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孟春

摘 要:紀錄片作為一種視覺文化的傳播媒介,對出版人具有視覺化的表征作用?;谝曈X表征ACTS模式,從吸引注意、引向內容、揭示主題、沉淀符號四個層面探析國產紀錄片《書迷》《但是還有書籍》和《獨立時代》的出版人視覺表征建構過程,可以發現,紀錄片主要以整合傳播聚焦出版行業、以多重敘事來呈現出版景觀、以小見大來講述出版情懷、以視覺修辭來書寫出版精神。紀錄片建構出版人的視覺表征存在現實與理想差距較大、商業性與人文性失衡、精英化與大眾化失衡等局限和缺憾,出版人視覺表征應該將寫實性與寫意性結合、商業性與人文性兼顧、崇高感與親和力統一,重塑出版人視覺形象,改善出版業公共關系。
關鍵詞:出版人 視覺表征 紀錄片
哈耶克說,“智力不是文化進化的向導而是它的產物,它主要是以模仿而不是見識和理性為基礎”[1]。人對特定群體認知、態度和行為來自對典范的觀察與模仿。公眾對出版人的認知源自媒體對出版人形象的呈現,而媒體的革新必然會導致呈現內容和形式的變化。恰如吉登斯所言,“在極盛現代性的時代,遠距離事件對近距離事件及個人私密關系之影響將變得越來越普遍”[2],人們借助媒介所塑造的擬態環境中的人和物來認識自我與他人。在印刷時代,人們對出版人的了解主要來源于紙質媒體對出版人形象的塑造和傳播。進入電子時代,廣播、電視等各種視聽媒介相繼出現,媒體對出版人形象的呈現方式更趨多樣。目前,各大衛視都有數量可觀的文化節目,但是,除了文化類訪談邀請出版人作為出鏡嘉賓進行書籍推介、閱讀推廣外,反映出版行業現狀和出版人職業生涯的紀實節目相對較少。出版人的動態絕大多數通過行業新聞、文化報道中的短消息呈現,還有少部分出版業版權糾紛的案例在法制新聞中呈現,而對于出版人轉型態勢、出版工作者從業狀態以及出版人職業形象則缺乏較為全面、客觀、深入的描摹。由于缺乏知情途徑和交流渠道,公眾對出版業及出版人的認知有限,出版業式微的論調和出版人落魄的形象甚囂塵上,出版人形象的顯示度和認同感不高,長此以往不利于創造良性的出版業公共關系,保障出版業的穩健發展。
隨著視覺文化時代的來臨,“視覺因素一躍成為當代文化的核心要素,成為創造、表征和傳遞意義的重要手段”[3]。以紀錄片為代表的視覺媒介進入高速發展階段,題材逐漸拓寬,表意空間逐漸擴大,行業紀錄片成為熱門題材,各大平臺紛紛推出一大批反映特定行業境況的紀錄片。出版業作為文化產業的重要組成部分,近幾年逐漸通過紀錄片活躍在公眾的視野中。正如德波的景觀社會所預言的,“在現代生產條件占統治地位的各個社會中,整個社會生活顯示為一種巨大的景觀的積聚。直接經歷過的一切都已經離我們而去,進入了一種表現”[4]。作為出版業重要主體的出版人,其形象也得以從隱匿于文字性文本之后,到顯現于視覺性文本之中。作為真實記錄與多元表達的視覺媒介,紀錄片影響著公眾對于出版人的認知與理解,對出版人的視覺表征起著不可忽視的構建作用,正如德布雷所說,“影像視頻以另一種方式為在藝術產生之前就存在的偶像崇拜注入新的活力”[5]。
