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悠

薛軍

老張毫無遮掩地圍著小區里的大樹團團轉，步伐忽高忽低。路過的人看看日頭高掛，金光射眼，這老張不怕曬嘛，都說老年人容易缺鈣，坊間流傳曬太陽能夠補鈣的說法，估計老張為了晚年的生活質量，為了不給子女添麻煩，自覺加強鍛煉吧？

老張退休前是一名國企中層領導。在職時，克勤克儉，為公司做了不少貢獻，知道的人都說老張的職場還會有上升的空間。對于輿論評價，老張嘴里不予回應，心里卻是默認的，“能者上，平者讓，庸者下，劣者汰，大道至簡，人盡皆知嘛！”可是，老張一干，就把中層干到了退休。這些年，老張早就把功名利祿看透了，活得自在，活出精彩，就夠了。

老張原本是在家里轉的，老伴起初還持默認的態度，可是老張一連幾天，轉了停、停了轉，老伴看了，不免眼花心煩。“你能不能不要轉了，腿腳本來就不麻利，還不安生點。你以為你是地球呀，不轉就過不了日子？”老張的腿原本還是正常的，當兵時，腿負了傷，后來走起路來就不那么平穩了。老張向來都是尊重老伴的，唯命是從談不上，起碼要慎重考慮一下對待老婆的態度。可是這次，老張不能遵命，于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老張玩了出運動戰，繼續他偉大的“轉悠”。

老伴買菜回來，提著滿滿當當的菜籃子，腰身左右搖晃，嘴里呼哧呼哧。老伴遠遠就看到小區大樹下，有一個身影在來回轉悠，心里犯起嘀咕，“怎么會有人和老頭子一個德行，走來走去難道不累嗎？”老伴心里還有一個心思，“莫不是那個身影就是我家那口子？”走近一看，果然是老張，老伴氣得直接坐在了地上。老張一看，壞事了，是自己家婆子，被自己氣倒了。老張慌忙打電話，叫來兒子，接著120被兒子叫來，老伴被送去了急診。

兒子問老張，“媽是怎么被氣倒的？”老伴生兒子的時候，難產被搶救了回來，后來醫生給老張老伴檢查時，發現她是心臟病早期。面對兒子的逼問，老張別無他法，只好從實招來。

“現在疫情時期，你們年輕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你媽媽在家里照顧我，忙前忙后。孫子讀書早出晚歸，唯獨我一個，閑得發慌。”老張拿出手機，打開抖音，“天天看手機，刷抖音，眼睛酸痛，四肢乏力，老骨頭都要散架了，老想著找點事兒做做。”

兒子安慰好母親，又來勸父親。“人老了，船到碼頭車到站，該歇歇了。又不指望你掙錢。我們工作太忙，老媽就指望你多加照顧了。”老張的兒子在應急管理局上班，在跟隨120車的一路上，連接了三個電話。這里剛安頓好母親住院，轉身就不知所終了。

老張并不責怪兒子，他理解兒子的難處，看到陪了自己一輩子的老伴病倒在床，不免心里一陣酸楚難受。摸摸老伴的額頭，淚水就流了出來。

老伴出院后，沒過幾天，老張就消失了。這消息是老伴電話中告訴兒子的。“壞事了，你爸剛才還在家轉悠，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又下樓在小區里找了一圈，還是沒有人影，死哪去了，不會出什么意外吧？”兒子趕忙安慰老媽，“我馬上去找，媽你不要著急，身體要緊。”

老張兒子知道，現在縣里疫情防控形勢緊張，不允許人員隨意外出，父親應該走不遠。于是把父親“離家出走”的消息在朋友圈放了出去，很快老張兒子就得知了父親的下落。老張兒子并不急于去接回老張，只是給母親去了個電話，讓母親寬心。

高速路口，一連串的車輛排好隊，司機們正在等待核酸檢測。氣溫很高，車輛都閉著窗戶，打著冷氣的車頭呼哧呵哧。一位全副武裝的“大白”，時不時穿梭在車隊中間，步伐忽高忽低，在做志愿服務，此人背后，油性筆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大字——退休老張。

傍晚下班，老張兒子用車來接老張，老張滿是不情愿，“剛出來，就又要回去打轉轉，疫情期間為社會做點貢獻，咋就這么難呢？”老張兒子不容分說，把老張往車上拉，其他志愿者怕老張累倒，就幫著把老張往車上扶。情急之下，大家這才想起，老張的防護服還穿在身上呢。志愿者從老張手里接住脫下的防護服，掂了掂，還不輕呢，再一掂，地上汪出了一個不小的水圈。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