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懺悔 少年房主家破人亡為哪般

歐陽軍

父母拼命攢錢 小小年紀當房主

今年44歲的段清平出生在四川達州市南外鎮，從市汽車技校畢業后到一家汽修廠當了一名技術員。2003年春節，經同學介紹，他和鄰村一個叫許小紅的姑娘相識，兩人一見鐘情，很快就墜入了愛河，當年國慶節舉行結婚儀式。

2004年3月初，許小紅生了個大胖小子，兒子的降生給一家人帶來了快樂。夫妻倆給兒子取名段建國，希望兒子將來在學業上有所建樹，為國爭光。因為夫妻倆僅有初中文化，所以對孩子寄予了厚望。

孩子剛滿半歲，在省城一家建筑公司工作的表哥給段清平打來電話，說是成都的房產中介很掙錢，干好了一個月能夠掙到一兩萬元，比當小技術員強多了。為了兒子有一個美好的末來，夫妻倆決定試一試。于是，他們戀戀不舍地把未滿周歲的兒子交給父母，直奔成都。在表哥的幫助下，加盟了一家房產中介公司。

那幾年小兩口省吃儉用，風里雨里拼命攢錢。到了2009年底，夫妻倆居然掙了10多萬元，段清平建議說：“現在有本錢了，不如我們自己開房產中介公司，把業務擴大，公司化經營，這樣才能掙更多錢。”妻子高興地點了點頭。

不久，段清平在市高新區注冊了一家安居房產中介服務公司，并創辦了2家連鎖店，聘用了4名員工幫助打理。由于服務周到、收費合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到了2012年，他們不但買了花園套房，還添置了一輛寶馬轎車。

事業有成，生活穩定了，夫妻倆也把孩子接到成都上學，一家人其樂融融，唯一的心病就是兒子的學業。兒子上小學二年級，學習成績平平，段清平對兒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總想為兒子提前做點什么，為此，苦心思慮了很久，終于有了一個好主意。

2012年9月的一天，段清平和妻子商量：“現在房價漲得這么快，錢放在銀行里倒不如把它變成房產，增值空間更大些，到時候僅房租就夠我們一家生活了。”妻子點頭。于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他們一口氣買下了4套房產和一個門面，總價值520萬元。

一天晚上，剛吃晚飯的段清平就把妻子叫到客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小紅，我想在幾個房產權證上都寫兒子的名字。”妻子一聽就不高興了，“他還是一個孩子，你是不是瘋了？ ”段清平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孩子的學習成績一直處于中等，我覺得這樣做可以激勵他，而且更重要的是將來可以節省很多費用，比如過戶稅費和遺產稅。再說我們百年以后，房子還不都是他的嗎？早給晚給還不是都一樣？”許小紅一時爭辯不過他，只能默默聽從丈夫安排。

得知段清平的這個決定后，表哥也當即便提醒他：”清平，你這樣做有很多隱患啊，說句不該說的話，將來如果孩子不同意把房子給你們，你這個當爹的只能干瞪眼，啥招也沒用啊！”段清平當即爭辯：“不至于吧？我兒子姓段，再有什么的，他也不會對老子干出這種缺德事來。”

沒過多久，房子手續終于辦下來了，每套房子都在100平米以上，產權證上寫的全部是段建國的名字。

驕慣養逆子 脫疆野馬難回頭

辦完了所有的房產事宜，段清平暢快極了，他鄭重地把兒子叫到跟前，拿出幾個房產證，充滿期盼地說：“兒子，爸媽可是把整個家當都交給你了，你可要爭口氣啊，一定要好好學，為我們段家爭光！”段建國翻看了幾遍房產證，既意外又興奮，他滿口答應著：“放心吧爸爸，我一定好好學習，做你的好兒子。”

段清平欣慰地笑了：“別辜負了爸爸的期望啊，我不求你考得多好，只要你不斷進步，爭取跨入大學校門，做父母的就心滿意足了。”

此時的夫妻倆滿懷期待，覺得兒子肯定能夠按照他們設計的人生之路成長。可是事與愿違，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他們做夢都未曾料到的。

自從當上這5套房子的主人后，段建國的心逐漸狂野起來，他覺得這一生不需要再學習，也不需要再工作，照樣能吃香喝辣，為了展示自己的身份，他還常常偷偷地把房產證拿到學校里，向同學們炫耀。

有了一顆不安分的心，他哪還有心學習？一段時間后，其學習成績直線下降，上課根本就不專心聽講，有時候還在課堂上睡覺。班主任發現這一情況后，迅速通知家長，讓他們好好管教一下孩子。段清平狠狠地臭罵了兒子一頓，不久，又花高價從成都師范大學請來優秀的大學生給孩子當家教。

