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彥
我是一把神臂弓,我身三尺二寸,是一種傳說中的神器,你們看到的我已有千年之久。
我是被造于北宋官方的兵器,出生便不同凡響,作為北宋兵器的代表,傳世史籍記載我有效射程遠勝后代的手槍,有二百四十余步,承載著時代的使命。以至于宋軍敗亡時,必會銷毀我的同胞,以免為敵所獲。與其說我是弓,不如說我是弩。因為使用者需手腳并用,方可使我為之效力。作為弩,在宋朝我們家族聲威赫赫,名揚天下。
你可記得曾有一個叫“遼”的東亞第一強國。那日,我為一名英武的將軍所持,將軍官至殿前都指揮使,在澶州城頭,城下是整整齊齊、嚴陣以待的壯士。而遠處則是雄赳赳的契丹蠻人,裝束異于中土。宋真宗登上了城頭,城下士兵見其衣冠在烈日下閃著金色的光芒。那名將軍的兵在后方扎營,見契丹似青獠牙的騎兵沖來,一踩,將我舉上約85度,對著敵軍一箭飛去,數人翻身落馬,頓時士氣大振。將軍將我轉交給一名守城士兵,就退下了城樓。宋軍又一次守住了城。
幾日無事。又一日早,黃沙漫漫,遠處,幾個契丹兵騎著高頭大馬,其中一個衣著華麗,后來得知,那是遼主將蕭撻凜。他立在馬上,逆黃沙而立400步之外,那耀武揚威之勁,似乎已然一統天下了。看得我都氣不打一處來,但是我只能射此一半之距,只有望之興嘆。
我不再盯著那可惡的契丹狗了,環顧四周,黃沙被大風揚起,即使我能使箭飛如此之遠,也是擊不中的。城頭威武的將士是誰?我認得那位壯士,即威虎軍軍頭張瑰,一位注定要青史留名之人。他邊上就是弩中大哥——“三弓床弩”。三弓床弩,又稱“床子弩”“八牛弩”,千步的射程,前世稱“一槍三箭劍”,中間即最長最重頭戲的一個一步半的巨箭。這樣的弩,注定不是殺敵之器而是攻城神器,士兵可攀其箭而上,攻城拔寨。
弩是裝好了的,軍頭對了一下方向,隨之老大哥發威了,數箭飛出,只見那邊騷動了一下,人就迅速消失于那金戈鐵馬的昏暗之中了。軍士們達到了他們的目的,歡呼兩聲,挫了遼狗的氣焰,揚我軍威。一夜亦只見遼營燈火時而異常明亮,時而昏暗,人員頻繁,而無敵兵近城下,我也漸漸沉睡。不知睡了幾天,醒來時我已被守城的兵賣了換酒喝,被掛在酒館掌柜待友之屋內。掌柜在與一位官府差役閑談。
掌柜道:“余聞之,澶淵之盟已定,是百姓之福。”
差役對曰:“宋遼無事,歲幣定出百姓之手也?!?/p>
掌柜道:“只苦了我們老百姓?!?/p>
差役一口飲盡一杯濁酒:“何止百姓苦!今佞臣當道,功臣立不世功,反有大罪,其不苦勝吾輩?”
老板敬他一杯:“兄弟此言何意?”
差役將酒杯摔了個粉碎,有一片直飛過來釘在我弦下方半寸,差役的長袖甚至是臉上都有瓷片。他和掌柜都愣了下,隨之沉默了半晌,頭垂了下來,用袍子拭去臉上面的血,坐回了椅上,從口袋中拿出一沓銅錢遞給老板。掌柜一推:“只當是詢問兄弟,兄弟開金口之費了!”
差役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兄弟不才,金口不敢當,吾聞之老賊丁謂,對圣上言:‘此盟乃‘城下之盟為人所不齒,今圣上為之,罪人即寇老,臣謂,呈請圣上謫此賊以見先皇。吾閱史之冊,知‘城下之盟乃英雄方可為之,非此賊所言,賊害忠而欺君,不忠不義,必為我大宋佞臣之首。”言罷,臉上現悲戚之色,眼中閃出的光使他瞪大的雙目如尖刀一般,比任意哪一片碎片都鋒利百倍。
掌柜亦嘆:“賊殊為可惡也,但知亦是圣上不修品德,不學古史,昏君當道,大宋之不幸也?!?/p>
差役云:“而吾輩不參軍報國,不除奸惡報國,只知摔杯而談無用之事,空有一腔熱血無濟于事。吾欲投軍,兄弟意下如何?”
掌柜言:“兄弟之論極是,但知吾輩投軍亦無以殺敵,自太宗以降,以文治國,風氣再不如漢唐,以致兵將互不識,且縱將有孔明之謀略,亦只得為一武夫,得樞密之圖而戰,為士兵之率爾,而才略各不得用。況今樞密,文臣也,未見戰場而循規蹈矩,不知太祖所以授圖,乃太祖有決勝于千里之外的圣明。若蠻人殺來,我等肉體凡胎,無法敵之。今河將凍結,敵騎沖入開封之外,開封之外,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加以今圣上非唐莊宗,吾之兵非太祖神兵。即使敵之亦大費國力、軍力、財力,民之血汗。加以奸臣弄權,豈非數年后即國將不國?為文臣,子非府吏邪,子不知升官難之巨邪?子之才及寇老乎?寇老獨相猶無能為力,汝安可罷那丁謂賊人?”
差役默默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酒館掌柜送他出門,獨留我一物在房。
思考中迷惑,迷惑中沉睡,是過了幾載或是幾十載?我醒轉時,這里已然易主,是一位先生在授課。
先生授課畢,仔細端詳著我?!板Y之物,自存諸書中,睹物思人。澶淵人事已遠,張瑰擊殺蕭撻凜的英雄時代遠了,可憐寇老才俊,被貶天涯海角。丁謂亦不過一時之權臣也,不得圣寵,無權而歸土,為后世所唾棄,萬代所不齒!丁謂,丁謂,不還是一樣被貶,爾害忠良,天地有報!”先生自言自語道。
至此我方知大哥擊殺的正是遼主將蕭撻凜,舊事重上心頭,估計后世所知,少及寇老,更無人曉張瑰??v青史留名,后世少有學史,細致若此者可嘆也!
歷史的黃沙湮滅了多少英雄的光輝!
我悶,我氣,我想一箭朝佞臣腦門上招呼上去!才想起我不過是老了的、枯朽了的、沒有實力的時代印記罷了??嘈σ宦?,我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獨辟蹊徑的歷史故事
這篇文章,以一張神臂弓的視角去講述一個宋軍抗遼的故事,無論是視角還是題材都很難得。而作者關于宋朝弓弩的介紹,非常新穎,可以看出作者對宋朝歷史以及對于古代冷兵器知識的掌握。同時,以這張弓的視角為我們展現了澶淵之盟的發生過程,以兩個人物的對話展現了當時民間的不同聲音,還有對寇準、丁謂的歷史評價。當然對于澶淵之盟以及丁謂、寇準的評價,大家可以結合史詩,去做出自己的評判。無論是歷史、想象,還是寫作技巧,作者在文中都有很好的運用,值得稱贊。(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