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成功的手術

于博

奎縣人民醫院的眼科醫生白云飛，大名鼎鼎。醫生之所以著名，能被尊稱為名醫，無非醫術和仁心。白云飛在奎縣行醫三十六年，不知治好了多少人的眼疾，讓那些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看到人世間的光明以及光明下的風物。白云飛醫術高超，又宅心仁厚，平易近人，讓患者如沐春風，感覺到溫暖和希望。很多省內的大醫院，甚至南方的醫院，公立的，私立的，都紛紛上門，三顧茅廬，請他去那里行醫。每個人都笑著說，白老師盡管提條件，我方一律接納，絕不討價還價。白云飛哈哈一笑，指著院外一棵榆樹說道，等我到了它那般年紀，我再考慮跳槽。對方一問樹齡，頓時無語。這棵榆樹比建院時間還長了四十年?？h縣志記載，奎縣人民醫院成立于1951年。

白云飛還有不到一年時間就要退休了，三十六年間，他做過多少臺手術，治好了多少眼病患者，他真的記不清了。想著那些拄著拐棍摸摸索索走進醫院的患者，又精神抖擻地健步走出醫院，白云飛一臉自豪和驕傲。但讓他最為驕傲和自豪的是他手術零失誤，這也讓同行們極度羨慕和贊嘆。

還有幾天就退休了，白云飛還是準時出現在辦公室。王院長過來和他談一下退休的歡送儀式，還沒說到正題，一位女士攙著一位老者走進來，后面跟著一對夫妻。女士是老者的女兒，后面那對夫妻是老者的兒子兒媳。女士長出一口氣，說老天保佑，白大夫您今天上班。王院長說，眼科里很多醫生都特別優秀，找別的醫生看看，可以嗎？女士堅決地搖頭。

白云飛站起來，走到老者身邊，說請隨我到處置室檢查一下。處置室就在醫生辦公室對過，隔著走廊而已。在這間屋子里，白云飛微笑著，耐心細致地為老人檢查。半天，他搖了搖頭，似乎要說什么，他對患者家屬點了點頭，輕聲說，你們先出去一下，這位女士留下。眾人移步外出。白云飛壓低聲音對女士說，我檢查了，你父親的眼底已經壞死了，幾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壞死了。女士微笑著傾聽。白云飛跨前一小步，也就是說，你父親做任何手術都沒有意義了，絲毫沒有用處，我的話你聽明白了？

對于白云飛的一番話，女士并沒有感到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所以表情如初，一點驚訝和遺憾的意思也沒有。她莞爾一笑，輕聲說道，白大夫，其實我們早就知道父親眼睛的狀況。那為什么還要檢查，甚至還要求手術呢？白大夫一臉茫然。女士歉意地笑了笑，說是這樣的，父親因為眼睛委屈了一輩子，有一天，他聽收音機里醫療廣告，說任何眼病都可以治療，現在醫學發達了，醫生借助先進的儀器，都是華佗再世。白大夫臉色難堪起來，小聲嘀咕一句，無稽之談。女士繼續平穩地說，我們當兒女的不是多有錢，但為了滿足老人，為了了卻他的心病，我們決定做這樣沒有意義和價值的手術，讓老人不留遺憾，讓他感受一下兒女的孝心。白大夫原本難堪的面龐突然跳動一下，兩腮也紅暈起來，眼里放射出溫暖的光芒。好吧，這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我白云飛從醫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特殊的手術。那么，接下來我無條件地配合你們完成這個美好的心愿。

老先生，您可以手術，但任何手術都存在風險，我先和您交代一下，您再決定是否手術。白大夫的話音剛落，老人特別痛快地說，不用了大夫，不用了大夫，我女兒給我做主，手術，手術，我一點說道都沒有。說道，東北土話，即意見、想法。白云飛看了看女士，微笑著點頭，那就辦理手續吧，馬上就做。

兩天后的上午，陽光明媚。拆完紗布的老者在女兒的攙扶下走到院子里，心情很是激動，這瞅瞅，那望望，仿佛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爸，你看到了什么？女兒問。嗯，你看這花開的、開的真好看。邊說邊用手指了指。女兒捂著嘴笑了起來，笑得流下了眼淚。父親指的是她的花裙子，她的花裙子上面繡著一朵朵鮮艷的牡丹花。

四樓會議室里，歡送白云飛醫生光榮退休的儀式正在舉行。有位年輕的醫生問，白老師，您從醫這么多年，您認為您最成功的手術和最失敗的手術是哪一例呢？白云飛微笑著走到窗前，向下一指，瞧，都在這里。

醫院的花壇邊，穿著花裙子的女兒攙著父親擺著姿勢，正興高采烈地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