可此刻的段建國已經無心學習，家教老師好心勸說他：“你父母花錢讓你好好讀書，多學知識，將來才有更好的發展，你怎么不聽話呢？”

段建國滿不在乎地白了老師一眼：“老師，你這樣辛辛苦苦地教我，一個月才掙那么一點錢，你覺得有多大意思呢？我爸爸天天鼓勵我好好學習考大學，可我覺得就是考上大學也不過如此，最后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等我長大了，光是吃房租一輩子都花不完，繼續上學還有啥意思？”

說完得意洋洋地掏出手機，找出房產證圖片，特地在老師面前炫耀了一番。家教老師不屑道：“房子再多，沒文化也是白癡。”之后不久，便找到段清平主動提出了辭職。

2014年5月上旬，月考成績下來了，兒子居然考了全班倒數第5名，段清平傷心至極，他決定好好地跟兒子談一談。這天，兒子放學回來，他把兒子叫到臥室，語重心長地說：“建國，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可現在成績這么差，將來怎么考大學？”

段建國見爸爸很認真的樣子，一再認錯，一再保證：“爸爸，課本里的東西太難了，我學起來吃力啊，不過我今后會努力的。”

段清平痛心地說：“自從我把幾套房子都寫上你的名字后，你的成績就大不如前，學習更是不努力了，是房產把你頭腦沖昏了吧。”見兒子沉默不語，段清平發了狠話：“要不然，我把房子收回來，你不好好學習，我到死都不會把房子交給你，我和你媽立遺囑捐贈給社會。”

這一招還真戳到了兒子軟肋上，他連連發誓今后一定要好好學習。接下來的幾天里，兒子學習認真了許多，夫妻倆很高興，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可惜好景不長，一段時間后兒子又懈怠了，段清平故伎重演，但這一回已經不好使了。

面對爸爸的老調重彈，段建國輕松地笑著說：“你別拿這套嚇唬我了，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有權處置，你倒是無權處理我的財產。我已經咨詢過同學的爸爸了，人家是律師，什么都跟我說了。”兒子第一次在老子面前說這樣輕薄的話，段清平勃然大怒，揮起拳頭狠狠地揍了他一頓。

挨揍以后，段建國便開始破罐子破摔了，不久，在一個同學的引導下，居然迷上了到網吧打游戲。段清平一看兒子已經無藥可救了，開始嚴格控制兒子的零花錢，可是兒子卻對他發出了威脅：“如果你們再控制我的零花錢，我就把房子租出去，因為房子本來就是我的。”

段建國的這番話，深深剌痛了父母的心，他們沒有想到兒子的聰明勁兒都用在這方面了，只得暫時讓步，可這樣一來，兒子更加肆無忌憚了。不久，老師打電話反映，段建國自稱是班上的富翁，而學習成績則是班里倒數第一，這下夫妻倆的心情徹底絕望了。

由于自恃有錢，段建國在班上常常耍橫，不可一世，并在同齡人中稱起了霸王，一次幫同學打架，把對方的頭打破了，段清平賠償了1萬多元的醫藥費才算了事。2017年10月初，段建國又伙同別人打群架，還把一個同學砍了一刀，傷口縫合了15針，差點鬧出人命，作為監護人的段清平賠了2萬元才把事情擺平，可兒子還是被學校開除了。

段清平和許小紅的心情壞透了，兒子的不爭氣讓他們在生意場上喪失了斗志，加上成都房產限購，同行業競爭更加激烈，夫妻倆無心經營，只好把兩家店鋪合并為一家。但沒過多久，這家店鋪也關了門，一家人開始吃老本，夫妻倆的情緒極度低落。

父亡母失蹤 世上哪有后悔的藥

沒學可上的段建國每天除了上網就是和一幫小兄弟鬼混，夫妻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又無可奈何。

2018年9月的一天，段清平接到老朋友王亮的電話，對方急切地問：“段哥，你兒子賣房子的事情你知道嗎？”段清平一愣：“賣什么房子？我怎么聽不懂你的話？”王亮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涂？就是你家的房子，你給兒子的房子。在房產中介登記的，人家一看是個小孩賣房子，要求提供擔保人，建國就找到我出面擔保，我到房屋中介所看過了，確實有這么回事。”

段清平氣得直哆嗦，馬上打電話叫兒子回來，面對父母的質問，段建國反倒一肚子委屈：“你們不做生意了，以前給我零花錢那么大方，如今可好，你們連零花錢都給控制了，所以我就賣房子了。”說完就躲到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兒子的行為大大刺痛了段清平夫婦，他們決定把房子全部過戶到自己的名下，不再讓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繼續當敗家子，于是托熟人跑了幾天，但結果讓他們很失望。房產部門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房產過戶要看你們的兒子是否同意，如果同意，一切都好辦，如果不同意，就辦不了。目前他還是未成年人，你們是他的法定監護人，如果你們不同意，他無法私自賣掉房子，不過要是孩子成年了，就不好說了。”