2018年,中央電視臺第一季度播出的紀錄片《書迷》首次將鏡頭對準出版從業群體,嘗試探討人與書的關系。2019年,視頻彈幕網站嗶哩嗶哩(以下簡稱B站)第四季度播出的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獲得第29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系列紀錄片”提名、第30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電視紀錄片獎”,目前累計播放量已達1062.8萬次,引起了觀眾、出版界以及傳媒界的廣泛關注。同年10月12日,一部名為《獨立時代》的紀錄片在北京碼字人書店公開放映,作為獨立紀錄片,另辟蹊徑傳遞了對出版行業及出版人的人文觀照。從播出效果和收視反饋來看,前兩部紀錄片的豆瓣評分都在8分之上,《但是還有書籍》豆瓣評分甚至高達9.2分;而作為國內首部以女性出版從業者為拍攝對象的獨立紀錄片,《獨立時代》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女性出版人職業形象的空白??梢哉f,這三部紀錄片對出版人視覺形象的塑造與展現是一次積極的探索,具有開創性的價值。本文試圖通過考察出版人紀錄片的典型文本《書迷》《但是還有書籍》和《獨立時代》視覺表征過程,指認其中存在的局限和缺憾,并針對性地提出重塑和提升的路徑,以期營造良好的出版從業生態。
一、出版人視覺表征的建構過程
紀錄片《書迷》和《但是還有書籍》都由北京小河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承制,《獨立時代》由北京魔燈映像影視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出品,三部紀錄片都圍繞出版主題拍攝而成,在不同程度上展現了編輯、譯者、裝幀設計師等出版人的職業形象?!翱腕w對象、人的類型以及相互關系,通常是通過我們的觀看變得清晰可解的。”[6]可以借用阿恩海姆的視覺傳播機制ACTS模式,即從吸引注意(attention)、引向內容(content)、展現主題(theme)和沉淀符號(symbolic)四個層面對三個紀錄片文本進行解析,解讀出版人視覺表征的建構過程。
1.吸引注意:整合傳播聚焦出版行業
“基于傳播目的,新聞圖像致力于引起觀眾或讀者的注意。”[7]吸引注意是視覺表征的第一個層面。在視覺傳播中,圖像或影音只有引起受眾的注意,才有可能起到相應的傳播效果。在新媒體時代,視覺表征需要多元媒介進行傳播。在傳播載體多樣化、傳播受眾年輕化、社會生活碎片化的移動互聯網背景下,紀錄片再次獲得了廣泛的關注。作為出版人視覺表征傳播重要方式的文化類紀實節目,《書迷》由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于2018年“4·23世界讀書日”首播,屬于國內較早聚焦出版人群體的專題紀錄片。一方面,世界讀書日的熱度是吸引受眾注意力的時間契機;另一方面,中央電視臺作為傳統主流媒體,其首發之勢也為吸引受眾注意創造了條件。根據百度指數顯示,該紀錄片自4月23日播出之后,“書迷”一詞由沉寂狀態一度躍上搜索指數的高峰。次年,同樣由該紀錄片制作團隊拍攝的《但是還有書籍》則選擇了更為年輕化的平臺,于2019年12月11日在B站上映,通過邀請明星胡歌配音紀錄片旁白解說并作相應推廣,明星效應的加持為該紀錄片帶來了巨大流量,成為該紀錄片宣傳時期的重要噱頭之一。由于紀錄片的圖像文本受語音文本和文字文本的牽引,紀錄片在開場即通過富有磁性的語音解說吸引受眾的注意力,并在過渡性環節采用漫畫形式,增加紀錄片的動感和喜感,增強藝術感染力,在一定程度上喚起了受眾對出版人的視聽期待,有效吸引了受眾的注意力。用約翰·伯格的話來說,“觀看,從不是單單注視一件東西;我們總是在審度物我之間的關系。他人的視線與我們的相結合,使我們確信自己置身于這可觀看的世界之中”[8],紀錄片的觀看為出版人的職業認同與社會公眾的群體感知搭建了溝通的橋梁。
