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啥樣的

再過兩個多月，我就足足50歲了，已屆“知天命”之年。回望來路，回憶過往，回首青春，似乎都是一件天真而奢侈的事兒。但是，去年夏天一個偶然的機緣讓我重新翻看自己高二到大四的日記時，我仍然怦然心動轟然震動油然激動驀然沖動：原來我也曾經有過青春歲月有過遠大夢想有過豪情壯志有過美好故事啊！于是，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青春應該是啥樣的？青春到底又是啥樣的呢？

1969年1月，我出生在鄂西北神農架林區和保康縣交界的一個小山村里。那里平均海拔1000多米，山那邊是神農架，山這邊就是我家。從我家翻山到神農架地界不到1公里路，要到我們鎮上卻有25公里路程，直到20世紀末，鄉親們趕集大都還是習慣到只有10多公里山路距離的神農架陽日鎮。唯一幸運的是村小學離我家很近，因此我剛滿6歲就插班到一年級上學，但小學五年級到初二的3年時間里卻必須跑20多公里山路到洞河管理區中心學校上學。這期間我的學習成績總是班上第一，而且酷愛看書也喜歡寫些東西，作文常常當范文或獲獎，于是便幻化出些各種各樣的夢來了。說到夢，我也正如魯迅先生說的那樣，“年輕時我也有過許多夢”。

我的第一個夢便是“大學夢”。80年代初，正是大學生被譽為“天之驕子”的光環迷人光彩照人的黃金時代。為了能上大學，我中考后填志愿時暗自違背父母和老師的意愿與安排，毅然決然地填報了襄樊四中和縣一中。其實我并不清楚當時襄樊四中根本不招農村戶口學生，結果是當我收到了縣一中而不是縣師范的錄取通知書時，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被父親罰跪了。因為家庭實在太困難了，全家9口人吃飯，老弱病殘幼俱全，家大口闊，他們都希望我早點兒“跳出農門”減輕家里負擔，而且之前已經和班主任及校長商量好讓我讀縣師范。后來我雖然陰差陽錯地上了縣一中也上了大學，但由于家庭情況及方方面面的原因，我又有過這樣那樣的夢，比如“萬元戶”夢、編輯夢、記者夢、作家夢、博士夢、教授夢等等。為了“萬元戶”夢，我在上大學時征訂了《農村信息報》，搜集了不少市場及行業信息，設計具體方案，打算退學辦廠。為了博士夢，因為高考發揮不正常沒能上理想的武漢大學，心里憋著一股勁，我進入大學就開始準備考研，刻苦攻讀，圍繞專業方向，博覽強記，狠補短板。為了作家夢，我廣讀中外名著，研讀文藝專著，精讀技巧書刊，積極練筆實踐。現在看來，天意弄人，歲月無情，做夢追夢破夢，也許本是我人生的宿命。但是，我仍然要說，青春是夢，有夢，追夢。有夢的青春是美好的，追夢的青春是快樂的！

然而，一個人的青春歲月到底是從啥時開始的，每個人可能都說不清楚。不過我以為一個人的青春歲月應該是從他“懂事”也就是會思考問題時開始的。我始終確信，我的青春是從1984年5月中旬父親到縣一中看望我的那天真正開始的。至今我時常會清晰地記起那天的所有情形全部細節，如在昨日。從那天開始，我似乎突然“懂事”了，時時會思考一些問題，說不清的問題和困惑在我腦海在我心中不斷出現，層出不窮，揮之難去。我不明白我們家為什么那么困難，如此困難祖父和父母為什么還要堅持供我讀書。我不明白中考后我為什么要那么固執地偷偷填報父母老師都不贊成的志愿。我不明白上高一時自己為什么那樣地貪玩和調皮。我不明白同學們為什么不能團結友愛和睦相處、為什么有些同學那么努力刻苦學習成績卻不能如愿理想。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些同學樂于助人甘于奉獻而有些同學卻自私自利表里不一。我不明白為什么學校領導老師對我們那么苦口婆心嘔心瀝血卻不能被有些同學理解配合。我不明白為什么時間總是過得那么快。我不明白為什么男女同學之間純真的友誼也被視為“談戀愛”。我不明白為什么山里農民那么辛苦勤勞卻過不上幸福溫飽的日子。我不明白為什么鄉下的“土皇帝”那么厲害、老百姓那么聽話。我不明白為什么美麗賢惠的姑娘不一定嫁給才貌相當的小伙。我不明白為什么鄉村的老規矩舊習俗一定要長期延續下去。我不明白為什么社會上總有那么多不公平不平等不和諧存在，好人不一定有善報。我不明白為什么近代中國那么落后那樣挨打，現在還有那么大的差距……青春時期困惑是真多啊，也真是困惑啊！由此看來，青春是惑，有惑，真惑。

