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市

秋進五臺

老卒子

鐵匠鋪論金

我能殺死一棵參天大樹

但是，我卻不能

把一棵梨樹變成桃樹

鐵淬煉千百遍

即使變得再快，還是鐵

排列著鐵。奸佞的人，

滿臉堆笑，只是皮肉改變了排列

黃金，是黃金，鐵永遠是鐵

所謂黃金寶刀，鐵是主角，金是配飾

鋒利的鐵，有銹等著

貴重的金，有軟等著

春天里

我住在二十四層

足以一覽中山公園的全貌

整個春天被封閉在家里，疫情考驗我的耐性

我看見公園先是淺綠了一些

又黃了一片

而后又白了一個角落

緊接著粉了又紅

紅了又紫

什么也不能擋住這個世界色彩越來越多

顏色越來越深

秋進五臺

秋深，還沒有封山

西進五臺，佛廟外兩崖山巖陡峭

每塊石頭都用裂縫咬住一棵枯草

咬，可能并不確切，更應該是含

一群母獅把獅崽叼在嘴里

穿溝越崖，每一塊石頭都遇到過一段草梗

就這樣含著，把青草含黃

就這樣被含著，最終一身褐衣

歸了石門

漏風的字

墨指含香

夢境

黑暗落在眼睛上，這間客房

沒有門，沿著山羊的路

找到鑰匙。山羊啃食青草，鬃毛

翻滾，濕漉漉的光尋找

身體，好像

要把甩動的線條，從鎧甲中解救

這失明的墻

如果羊群依次返回羊圈

沒有燈捻的馬燈

以及未清理的羊糞

我痛苦的根源。草地發出聲響

是你嗎，正摘下一枚野杜梨

這無法承受的死亡，壓垮

一個異鄉人

漏風的字

風吹唐河，三月軟下來

薺菜、馬齒莧，一條蛇

滑過，從地底下取出自己的命

你繞過它們

卻繞不過，河床上一心赴死的石頭

袒胸露乳，用認罪代替咆哮

倒下去，被卡車拉走

水泥裹身鋪成路，人間

踩上去，越踩越硬的夕陽

把這塵世

砌成越堆越高的墓碑

望廬山瀑布

你是否看見

整夜 銀亮細牙咬緊

黑暗巖石 一只鳥

反復低頭 直至

身體 生出綠色松針

當你感覺到

風 正挑亮松塔 音樂

進入白色花朵

大海的潮汐隱匿云層

在山巔 在語言

你輕輕拋出一個詞激起的

是淚滴 還是

一秒鐘

順著臉頰 滑進

群星的嘴唇

重新明亮

岳琴閣

露珠

只有露珠仍在使用

樸素的語言，呈現著古老

和，一片清新

只有和它對視的時間

眼睛才能重新明亮，看到消失的

對壘、交鋒……那種定力

如今在洪流中，多少心膨脹

生病

誰還露珠一樣端坐，忍著墜落的危險

用樸素的語言，守著閃閃發光的

小世界——

邊取消，邊保全

我的孤獨

我的孤獨顯而易見：沒有和你們同甘

也沒有和他們共苦，我的孤獨

是一面鏡子，它不訓導，只照見。

它照見逝去的這一年

我們影子一樣活著：“沒有羞愧，也沒有

自尊”①

它照見告別、老去、安全事件

我們不在乎這些

固守一面鏡子光滑、冰冷的表面

它照見遠處：

船行水上，與水相互成全

我的孤獨帶我謝幕——

我尚未看清自己，我的孤獨

將我照亮

注：①來自勃萊《在多雨的九月》。

最好的一場雨

馬嘯宇

吹嗚

在定州

在我的家鄉懷德

賣饅頭的從不吆喝

只是把一個笛子放在嘴邊嗚嗚吹

他嗚嗚吹

鄉親們就端著麥子出來

三五成群聚在路邊等

幾十年了

鄉村變化得

幾乎不能相認

在定州

在我的家鄉懷德

賣饅頭的從不吆喝

只是把一個笛子放在嘴邊嗚嗚吹

他嗚嗚吹

鄉親們就端著麥子出來

三五成群聚在路邊等

幾十年了

鄉村變化得

幾乎不能相認

谷雨

這是我見過的

最好的一場雨

風和雷電遠遠在它之外

我也遠遠在它之外

那時

傾訴的和聆聽的

都虔誠而恭敬

后來

雨停了

定曲路上人流車流多了起來

趙村醫院的病人多了起來

喧囂其實也沒什么

對于同一事物的理解

你要允許有不同的發聲

五月覺醒

田王保

沒有一個冬天可以阻止春天的綻放，

也沒有一個春天能拖延夏日的來臨。

五月之初，槐花的香味和桐花的香味

混合成初夏的味道，

打開了人們封閉已久的大門。

唐河、孟良河、大沙河里的水都漲了起來，

兩岸釣魚的人們像禪定的大師，

惹得觀看的人都噤聲停步，心生敬意。

卸去厚重的衣裳的身體，

便參透了得失，毛孔舒張，

某個迷失的靈魂，在五月覺醒。

時間的命名

王曉蕾

一低頭，我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年輕的時候，我總想走得更遠

總想抵達思想能夠觸及的任何地方

直到中年以后，才慢慢發現

一只青蛙永遠也無法跳出井沿之外

一個人永遠也無法走到視線之外

我終于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接受了自身的渺小，局限和難以超越的

邊界

我放慢腳步，把目光收攏

一低頭，看見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安靜，是萬物最終的歸宿

越來越喜歡安靜的事物

越來越喜歡一個人，或者和最親密的人

一起走走

最好到郊外去。看夕陽緩緩落下

落進草叢，地平線，落進永遠無法抵達的幻境

它此時的光芒不再那么耀眼

就像一個進入暮年的人，用一生打磨

獲得了溫潤如玉的性格

唐河的水從西邊流過來

流得不急不緩。這條干涸多年徒有其名的河流

由于要承擔一定使命，而重新獲得了

時間的命名。就像一個落寞多年的隱士

重新獲得了命運的指派。有什么關系呢？

你看，秋空浩渺，一只秋雁飛過

又歸于寂靜

我無法把走過的時光再走一遍

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

難以訴說的隱痛。由于無處訴說

而成為一粒潛伏在身體角落的沙子

你無法把它忽視，淡忘，剔除，消解

它總是以一種尖銳的方式存在

不時劃破肉體，刺痛即將愈合的神經

我無法把走過的時光再走一遍

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推倒重來

我只能沿著命運既定的軌跡一路前行

不說成敗，也不說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