2.引向內容:多重敘事呈現出版景觀
在吸引受眾注意之后,將受眾目光引向圖像內容則是視覺表征的第二層面的要義。紀錄片通過敘事結構與鏡頭語言相結合的方式來為受眾呈現視覺動力。譬如《但是還有書籍》第一集通過漫畫導入,引向三位編輯主人公,開始三角環形敘事,從現代華語文學策劃到近代學術經典點校,再過渡到現代外國文學經典翻譯,畫面虛實相映,細節前后呼應?!稌浴凡捎脗銧顢⑹虏呗?,通過一本書引向編輯、作者、裝幀設計師,以書顯人,以人帶書,集中呈現三者合力之下一本書的誕生過程?!丢毩r代》則通過雙線平行敘事,夾帶交織與對比,分別展現世紀文景圖書公司文學編輯的工作與獨立書店創始人的日常。前兩部紀錄片多運用縱深鏡頭,結合柔光、暖色調、音樂等元素調動紀錄片氛圍,通過大量特寫展現出版人形象?!丢毩r代》則多為跟鏡頭,結合空鏡頭和音樂進行轉場,整體基調粗糲,現實感濃烈。此外,精心設置的解說詞也為紀錄片增色不少,如《但是還有書籍》中,“穿梭于字里行間,鉆研著逗號句號的學問”“以敏銳的眼光,探尋文學的礦脈”“以細微瑣碎的工作,搭建起跨越語言的橋梁,擺渡于作者和讀者之間,編織著航行于浩瀚文海中的思想之舟”等佳句層出不窮。出版紀錄片通過此類敘事結構建立線索,結合聲畫渲染為受眾營造沉浸式的氛圍體驗,從而引向內容,達成視覺表征,營造了多姿多彩的職業生活,正如莫斯科維奇所說,“借助于表征,我們克服了非相似性并將它融入了我們的精神與物質世界中,我們的世界也因此變得豐富多彩”[9]。
3.揭示主題:以小見大講述出版情懷
主題是紀錄片真正想表達的主旨,出版紀錄片講述的是行業內從業人員的故事,折射的是出版人的生存狀況以及出版業的生態景觀,目的是“改善、確?;驍U大族群的力量或地盤,并使自己的族群更能免于其他力量的威脅或敵意”[10]。出版題材紀錄片《書迷》《但是還有書籍》和《獨立時代》所展現的就是通過講述出版從業者的故事,傳達閱讀主題和出版情懷。如《書迷》著眼于書籍設計,通過書籍裝幀設計師,傳達紙質書在記錄和敘述功能以外,被賦予了更多內涵、美感和意義,引發受眾對閱讀紙質書的思考?!兜沁€有書籍》講述致力于發掘推廣華語純文學作品的編輯朱岳,以好作品抵抗語言和文化的劣化,通過不斷發掘和培養新人作家,為本土文學輸送新鮮血液和更為多元的力量;專注學術著作和史料典籍整理的編輯俞國林,花十三年時間推動完成《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的出版,在古籍整理中成績卓越,編輯出版多部精品力作;紀錄片由此表達的便是出版人對文化價值與美學個性的堅守。《獨立時代》的兩位主角盧茗和趙琦,分別用樂觀和嚴謹書寫中國女性的風采,展現以女性為支柱的圖書行業,最后以侗族母系社會織布的老奶奶為結尾,紀錄片在弘揚女性力量,強調女性獨立自主的價值觀的同時,也隱隱對“當代社會究竟從封建傳統里走出了多遠”表達了擔憂。在女性占比高達72%的出版行業[11],女性受到的關注度與其從業規模并不成正比,大多數出版題材紀錄片的拍攝的主人公也都是男性,女性出版從業者的職業形象其實是缺失的。也正因為如此,《獨立時代》所傳遞的出版人情懷更加難能可貴。紀錄片在片尾設置了趙琦探訪貴州侗族寨的片段,暗示村寨的傳統手工織布業面臨著被時代淘汰的命運,但那里也只有女性在堅守著,這樣女性出版從業者就和當地的女性形成了一種呼應,強調了女性出版人的職業情懷,升華了紀錄片所要表達的性別主旨。
4.沉淀符號:視覺修辭書寫出版精神
