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夏的詩[組詩]

夕夏

我愛的人騎馬而去

我愛的人騎馬而去

我坐在閣樓哭泣

我愛的人騎馬而去

那是一個傍晚的午后

古老的銅鐘敲響落日

飛回寺廟的白鴿

叼著最后美麗的云彩

晚霞染紅了天際

我現在想不起來白馬的蹤跡

就像無法講述

他在雨中的平靜和羞澀

——我愛的人騎馬而去

放煙花的人

在白馬鎮，我曾看到

一場正月十五的煙花染紅半邊天

十歲之前，我只見過

鞭炮在過年時燃放

二十歲時，我又遇到拿火銃的人

他指著生銹的槍線

鄭重地告訴我：一個獵人像死去的胡楊

恍惚間，火藥已經閉眼發霉

這些年，我給予所有事物的美好

比起我，女兒的成長更有豐富的過程

玉 佩

一塊玉的前世

一定為一塊遙遠的石頭

雕刻師手里鋒利的刀

打磨著一塊青色的玉

它慢慢有了人的形狀

當我過了一段時間

取玉佩時

它只有輪廓的飄逸的線條

看上去

它比人更像一尊小小的佛

觀《授業圖》

先生端坐太師椅

弟子們磕頭作揖

敬一碗清茶

……再退步向后

依次守候左右

仿佛我是籠里鸚鵡

側著腦袋聽聞禮樂

而所見之事并非真實

所想之人仙逝已久

所念之事薄如蟬翼

在我還未入神之前

走出這古老書院

恰當地離去

存有無限可能的秘密

午 休

中午，墻上的時鐘總會敲響

歌聲從森林處傳來

唱詩班孩子的聲音清澈而迷人

我通常會趴在窗戶上睡去

這座不遠的教堂

我辨認著古老的模樣

離我夢醒最近的地方

麻雀的幼鳥

叫醒幽靜的黃昏

我把靠窗的位置，留給醒來的神

沙 漏

這一顆顆流動的星星

我透過玻璃

這樣賦予它們

作為沙子的詩意

這些白晝里眩暈的微塵

我需要經常

原諒它們出現的誤差

正如我

寬容一個個失落的約定

除了我，沒有人愿意

去觀察它體內

流淌著的荒原與風暴

山 坡

小小的山坡，陽光灑滿灌木叢

我在一塊山坡上

刨出新鮮的土豆和蕨根

撥開泥土，蟬蛹蠕動

一窩亂竄的紅螞蟻

——像是一座山跳動著無數顆小小的心臟

雪 夜

一場雪掩蓋掉多余的瑕疵

一場雪掩蓋吃草的羊群

一場雪還將掩蓋平原上低矮的村莊

良宵無人，一株挺拔的白楊樹

在白雪中如此悲壯

因為感嘆孤獨

我陪它在風雪中多站了一會兒

祭 祀

最好有塊木頭刻下

所有的日子

日子太多，那就刻下每個人的名字

死去的親人，在第一排

望著第二排的晚輩

如果木頭太小，人都站不下了

那就只刻下你、我、他

如果我手沒勁，捏不住刀

那就勉強刻出一個“人”

一撇一捺，祭祀所有

城南花店

我經常回憶城南的花店，那里的門

是敞開的，那里有多情的水仙

紫色的牽牛，旺盛的牡丹

更有一間房子里辨認不清的香氣

老板娘給我傳授的技藝那么多

那么多方式讓一個人愛上花

那么多的味覺是采蜜人歸來

那么多的日子，正好讓一個少女學會

愛惜人生的每一天

而我此后漫長的半生，經常回憶起

城南的花店，忍不住

讓我所有幸運的愛滴在春天

最后的光

溫暖燈光中，看不見苦難的焦慮

鴿子在鴿房沉睡，咕嚕嚕的催眠曲

回響在每個內心匆匆的人

任何一個灰塵顆粒，給予

一件事物暖意

我們像燈光里的兩只竹鼠

沉默著一天中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