世界喧囂而你安靜

龐潔

一個廢棄的電話號碼

像所有死于無聲的事物

未曾被命名

只在黑夜中靈光一現

像我們的眩暈和痛苦

天亮后都要把自己重新藏匿好

早有精通邏輯的大師參透：

“幸福的人的世界”與

“不幸福的人的世界”

不是同一個世界

人世如同心電圖的波紋

你我不過是憩息在那些崎嶇的褶皺里

那是活著的保護膜

大多數時候

我們對他人的存在一無所知

就如同對明天的憂愁一無所知

而遺忘的力量比恨更堅硬

無論在哪個世界

一個再也不會出現的來電

如日落的微風柔和而熨帖

在我尚未刪除它之前

偶爾只在噪音中變形

我們的下午茶

我們仿佛已經坐了一百年

無論陰天雨天

無數次我穿過那條幽深的隧道

仿佛去看望你的前世

我們談到天上地下，談到世界和我們自己

我越來越迷戀你

世界喧囂而你安靜

你的血管里彌漫著被茶滌蕩過的清甜

我至今也沒有伎倆勾引出你體內的小邪惡

對于生活我越來越不想用力

我喜歡讓一些擺在桌上的詞放浪形骸

和其他詩人一樣道貌岸然

其余的則小心封存

即使發霉

被另一些人嘲諷為：乏味的知識分子

我熱愛我的頑固和陰郁

內心的骨刺無法拔出時

平靜將永遠大于自由

很多個下午

我被幸福和苦難同時溢滿

我們常常忘記時間

我哭泣的時候你旁觀

我歡笑的時候你也一樣

告別的時候也要好好擁抱

此生再也不想與生活糾纏了

此生都如茶一樣寧靜

多好

給你的信

你在故國發藍的天空下

發出暴躁而持久的怒吼

你努力掘出斷裂的蚯蚓和碎石

你是世上

偶爾對我動用暴力的少數人

此刻我們為何不能

一起友好地分享

時間縫隙里的塵埃與歡愉

以及這破綻百出的空白

你對往來過客

粗魯而坦誠的情話

很快變成隱痛

以孤獨為業

以孤獨為命的詩人

詞語填滿了前半生

對溫暖的事物棄若敝履

至今仍用杰出的病句注解著生活

晚風召之即來

你空房間的窗簾泛起漣漪

多么像沉默的喪鐘

回蕩得并不精確

讓我想起失散已久的親人

痛苦，多么純粹

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此時坐在陽臺上

打量遠處的黑

他的孤獨和感覺是最大的自我

其他都是道具

詩人都是自己的王

他始終維護著自己的秩序

像一個優雅的主人

體面地接待任何不速之客

他對那些調情深情都付之一笑

然而

光陰的愛撫并不能驅散理性的陰霾

當他在紙上寫下：

親愛的，我對你

不是征服而是供養

不是狩獵而是獻祭

那莫名的痛苦

多么像童年走失的明亮的孩子

火車西行

這些年來

多次西行

往事不再迎風翻滾

排山倒海襲來的

唯有對逝去親人的懷念

寬恕自己

不曾以少女璀璨的姿態去愛

世界的火

卻獨鐘情滄桑斑駁的風景

如祖母樹皮般皴裂的手背

蹣跚的故鄉向晚而立

懷抱落日的人

在金黃里誦經、打坐

年老的淚滴格外珍貴

珍珠般散落在腳下的鐵軌上

敝帚自珍型人格

在人群中經常發揮失常

絕不是因為怯場

相比出糗

似乎眼角多出的一道細紋更值得重視

而相比光陰老去

能否留下一個僅次于不朽的句子

更為迫切

生不逢時

有時指的是

即便在你熱愛的異鄉

沒人注意你病句頻出

竟然都不曾開懷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