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仲堯

老家的臺門“鐵將軍”把關,我知道父親又下地去忙碌了。
我尋到田頭,只見父親頭戴笠帽,彎腰屈背正在給茄子苗鋤草。父親的耳朵背得厲害,直到我走到他跟前大聲喊他,才緩緩抬起頭,黝黑而滄桑的臉上掠過一絲羞赧的笑意,順手撩起衣襟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父親佝僂著背,像做了錯事的小孩子,皺一下眉頭,默不作聲,生怕我埋怨他。多少次,我叮囑父親,85 歲高齡了,大熱天少去地里干活,萬一有個閃失,一把老骨頭也經不起折騰。
見我不開口,父親先搭腔,告訴我說,前些日子雨水多,野草青郁郁擠得快蓋過豆角、茄子、辣椒、番茄秧了。鋤草,最宜響晴天,陽光越狂暴,鋤草的效果就越好,過個晌午,差不多都曬癟了。這個道理我懂,但在炎炎烈日下鋤草,人身上也受煎熬呀,更何況對于一個體弱力衰的耄耋老人呢?
我考上大學前,暑假沒少跟父親去鋤草。父親給我做示范,說:“鋤頭吃土最少一寸厚,這樣,草也死了,苗也保了?!敝灰姼赣H雙腳一前一后,踩在地壟間,雙手揮動鋤頭,動作有板有眼,有輕有重,鋤頭過處,土層松軟,雜毛亂草紛紛撲地,一棵棵茁壯的苗兒,婷婷而立。
然而,對于我,鋤草是一種高強度的體力消耗,重復機械的動作,枯燥得難以忍受。驕陽真的似火,明晃晃的陽光像毒針一般刺下來,連頭頂的草帽也無濟于事,感覺面頰火烤般疼痛。鋤不了幾壟,我便腰酸胳膊疼,手掌也起了泡,汗流滾滾,從發梢淌下,越過眉毛,直抵眼眶,辣得睜不開眼睛。一時間,渴也來了,餓也來了,又累,又曬,人幾乎暈厥,一屁股蹲到地上,直喘氣。
父親見狀,總會念叨,農活沒輕活,啥活拼的都是力氣和身子骨。父親叫我撂下鋤頭,去田邊的樹蔭下歇涼。我望著不知疲倦的父親,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讓父親脫離這種艱辛的生活。
后來,我曾幾次試圖將他從土地上遷走,跟我在縣城里頤養天年,過那種悠閑自得的老年生活??墒?,每次都失敗了。父親說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對土地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割舍不下,雖干不了重體力活,但侍弄蔬菜地還是綽綽有余的,權當活動活動筋骨。
土地真是父親的命根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