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銀行昆明中心支行課題組
從春秋戰國至明末清初,云南長期流通使用海貝為貨幣。云南長期用貝的歷史構成了中國貨幣歷史的一道獨特風景,是中華貨幣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云南長期用貝為幣的原因大致可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云南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的自然選擇;二是源自于中原王朝對云南實施的懷柔羈縻政策;三是周邊國家流通使用貝幣的國際環境的影響;四是傳統習俗作用的結果。
貝幣是云南古代貨幣史上使用時間最長,流通區域最廣的貨幣。從目前考古發掘和文獻記載的資料來看,云南貝幣的使用始于春秋晚期,約公元前500年左右,止于公元1648年(南明永歷二年或清順治五年),云南“廢貝行錢”。在大約2100年的歷史長河中,貝幣一直是云南境內的主要流通貨幣[1]。
關于云南長期流通使用貝幣的原因,長期以來,我國學術界眾說紛紜。本文擬在全面了解前輩學者的學術觀點和學術成就的基礎上,從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入手,通過對云南貝幣流通的歷史沿革,社會經濟狀況,以及民族民俗文化傳統的全面了解和研究分析,找到云南長期流通使用貝幣的合理性解釋,找到云南長期使用貝幣的原因。
一、海貝成為流通貨幣的主要原因
以海貝為貨幣并非我國古代社會獨有,縱觀世界各國貨幣歷史,大多都有曾以貝殼作為貨幣的歷史現象。根據彭信威的描述:“貝幣的使用,并不限于中國,全世界的民族,多曾用過。亞洲除中國外,還有印度、緬甸、錫蘭、婆羅洲和東印度群島,前蘇聯境內的土耳其斯坦、高加索北麓、基輔附近以及戈壁沙漠的東南部,都有貝殻出土。美洲方面,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亞的印地安人也曾用過貝。非洲沿海一帶及澳洲新幾內亞北部各島都用過貝幣。歐洲方面,舊石器時代末期和新石器時代初期的遺跡里曾有貝殻出土”[2]。可見,無論是內陸還是沿海,乃至沙漠地區,古代人們用海貝作為貨幣都是一種普遍現象。貝殼能在眾多自然物中脫穎而出,率先成為充當一般等價物的特殊商品,成為財富的象征,這其中必定大有緣由。
我們簡單的梳理一下,通常認為貝殼之所以能成為貨幣,是因為貝殼美麗、漂亮,具有作為裝飾品的使用價值。同時,海貝還具有易于辨識,不易造假,便于計數、攜帶、儲存,以及質堅耐磨等自然屬性,故而為古代人們用作貨幣。實際上,海貝能夠最早成為流通貨幣的原因遠不盡于此。楊壽川根據對我國古代史書記載和考古發現的研究認為,“我國中原地區以海貝作貨幣的起始時代大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6世紀前后的夏商之際”[3]。夏朝乃我國古代父系社會形成時期,母系社會的影響依然存在。在此時期,由于人們對生命本源的崇拜,對母親的崇拜,海貝因其形狀故而為人們所喜愛,被視為珍貴之物,并作為財富的象征。在殷商甲骨文和西周金文中“貝”字的書寫亦近似齒貝實物。尤其在甲骨文的書寫中,“貝”字的結構如同中間三橫缺。我國古代哲學思想的集大成者《周易》一書中,一橫為陽爻、代表父親,一橫缺為陰爻、代表母親。而三橫缺則為太陰、或稱老陰,在我國古代用于占卜的太極八卦圖中為坤卦,代表大地、母親。可見,從“貝”字的演變過程中亦可覓到早期原始宗教的痕跡。另外、我國古人造字,但凡與價值、交易有關的字都多以“貝”為字首。如“貴賎”“寳貨”“買賣”“賄賂”等。而西漢時期王莽施行的幣制改革,則直接將錢幣稱為“寳貨”。由此,我們就不難解釋海貝何以能夠成為古代人們普遍接受的流通貨幣了。
二、云南貝幣流通使用的大概情形
自春秋時期始,在我國中原地區貝幣逐步退出流通領域。金屬鑄幣開始成為流通中的主要貨幣。及至秦統一,規定:“金以鎰名,為上幣;銅錢識曰‘半兩,重如其文,為下幣;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為器飾寶藏,不為幣”[4]。從而在法律上廢除了海貝在中原地區的流通貨幣地位。
在云南,貝幣的最早使用時間從目前掌握的考古發掘資料來看,當始于春秋晚期。據王大道統計,建國以來,云南先后在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處的29座古墓中發掘出土的海貝多達26萬余枚,重達700余公斤。這個數據尚不包括火葬古暮中發現的海貝。這些海貝的年代據考古科學測定為春秋晚期至西漢中期之物[5]。關于這段時期云南流通使用貝幣的情形史書上并沒有明確記載,然而、大量海貝及儲貝器的出土發現無疑證明,早在春秋晚期貝幣已經成為云南流通使用的主要貨幣。著名考古學家汪寧生通過對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處出土的海貝實物和儲貝器進行科學研究后認為:當時“交換媒介主要是貝,石寨山和李家山出土大量的貝,均無穿孔,對其用途曾有爭論。青銅器上的人物形象數以百計,并無以貝為裝飾品之俗,似以作為交換媒介解釋為妥。它正是作為一種財富才會大量隨葬的”[6]。如此巨量的海貝被發掘出來,如若不用作裝飾品,那就應該解釋為用作貨幣、財富儲藏更為適當。從上述遺址出土的海貝均無穿孔的狀況來看,這些海貝當為用作貨幣使用,因其并無穿孔,故使用時當為以“枚”記值。
