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在鄉下娃人生的起跑線

羊妙愛

白駒過隙，今年已是我留在鄉下教學的第27個年頭。鄉下的孩子們來了又走，而我始終扎根在他們人生的起跑線上。我站在這里，看著他們像鳥兒一樣不停地拍打著翅膀，越飛越高，漸漸飛躍了高聳的青山，廣闊天空成了他們的舞臺……

走回大山的接力和奔跑

“請一、三年級的同學按小黑板上寫的要求完成學習任務，不要討論，完成的同學舉手示意一下;五年級的同學請翻開數學書第九頁，我們上課……”這是四十多年前，陳老師在我們村校上復式課的情景。當時，一個教室就是一個學校，一座學校里只有一位老師。在我們眼中，陳老師博古通今，是世界上最厲害最有學問的人。他身兼數職，除了每天都要獨自完成的幾個年級的課程教學外，還要從早到晚地照料學生。特別是不少家庭條件比較差，有些家長不重視讀書，孩子經常輟學，他就挨家挨戶地上門動員，真的是做到了“一個都不能少”。他的字寫得很好，春節前老師會向每戶人家送上他寫的對聯。后來，陳老師離開了學校，家里寫對聯的任務就落在我這個讀書人身上，但我總是寫得四仰八叉，家里沒有一個人滿意。于是，父親就拿出老師的門方給我臨摹。我細細端詳著他的字跡，慢慢體會他提筆時手腕的力度和收筆時意猶未盡的心境，漸漸地，我似乎能感受到他遒勁的字體下柔軟的內心，那是對我們的殷殷期盼和最真摯的祝福。后來，我走出了大山，卻始終沒有忘記這大山里的啟蒙老師，他無意中給我播下了一粒理想的種子，它隨著我漸漸長大，成了一棵參天大樹。

1995年7月，我從浙江農村技術師范專科學校順利畢業，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返回家鄉的仁川初中任教。第一年，我便開始擔任班主任，這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村里的孩子大多散漫任性、不服管教，又對我這個年輕女教師缺乏敬畏。給我取外號、上課不聽講……特別是兩個男生，網癮很重，常常逃學去打游戲。對此，我時常感到無力，困惑、猶疑、彷徨接踵而來，甚至懷疑起自己的選擇。這時，我油然浮現陳老師在風雨中挨家挨戶動員學生回校的鏡頭。于是，我騎上自行車，把周邊四個鄉鎮的網吧找了一遍又一遍。網吧老板見到我，都會說聲“羊老師您又來了”。等我找到孩子，卻發現家長已經放棄了對孩子的教育。于是，我同時對家長和孩子做思想工作，極力促成家校共育。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不經意間，班級的氛圍變好了許多，孩子們學習態度積極、充滿朝氣。每周日，我的辦公桌總是格外“耀眼”：小板栗、番薯、包菜、西瓜、梨子……都是學生從家里拿來的，辦公室有老師調侃此為“小吃一條街”。

幾年后，班級管理工作漸漸地得心應手起來。我深知，除了用一顆誠摯的心去面對孩子，更重要的是激發他們自我成長的力量。

2009年，我的班里來了一位患小兒麻痹癥的楊同學。他雙腳無法站立，每天早上都需要父母輪流背他到三樓的教室。起初，班級為他成立了幫扶小組，男生輪流陪他課間上廁所，女生則輪流送中晚飯。然而他的內心還是十分煎熬，感到很自卑，覺得自己拖累了父母、麻煩了同學。我與班干部和家長商議后，決定盡量減少他人的幫助，讓他學會獨立生活。先讓他在平路上行走，逐漸熟練后，再嘗試爬樓梯。最開始，他不斷摔倒，臉憋得通紅，不一會便汗流浹背。令我高興的是，楊同學自己也十分堅持，大約三周后就已經能自己扶著扶手爬一層樓了。那天全班的同學都等在樓梯口為他鼓掌歡呼，所有人都被他的忍耐和堅持鼓舞著。楊同學也變得越來越開朗，開始積極參加班級活動，與同學們交流。楊同學的父母看到兒子的狀態更是老淚縱橫，遇到其他學生的父母就夸：你養了個好孩子呀，給我孩子幫了大忙！雖然后來楊同學沒有徹底離開輪椅，但由于初中三年的訓練，腿部有了力量，可以拄著一根拐杖行走。初中畢業后他做了一份淘寶店的工作，現在已是小有成就的老板了。