紀錄片中的出版人形象作為一種“理想化的景觀”,其中的故事敘述和表意結構就成為戈夫曼所說的“共同體道德價值的表達性復原和重申”[12]。出版紀錄片運用視覺修辭,將富有代表性的出版人符號連接起來,展現出版人圖像背后的深層內涵。在沉淀符號的層面上,紀錄片通過多次入鏡的書籍、解說詞引導和氛圍渲染,不斷強化出版人視覺特征,弘揚出版人的職業理念與工匠精神。用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來解讀,紀錄片反映的是出版人“高度的專注意識和高度的共享情感”,并以此來“塑造個體的成長性體驗”[13]。在受眾觀看完紀錄片后,出版人在受眾腦海中簡化為具有基本動力結構的特征,沉淀為符號。表1即從符號學角度對出版人視覺表征進行分析。從表1中可以看出,紀錄片中出現的書籍是出版人視覺表征的核心符號,與其他意象組合起來形成交互,以明確主體符號的意義。如《但是還有書籍》第一集中出現的《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等書籍象征著學術出版,冷板凳象征著寂寞與枯燥,組合起來就重點突出了“象征甘于寂寞的學術出版的編輯”這一符號。這些視覺符號又具備了更深層次的意指內涵,編輯與譯者象征著堅守文化陣地、編織思想載體的理想主義者;設計師們則象征著精心思考、縝密編排進行內容與形式實驗的美學探索者。
二、出版人視覺表征的局限和缺憾
三部紀錄片在反映出版行業現狀、正面引導輿論、積極塑造出版人職業形象、展現出版人生活世界等方面做出了積極的探索,但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和缺憾?!稌浴酚捎跁r長、篇幅限制,選取的人物對象有限,并不能完全反映出版人的工作實情?!兜沁€有書籍》在火爆刷屏網絡的同時,也被質疑落入“高開低走”的態勢,開篇雖可圈可點,結尾卻差強人意,單集出現兩極分化、褒貶不一的評價。《獨立時代》由于未投放院線公映,知名度不高,受眾覆蓋面有限。另外,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在2020年8月變身實體書店落地上海,迎合潮流文化與網紅經濟,打造線上線下聯名的流量IP,不可避免地帶有商業化的色彩,成為帶貨賣書的軟營銷手段。雖然這三部紀錄片的主基調處于上揚的積極走向,向受眾展現了出版人面對書籍時的自我要求與堅守,但與現實中的出版從業者對照,紀錄片所呈現表征與出版人實際生存狀態并不完全一致,紀錄片中隱含的出版人視覺表征局限性仍然有待突破。
1.現實與理想差距擴大
出版專題紀錄片呈現出一種理想化的出版從業景觀,更側重體現出版從業人員的工匠精神與信念感,相對淡化出版人的職業倦怠與焦慮感,缺乏對出版人職業生涯發展問題的觀照。根據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科研院發布的《出版人職業生存現狀調查樣本報告(2017—2018年度)》顯示:薪酬和晉升是當前影響出版人職業發展的核心問題。與其他行業相比,出版人認為自身行業薪酬福利比較沒有競爭力,加之出版業目前晉升渠道不暢通、不合理,個人能力得不到提升,出版人對職業晉升普遍持悲觀態度。焦慮難舍、但又不看好職業前景,成為大多數出版人當下內心真實的寫照。此外,出版物質檢嚴格、行業轉型升級也成為出版人壓力的主要來源。諸如此類行業現實問題,紀錄片在創作時只是蜻蜓點水,并未深入挖掘與思索。英國紀錄片學派創始人格里爾遜認為紀錄片是“對現實存在的創造性處理”,在紀錄片的社會功能方面,格里爾遜主張紀錄片應該關注現實,明確提出“讓公民的眼睛從天涯海角轉移到眼前正在發生的與之切身相關的事情上來”[14]。