青春時代有夢、有惑，但也更是一個有愛的年齡。青春之愛，或是情竇初開的朦朧好奇，或是多愁善感的惺惺相惜，或是高山流水的靈犀相通，或是一見鐘情的兩心相悅，或是感動感恩的以情相許。青春歲月，如果邂逅了人生初愛，那一定是一生最幸運也最幸福的故事，也一定是一生最美好最快樂的記憶。青春之愛是純真純潔的，也是無畏無私的，更是無懼無悔的。記得我們高中時有高三年級的學長學姐們因為“談戀愛”受到了學校記大過處分或開除，而我們這一屆也有同學由于同樣原因五月初高考預考后被取消了在校學習的機會。這里姑且不論學校和老師處理方式妥當與否，單就為愛敢愛而言，他們都是勇氣可嘉的，這也正是青春中人再正常不過的行為。這樣說來，我也算得上是一個幸運者了，有幸體味了青春初愛的突然、美妙、至真、無奈、痛楚、了悟，從以目會意、以文傳情、以信示愛到最后因為至愛所以分開，也都是一“敢”而已。青春是愛，有愛，敢愛，不是么？

不僅如此，青春還是力，有力，盡力。青春歲月是人生的黃金時代，體力、智力、活力都處于一生中的巔峰時期。有力，是青春的典型標志。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將太陽擁入懷中，把地球踩在腳下，對青春中人來說，似乎都不是癡心妄想，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相反，有一分力盡十分百分甚至千分萬分之力，恰是青春的鮮明特色。青春于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漫漫求學之路。三年高中四年大學，每次上學時，我都要趕早挑上10多公斤的行李，走20多公里山路，翻山越嶺趟河，到鎮上趕搭每天僅有的早中兩班到縣城的班車，然后百余公里卻要坐上4個多小時才能到縣城。從縣城到襄樊還要坐近5個小時班車，再坐一夜或一天火車才能到達武昌。青春之我能走完如此艱辛如此漫長的求學之路，不可謂不難不苦，也不可謂沒力，更不可謂不盡力。我最終堅持了7年，也從高中走進了大學，從縣城走到了省城。青春時代讓我難忘的還有自己的“總編”經歷。高二時老師讓我牽頭創辦一份語文小報《浪花》（高三時改名為《語文小報》），我受寵若驚欣然應承，殊不知從組稿、改稿、編排、插圖、校對、刻寫、油印、分送等等，既費力又費時，特別是首期居然因為刊頭刻寫輕了而油印不出來，必須重刻，我只好犧牲了幾天休息時間重新刻好，抽空搶時間油印……就這樣，我們堅持了一年半時間直到高三上學期結束，留下了一段艱難而又美好的記憶！此外，我至今還常常記起高中畢業那年暑假里一天，父母都去村里6組的李家換工做活了，祖父在山上放牛，我在家照看幾個弟弟和妹妹，順便陪來我家玩的三個年齡差不多的表哥。天快黑時五嬸上來報信說，我的啞巴二伯在田里扯草時被山上突然滾下的石頭打斷了腿。聞訊我茫然失措一會兒后，立即安排大弟去找父母，自己喊回放牛的祖父在家準備，然后懇請隔壁幺叔和三個表哥，我們一起去3公里外的山坡上責任田里抬二伯回家。把人抬回家后，我又馬上冒雨摸黑跑了10幾里山路去請大夫、弄藥，黑夜里在稀滑泥濘、崎嶇險峭的山路上奔走，不知摔了多少跤，還有幾處極其偏僻孤危，令人毛骨悚然，我還是硬仗著膽子摸索回家了……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也不可盡數。如今回首往事，我只想說：有力的青春是最寶貴的，盡力的青春是最無悔的！

桃李春風一杯酒，有夢有力且為歌。原來青春就是這樣的：有夢、有惑、有愛、有力，同時也會無畏無知地追夢、真惑、敢愛、盡力！

三皮，本名洪波，現任湖北省保康縣文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