在波折和考驗中自我進階

后來我在工作中也遇到了許多波折。畢業后我便一直擔任班主任，2000年，我懷孕了，因為不想耽誤學生的學習進度，我直至生產前一天才去醫院，在勞動節那天剖腹產生下了女兒。按規定9月開學時產假還沒結束，我可以繼續休息，但領導來電說明了學校的困難，希望我能回校。雖然感覺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但我還是帶著孩子回到了學校，任教兩個班級的數學。上班后發現高估了自己，工作一天到了晚上腰都直不起來，加上孩子晚上鬧騰，第二天總是帶著一副熊貓眼到教室，所幸學生看到我累著也分外懂事，才讓我能堅持下來。

2005年，我輪到參加第一次中學一級職稱評審。由于我任教的數學成績優秀、班主任工作成效明顯、教科研和公開課等成績突出，順利通過了學校、教辦的評審，綜合考核的成績排在前列。但縣里突然取消了一貫默認的“大文大理”的職稱評審專業要求，考核分數排前的我被“專業不對口”一票否決。數學師資學校一直不足，為了解決學校困難，我一直服從領導安排，卻不得不付出改行任教科學、并要延遲三年重新獲得資格參加中學一級職稱評審的沉重代價。改教科學意味著一切從頭開始，為了快速彌補學科知識，我利用假期對小學、初中的科學教材逐冊學習，很快適應了科學教學，成為學校科學教研組長。為了提高班級管理和教書育人能力，除了積極參加常規培訓學習外，我自費參加浙江教育學院教育學專業的本科函授，考取心理健康教育B級證書資格;為了提高自身專業素養通過網絡教育修完福建師范大學生物科學專業，并于2016年被評為高級教師。縣級先進工作者、學生滿意教師、先進教研組長、十佳優秀班主任到市級“家有良師”師德標兵、市級優秀班主任、省級“紅燭”教師，都是我不斷成長的足跡，也是孩子們不斷錘煉我的結果。

愛，是可以傳染的

工作沒幾年，我父母身體就開始漸漸不好了。兩位老人從每年幾次就醫到最后臥床不起，近20來年，我奔波于各大醫院，長時間在父母床前盡孝。2014年9月初，我母親腸癌開刀后又突然得了腸梗阻重病入院。那時，我剛接手一初三班級的班主任工作。面對父母病重和學校的班主任工作，我感到心力交瘁。母親緊急搶救，需要我！學生學習輔導，需要我！學生違紀教育，需要我！我想著個人私事不能影響工作，選擇兩邊跑，等母親稍有好轉，就急著回校。有一天，一個學生問我：“老師，你每次出去都不告訴我們原因，其實我們很擔心，都想知道老師怎么了？”我意識到頻繁請假給學生們帶來了不安。于是，我在自習課向全班同學道了歉，并告訴他們我的母親現在重病呆在重癥監護室里，醫生還沒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案，希望大家能盡最大努力做好自己，幫助老師渡過難關。當晚，醫院又下了病危通知單，我連夜趕往金華。后來，有同事跟我說，許多學生知情后都哭了，就連“大草包”都安靜下來做起了作業。

母親危險期過后，我又立即回到學校。幾位班干部們給我提來了兩個大塑料袋，拜托我一定要帶給母親。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串起來的幾百只漂亮的千紙鶴，上面寫滿了祝福，袋子的最下面還有每個同學寫給我的信。班干部看我詫異的表情，慌忙解釋說這是同學們利用周末休息時間做的，沒有影響學習。我把象征著希望的千紙鶴帶到母親的床頭，在監護室外的長凳上一遍又一遍地讀著一封封愛的來信，淚流滿面。后來，母親病情好轉，到杭州再次手術后又度過了幸福的五年時光，讓人生旅途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雙向奔赴，共同成長。不知不覺中已到了知命之年，當晨曦初露走在校園中時，感覺與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希望自己的守望能看到更多的孩子走向光芒璀璨的明天。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