在這一語境下,當紀錄片選取的拍攝對象均為行業中的佼佼者時,容易導致呈現效果與實際情況不同的幸存者偏差,話語權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并不能代表大多數出版從業者的現狀,外界對出版行業及出版人難免產生一種烏托邦式的認知錯覺。在濃重的美化濾鏡和煽情成分加持之下,紀錄片的理想主義基調與行業的現實感形成強烈的反差。用舒茨的話來說,先前經驗過的“理念型”如果變成“周遭世界的詮釋基?!盵15],必然會誤導社會公眾的認知,抬高廣大潛在從業者的職業期待。
2.商業性與人文性矛盾
隨著行業題材紀錄片的熱播,如何看待媒介文化的商業元素和文化價值之間的矛盾與沖突,平衡出版人視覺符號的商業性與人文性成為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當前國內出版行業紀錄片呈現出兩種狀態,一是官方化,如公眾媒體的表達;二是個體化,例如獨立導演的作品。大型紀錄片多依靠平臺支撐,內容更偏向宏觀題材;而個體化紀錄片雖然關注個體命運,但由于國內紀錄片商業化運作市場并不成熟,許多作品缺少展示的平臺和通道,進入公眾視野的機會有限。大制作的紀錄片為迎合市場,一方面強調敘事的故事化,以吸引眼球,另一方面追求模式化的制作生產,導致紀錄片原本應該展露的人物深度被削弱。阿多諾在《文化工業:作為大眾欺騙的啟蒙》曾對這一悖論現象表示過擔憂:“盡管文化只能與各種感受有關,但文化還是消除了它們拒不妥協的特征,使它們遵循著固定的程式,而不是作品本身?!盵16]如央視紀錄片《書迷》被詬病作為以主流媒體為載體形成的話語空間,在宏大敘事話語體系之下,試圖在地區和環節上面面俱到,卻將大量的篇幅放在了買書與賣書的人身上,真正做書者的鏡頭寥寥無幾,暴露出創作者的盲目與主題的神形俱散。旁白文案的介紹多于當事人的自然流露,擺拍多于記錄,書迷的形象過于碎片化,缺乏細節支撐,受眾一旦進行反思,這種松散的結構就會瓦解,紀錄片創作者想傳達的文化認同,經過受眾解碼后,難以受到認可。再如B站紀錄片《但是還有書籍》最后一集討巧地放入了UP主和地鐵的現代元素,但五集中卻始終沒出現書籍最重要的領地——圖書館。在商業性的裹挾之下,紀錄片近似情懷營銷的表達,讓出版人視覺符號流于表象,人與書的關系展現得較為淺層化,缺乏立體感與人文深度。
3.精英化與大眾化失衡
“從總體上看,人類整個傳播史就是一部傳播內容和傳播技術從社會精英向社會大眾不斷延伸的過程。”[17]出版紀錄片“精英化”現象顯而易見,紀錄片將受眾群體定位于知識分子等社會受教育程度高的人群,其中呈現的人物形象都是精英作者、精英編輯、精英傳播者,甚至連讀書人都是社會精英,看不到書籍在普通人身上的影子。由此一來,在快節奏的社會下,閱讀成為一種高尚文化的彰顯,出版成為一種崇高職業的代言。紀錄片將閱讀行為上升和異化成一件流于形式、近乎吹捧的事,滿屏捧高讀書的論調以及居高臨下的視角引起觀感不適,讀書成為一種凡勃侖所說的“炫耀性消費”。如《但是還有書籍》第二集中開書車漫游中國城市與鄉村的閱讀推廣者,更像是精英階層故作姿態俯視眾生的行為藝術;用名貴木材印詩集的設計師也被視作充斥著“小布爾喬亞”格調的外國文藝青年。紀錄片應該避免將廉價的東西偶像化,也就是將普通人崇高化,過于凸顯讀書的儀式感,脫離了讀書與出版的本質,非但難以引起觀眾共鳴,反而會引發爭議。精英化的偏向使得紀錄片容易在小眾范圍內得到超神的追捧,但是離大眾真實的讀書趣味過于遙遠,在無形中拔高了閱讀的門檻,拉大了出版人形象的距離感。在紀錄片影像化的桎梏下,面對偏靜態的文化類選題,紀錄片創作者僅靠陽春白雪的內容疊加精雕細琢的情懷,所塑造的出版人視覺表征無法得到大眾的普遍認可,未能產生廣泛的傳播效果。
