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奇飛
——給K(四十六)
從郊外載你回家的傍晚
云霞像一束散開的郁金香
燃燒在后視鏡里
(哦,那是一束出自莫奈《荷蘭郁金香花田》
寧靜的焰火)
你的藍色絲巾像晚風
飄出車窗,不斷向后翻飛成
遠景,時間,記憶
而今,我獨自驅車回家
穿過暴風雨
帶回了你留下的絲巾
(像受傷的翅膀,收攏成
柔軟的藍色)
米沃什詩集
桃子和荔枝
吃下鮮紅的荔枝,卻
哭出火焰
——給K(四十四)
所有通向你的道路
都是危途,或迷途
所有描述你的詞語都成了
沉默的灰燼
或要燒掉的證據。而火焰
曾是信物
而彗星的旅程,曾留下
奇遇的光之曲線
承諾即深淵,冷遇是恩寵
我堅守的空城,淪陷于
你花瓣的繽紛
孤燈與清影敵對的時刻
我用最痛的部分愛你
如愛肉中刺
如傷口,安慰了刀口
深淵撫摸了腳步
——給K(三十八)
讓我活在你的眼睛里、耳朵中、眉宇上
你眉宇的寶座居高臨下,臣服所有黑夜和白天
讓我活在你的發叢間、鼻翼下、手心里
活在唇上如在山的頂峰,在蔚藍的海面
我是你的嗓音熱切得將你融化如冰玉
如花蕊和首飾的閃光
我是你夢囈時圍繞你飛舞的流螢
我是黃昏的星辰浮現在你血液的潮汐里
愿我成為你的發圈、梳子、衣服上的紐扣
成為你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
成為你的雙足,為你踐踏荊棘、行走千里
我是你還未哭出的淚水
當你悲傷或靜默
我為你捎來風和雨在花葉間的話語
——給K(四十一)
我看見你白梅般疏朗的背影
倉皇地消融在陣雨中
我曾用卑微和笨拙,抬高一寸的
你的高傲,花瓣般為我飄零
我深深的愧疚與自責
來自對生活失敗的救援
正如我所有的冷意來自灰燼
和命運的打擊
必經的深淵追捕我的腳踵
必經的道路布滿坎坷和我的血跡
而我的心靈將永久服役于
你荒涼的疆塞
垂死于荒涼之上你徹骨的溫柔
或冷峻的殘忍
要么在氣血寫盡后毀滅
要么在傷口燃燒中重生
——給K(二十九)
有一種花只開在刺尖上
有一支歌只有傷口會唱
有一朵云,被悲傷釀成了細雨
有一棵樹,被孤獨砍伐成豎琴
有一根心弦,疼得嗚咽不息
有一劑鴆毒,甜如愛的花蜜
有一雙眼睛,瞎到只能見一種色調
有一顆靈魂,經過刀刃
將歡愉賜予另一顆靈魂
有一種賞賜,從繆斯那里領取
燙手的詞語
有一種懲罰,去懸崖上用詞語
連接被焚毀的廊橋
有一個天堂,仿照地獄
用詩行和玫瑰花建造
有一個王位,上刀山為你奪取
——給K(二十三)
白色的薄霧彌漫成仙境,
將街道、店鋪和燈光裝扮成迷宮。
而家在轉彎再轉彎處,
在話語和沉默之間
短暫迷路。
冷清的街道,你腳步輕柔
如風,如幽靈。
淺色的裙擺在夜風中冷顫,
有一刻,令我意亂神迷。
有一刻,天使們圍繞迷蒙的街燈飛逐,
差池其羽,
潔白的翅膀拍打在
碧海的煙波之上。
我一直篤信于光芒和愛,
一旦有一丁點懷疑,
我就像伊卡洛斯,墜落而亡。
——給K(七)
大海的晨昏,
鹽的晶體的海岸線——
我血液的潮汐
受制于某顆心的牽引,
于是,生命的張力……
而在磅礴的藍色之上,
由于熱情,那來自兩個星座的光
合為一束,漫長地
透過寒夜的大氣層,
仿如人間誕生了神話。
那光的燃燒,在冰塊里,
如此純凈,不留灰燼。
長久的忍耐之后,
我的愛不是穿過了花叢,
而是朝向你
越過了刀口,
這來自星辰之間的勇氣
與痛楚,
這顫抖的王冠上的榮光!
——給K(十)
我有遞刀子的殘忍,
而你有將刀子
柔成水的本領,
我有隱瞞傷口的意圖,
而你輕易地發現了它。
我想從傷口開出花來
顫巍巍地給你看,
并把你比喻為那朵花。
疼痛的美,是深刻
而不朽的。
但必須隔淵而望,
就像望見(是窺探到)
所謂地獄,只是一朵花。
你說過不可能,而這是可能的:
你的眼睛如明亮的隕石,
遙遠地,
遙遠地墜落于虛空,
我接住,以我的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