無奈，夫妻倆決定好好哄哄兒子，讓他先同意過戶，然后再對其嚴加管教。為了爭取兒子，他們主動帶著兒子四處游山玩水，兒子要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都盡量滿足他，還給足零花錢。就這樣，一家人相安無事地過了一年多的平靜日子。

2020年6月中旬的一個晩上，段清平把兒子叫到跟前說：“你是我的親兒子，等我們百年之后，房子早晩都是你一個人的，沒有人跟你爭，只是你自己擁有這么多的房子，我和你媽擔心將來要是壞人盯上了你，認為你有錢，會對你下毒手哩，要是你遭了綁架，不但有生命危險，我和你媽媽也會受不了的。”

段建國回答得很干脆：“我不同意。要是把房子換成你們的名字，你還不得把我整死了。”

段清平一看這招不管用，簡直氣得發瘋了，再次控制了兒子的零花錢。

兒子沒有錢花，對爸爸恨之入骨，竟放出話來：“爸爸，你不要對我這樣摳門兒，將來我長大了，把這些房子全賣了。”段清平火冒三丈，怒吼道：“老子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去做，手頭也沒有多少閑錢，有本事你自己掙去。小小年紀不學好，我上輩子作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你這么個不爭氣的東西，凈干些給老子丟臉的事。”

兒子賭氣說：“我會的，揀破爛的事我也會做，看看到時丟誰的臉。”段清平氣得吐血，鐵青著臉大聲吼道：“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不料兒子也不甘示弱道：“你以為我想看到你嗎？ ”兒子的這句話說得太傷人了，惱羞成怒的段清平脫下鞋子就要砸過去，卻一不小心絆倒在地，腦門正好撞到了花盆上，頓時鮮血直流。妻子見狀找來紗布纏在丈夫的頭上，又趕緊送去社區醫院，縫了5針才止住血。

然而，更令他傷心的是，兒子在這幾天里居然沒有到醫院去看他一眼，也沒有回家，一直躲在網吧里上網，沒有錢就拿著房產證作抵押去借人家的高利貸，得知這一消息，剛剛出院的段清平悲憤地喊道：“兒子啊，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壞消息接踵而至，半年前，兒子參與網絡賭博輸了20萬元，債主上門討債，段清平對來人吼道：“誰欠你們的錢，你們就問誰要，我沒有！” 不料對方威脅道：“那好，他要是沒有錢給，我就卸掉他的一只胳膊。”許小紅痛哭著對丈夫說：“還是把錢給人家吧，他畢竟是咱們的親生兒子啊！ ”

段清平長嘆一聲：“這是咱們養老的錢，要是都還了債，咱們靠什么生活啊？”

還了兒子的賭債，夫妻倆已沒了積蓄，為了生存，兩人商量著賣掉一處房子，可是，兒子不相信父母已經山窮水盡了，家里肯定還有錢，就故意把房產證藏了起來。段清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操起菜刀來追殺兒子，瘋子一般地喊：“我不活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啊。”嚇得兒子躲了起來，幾個月不敢回家。

2021年3月14日，萬念俱灰的段清平寫下一封遺書后，吃安眠藥自殺了，自殺前他給妻子手機留下了一封懺悔信。信中說：“兒子是我的希望，是點燃我生命的一盞燈，如今這盞燈已經熄滅了，我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活著如同行尸走肉，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心如死灰的許小紅草草安葬了丈夫之后，離家出走了。

此后的幾個月時間里，失去了父母的段建國感到了孤獨和絕望，這一刻，他才深深地悔恨，他在爸爸的遺像前長跪不起，一連三天都沒有吃飯，直到第四天，爺爺奶奶才從老家趕來，救醒了暈倒在地的孫子。

醒來后的段建國開始懺悔，每天給死去的爸爸寫信，給出走的媽媽寫信。爺爺老淚縱橫：“孩子，這都是房子惹的禍啊。”段建國痛哭著說：“奶奶，房產證你們拿著吧，我不要房子了，我要把媽媽找回來，重新回到學校好好讀書，不然對不起爸爸……”

2021年8月初，段建國離開成都，回了達州老家和爺爺奶奶一塊生活，他暗暗下定決心，準備重新開始學業，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

發稿前筆者獲悉，目前，段建國進入達州市一家鐵路技校就讀，他幾乎每天都往媽媽的手機發短信，匯報學習情況，也訴說自己的悔恨，盡管他知道爸爸媽媽不可能收到短信，但還是不停地發。他堅信總有一天，媽媽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