三、出版人視覺表征的重塑和提升
紀錄片的受眾遍及不同教育水平、文化背景和職業分工的群體,針對出版人視覺表征存在的局限和缺憾,媒體應該深刻反思動因并尋找突破,避免出版人視覺表征出現刻板化、模式化傾向,與公眾的日常生活脫節。紀錄片作為一種象征系統,“讓我們可以解釋看到的世界,也就是解釋我們是誰”[18],通過紀錄片傳達出版人的視覺表征,是為了讓公眾更了解出版行業,也是為了讓從業者對出版業有更高的職業認同感,從而增強從事出版工作的深層自信,更好地厘清職業定位,尋找精神坐標,樹立出版理想,建設出版強國。因此,在明確紀錄片想傳遞的價值觀以后,紀錄片創作者在紀錄片創作過程中要綜合考慮這些因素,去繁化簡,突出重點,通過多種手段來重塑和優化出版人的視覺表征。
1.寫實性與寫意性結合
格里爾遜把紀錄片視為敲打現實的一把錘子,而非僅僅是現實的一面鏡子?!凹o錄片的真實屬性,要求其成為客觀反映真實世界的‘生存之鏡,但作為一門藝術和精神產品,它又不甘心僅僅成為一面被動反映的鏡子,而希望成為改變社會、影響社會的‘生命之錘?!盵19]作為人類的“生存之鏡”和“生命之錘”,紀錄片的力量就在于真實的表達和對問題的思考。正如梅特里所言,“一個明智的人,僅僅自己研究自然和真理是不夠的,他應該敢于把真理說出來,幫助少數愿意思想并且能夠思想的人”[20]。真實具有主觀和客觀方面的復雜性,因此紀錄片對真實出版業的呈現也是一個復雜、綜合、糅合的過程,僅靠鏡頭畫面的堆砌是很難反映出版業整體真實的。紀錄片真實應是“再現”與“表現”的結合,既需要鏡頭的客觀記錄,也需要鏡頭的主觀表達;出版人視覺表征應是現實寫實性與人文寫意性的結合,在關注出版業現實與理想之間存在的差距的基礎上,表達出版從業者的理想信念與價值內涵,塑造吉登斯所說的“智識領域的想象共同體”[21]。社會大眾通過紀錄片了解到出版人生存的小環境,并通過這一個個的小環境認識整個出版行業的大環境,從而觀照現實、反省自身、尋求出路。紀錄片只有做到拍攝者的主觀認識、出版業客觀事實、出版人現實表達、受眾的情感印象四方面的統一,肩負起紀錄片的社會責任感,才能更好地還原真實,使得出版人視覺表征深入人心,如薩特所言,在自我超越和自我逃避中統一自己[22]。
2.商業性與人文性兼顧
阿倫森說,“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這一事實決定了,我們的生活處于個人價值取向與社會要求遵從的價值取向的緊張沖突狀態之中”[23]。紀錄片作為人類的創造物,不可避免地面臨理想和現實的沖突。紀錄片是集商業性與人文性為一體的文化產物,紀錄片的人文內涵成就了紀錄片的商業價值,而紀錄片的商業性能夠使其較為主動地擁抱互聯網,以故事化的敘事方式吸引受眾接近紀錄片,引起對紀錄片的興趣,從而接受紀錄片中的內容。應當肯定紀錄片商業性合理的一面,兼顧紀錄片的商業性與人文性,實現二者的對立統一。與《但是還有書籍》這類策劃和制作都很精致的紀錄片相比,2020年9月起連載于B站平臺的出版訪談紀錄片《盯書機》更像日常對話,受訪的出版從業者雖然名氣不大,但所答問題都極具概括性,言談沒有包袱束縛,畫面語言干凈利落,人物形象鮮明平和,能夠更好地達到傳遞細節和核心的效果??梢?,在商業性與人文性博弈又互補的語境下,要想通過紀錄片構建出版人身份認同,首先,要明確人的文化主體性,發揚紀錄片人文主義關懷的傳統,把鏡頭對準普通人,尊重個體的話語權,為個體提供表達空間。其次,以平視的視角記錄普通出版工作者的生存狀態,共同探討理想與現實并行的出版行業內人物的職業成長與價值變化,注重把握商業性與人文性之間的平衡,提升出版人視覺表征傳播的效果。
