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意[組詩]

黃權英

弦外之意

那是林間一次美滿的戰栗

山雀們，啄食枝上鮮紅的果子

鳥鳴，新鮮的汁液滴落滿地

同時落地的種子，藏著原始的夢

春天還很遠，泥土已有懷珠之喜

樹葉抖動，似弦外之意

我默默告誡自己，不可從生物學角度

看待這一場相聚

這不是動物植物們各取所需

這不是交換。進入人間的詩

必須這樣寫：果樹有慷慨的給予

山雀有甜蜜的愛意

臨淵記

懸崖陡峭

教條和道理，像小石頭無聲滾落

一首春天的小詩，能做什么

它不是長梯，終不可直達深處的真相

亦非欄桿，擋不住決意往下跳的人

它莫如做孤松，傾斜在高崖邊

暈眩于底下吹來的冷風

看霧，托一群鳥，借晨光裊裊上升

像托一把鑰匙，一個孤絕的想法

像隱身的菩薩，把迷失的靈魂

送回人間

蟬

夜色掩護。扒開泥土

爬上來。像一群被失敗

折磨已久的兵士

爬過草地，驚慌和敵人的渾然不覺

在記憶陳舊斑駁的枝干，蛻掉

羞恥，以及茫然無措的命運

一件空蕩蕩的舊戰袍，制造死亡的假象

當它打開雙翅：亮出身上的鐵器

殺聲痛楚，粗糲且綿長

時間光滑堅硬的表面，出現

道道細密的裂紋

又如一條條抖動的絞索

團團捆住炎熱的夏天

捆住所有的拒絕，拖往

深深的秋色里

語言的沖動

有感于河邊通宵垂釣者，我曾寫：

“他們似乎想，釣出一個燦爛的黎明”

這句話算不算詩，我不敢肯定

垂釣者心里想的或許只是：魚

他們見魚，心喜。如我見字，心安

“黎明”這個詞，在我腦中

像一顆小煙花，一次小希望

就那么閃了一下，亮了一下

夜霧下，人世影影綽綽

語言有掙脫的沖動

萬物有黝黑的真相

松 下

燃起一截松枝。就著滿山的靜

潺潺清流和寂寞鳥啼

風，向遠處吹送淡淡香氣

也吹送一些愛、一些恨

一些難以啟齒的往事

這些年，我愛呆坐松下

聽松果們談修仙的道理

那些殺伐我已經放下了

我想看見一串金黃色的松淚

輕輕滑落，一點點裹住

樹底下靜靜生銹的斧子

鏤 空

鏤頑石為香龕，有佛音裊裊

鏤硬木做欄窗，有清風過堂

如果在周末

讀書，品茶，假寐，發一會兒呆

午后陽光寡淡，絲綢般的空白

有鳥鳴東一聲西一聲，在邊角

繡幾朵嫩綠或鵝黃

如果在夜晚

星光鏤空天穹，大地收縮陰影

沉睡的勞動者，會用一些夢

鏤空深深的倦意

如果看見南山，看見晨光中的塔尖

坐下來，仔細聽

鐘聲鏤空了茫茫大霧

被露水喚醒的一切，正以難以名狀的戰栗

一點點鏤去內心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