3.崇高感與親和力統一
在文化傳播過程中,紀錄片的文化整合作用能夠凝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促進相互之間的溝通和了解。出版人作為文化事業的傳承者,擔當著文化篩選與把關人的角色,一定程度上引導著社會精神文化生活的走向與品質,職業使命感不言而喻。紀錄片塑造視覺表征的過程也是出版人與社會公眾交流的過程,“紀錄片如果不能在紀實的基礎上做更深層次的價值探討和有效表達,感染受眾的內心,喚起其審美感知,那紀錄片將永遠止步于技術記錄和文獻保存的低級狀態,無法貢獻其足以與劇情片抗衡的獨特美學價值”[24],出版人也將囿于“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刻板印象中,無法實現其形象突破和升華。在視覺表征過程中,要想通過紀錄片完善社會大眾對出版人的認知并增進對出版人的了解,應注重在平等交流的基礎上,從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敘事風格出發,挖掘視聽素材,尋找情感共鳴,避免自上而下的灌輸、故作姿態的說教。同時,把握出版人形象的崇高感與親和力,打破距離感與神秘感,傳遞一種平和的閱讀觀念、厚重的文化氣質和差異的個人形象,與觀眾分享自己對于所處時代的觀察與思考,讓出版人視覺形象變身為有親和力的文化符號,樹立出版自信,傳遞出版溫度。
四、結語
媒介學家德布雷重申“我們應該承認,盡管我們有三千年的正統觀念,但是沒有比技術更具有人性的東西了”,強調了技術能夠“賦予去人性的人類進化過程以一種人文特征”[25]。在視覺文化時代,視覺文本的生產和傳播具有重要的價值,用米爾佐夫的話說,“我們可以主動用視覺文化來創作新的自我形象、新的看與被看的方式以及新的看世界的方式”[26]。通過對紀錄片《書迷》《但是還有書籍》《獨立時代》的視覺建構分析,可以發現,出版題材紀錄片首先吸引受眾注意力,通過整合傳播的方式聚焦出版行業;然后將受眾引向內容,通過多重敘事呈現出版景觀;而后揭示主題,通過以小見大的手法講述出版情懷;最后沉淀符號,通過視覺修辭書寫出版精神,再現了胡塞爾現象學里的“生活世界”(Lebenswelt)[27]。在影視產業空前發達的視覺文化時代,現有的紀錄片為出版人視覺表征提供了先驗性的塑造路徑,對出版人的視覺表征探索有著重要意義。但是這些紀錄片也不可避免地存在局限性,其表露的現實落差大、商業化氣息濃、精英化偏向重等問題較為明顯。未來紀實題材的出版專題紀錄片的生產和傳播,應該采取專業而創新的拍攝方法,真實而客觀地反映出版行業現狀,注重用鏡頭語言進行巧妙表達,塑造出版行業及出版人的正面形象,洞察其中的困境和僵局,最終升華到對出版人的關懷和支持,讓人“具備理性和想象力”[28],使人們“真的愿意明白,帶來善行的東西才是正確的,帶來罪惡的是不正確的”[29]。創作者要選擇合適的拍攝對象,善于捕捉細節,準確運用視聽語言及巧妙音樂元素,從多個方面入手以吸引更多觀眾,注意把握紀錄片的寫實性與寫意性,兼顧商業性與人文性,平衡崇高感與親和力,以求創作出更多精品紀錄片,塑造更多形象豐滿立體的出版人視覺形象,推進出版業的可持續性健康發展。
(作者單位系海南大學學報編輯部,海南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