關于云南流通使用貝幣的最早文獻記載見于《新唐書.南蠻傳》,新唐書說云南“以繒帛及貝市易,貝者大若指,十六枚為一覓”。這里講述的是南詔國時期云南流通使用貝幣的情形,交易時多以“覓”為計算單位。大理國時期稱海貝為“貝子”,《證類本草》記載:“貝子,云南極多,用為錢貨交易”。可見,貝幣仍然是大理國流通使用的主要貨幣。入元以后,鑒于云南大量流通使用貝幣的情形,元世祖認同并給予云南特殊的貨幣政策,規定:“云南賦稅用金為則,以貝子折納,每金一錢值貝子二十索”(見《元史 世祖本紀》)。元代貝幣的記賬單位是“以一為莊,四莊為手,四手為苗,五苗為索”[7]。以此推算,在元世祖時,黃金與貝幣的比價為:金一錢可值海貝1600枚。 在明代,明朝政府同樣允許海貝繼續在云南流通使用,不僅日常生活使用貝幣,還可以用于完糧納稅。明朝時期,貝幣有“貝”“巴”等稱謂,使用單位由四種增加到五種,即:“妝(莊)”“首(手)”“緡(苗)”“卉(索)”“袋”。“以一枚為一妝、四妝為一首、四首為一緡、五緡為一卉、二十卉曰袋”。明朝萬歷年間,云南還出現了專門從事貝幣兌換的“巴行”。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明政府在云南設立官錢局(寶泉局),鑄造“嘉靖通寶”方孔圓錢。試圖在云南推行方孔圓錢,進而把云南納入全國統一的貨幣流通體制。這是有史以來中央政府首次在云南設立官錢局鑄造方孔圓錢。嘉靖三十七年,明朝政府給云南的鑄錢任務是三千三百余萬文,以云南鹽課收入白銀二萬兩為鑄錢資費,后又追加資費白銀一萬一千兩。實際該年只鑄得制錢二千八百七十余萬文,不僅費多入少,且因為云南民間已長期習慣使用貝幣和白銀,所鑄的制錢竟不能在云南流通。因此,嘉靖四十四年,明朝政府又采納了云南巡按御史王諍的建議,停止在云南鑄造方孔圓錢。寶泉局鑄造的方孔圓錢大多運到省外流通使用。故終明之世,云南民間一直沿襲了元代以來“大數用銀、小數用貝”的貨幣流通格局。明天啟六年(公元1626年),云南巡撫閔洪學在昆明頒布《行錢便益》,規定從即日起云南的一切賦稅及經濟往來均以錢為準,從而結束了云南用貝不用錢的歷史。嗣此,云南進入了銀、錢、貝兼行的貨幣流通時期。1647年,大西農民軍孫可望部進入云南,在昆明鑄行“大順通寶”方孔圓錢。1648年,停鑄“大順通寶”,改鑄“興朝通寶”。同時,采用嚴刑峻法,禁止民間流通使用貝幣。至此,在云南流通使用了2100余年的貝幣最終在法理上失去了流通貨幣的地位。
三、貝幣在云南長期流通使用的原因
(一)長期使用貝幣是云南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的自然選擇
貝幣之所以能夠在云南長期流通使用,其主要原因,首先是云南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的自然選擇。貨幣形態是社會經濟形態的一個縮影,社會經濟形態決定貨幣形態。從春秋戰國至新中國建立之初,云南長期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區域,各民族社會經濟發展極不平衡。各種社會形態包括原始母系氏族社會、農奴制、封建領主制社會等,均在云南部分民族中存在。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前,各民族都處于不同的社會發展階段,我國歷史學家稱之為:是“一部活的社會發展史”。云南各民族的社會發展進程相較我國中原地區而言是滯后的。由此形成了社會分工不發達,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長期處于主導地位,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均較為有限的社會狀況。在此情形下,價值相對低微的貝幣在這種十分有限的商品交換中,便更為適合充當一般等價物角色。從春秋戰國至明末清初,云南各民族的社會經濟狀況均無本質變化,因此,長期以來云南“民間用巴如故”也就不足為怪了。正是因為貝幣適應了云南社會經濟需要,滿足了云南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之需求,故而才能為“夷民便之”[8],才能長期沿用不廢。云南長期用海貝為貨幣的歷史也印證了馬克思的觀點:“貨幣…不是思考或協商的產物,而是交換中本能地形成的”[9]。
社會經濟形態決定貨幣形態,這一客觀規律在我國貨幣歷史的發展進程中亦是客觀存在的。夏、商、周,乃至更久遠的原始社會末期,社會分工不發達,商品生產和商品交換均十分有限,故而長期流通使用貝幣。春秋戰國是我國社會變革巨大的歷史時期,社會分工、商品交換快速發展。在這種“富商大賈周流天下”的狀況下,與之相適應的交換媒介,刀、布、圜錢,乃至黃金,也就應運而興焉。秦統一全國后,確立了“方孔圓錢”在我國貨幣流通領域的主導地位。從此,這種外圓內方形式的銅錢一直沿用到民國初期,伴隨著我國封建社會,長達2000余年。如此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方孔圓錢為何能夠一直沿用不廢?其根本原因就是從秦至民國初期,我國歷史雖然經歷了眾多的朝代更替,但社會形態并未發生本質變化。其間,部分發達地區亦曾一度出現了資本主義的萌芽,但封建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長期處于主導地位。方孔圓錢正是適應了這種社會經濟形態的需求而長期存在。時至今日,我國央行具有前瞻性地積極推動數字貨幣的研制,反映的正是現代互聯網經濟、數字經濟高速發展的需要,同樣遵循的是社會經濟形態決定貨幣形態這一客觀規律。
(二)中央王朝對云南實行寬松懷柔的“羈縻”政策是貝幣在云南長期流通使用的重要原因
所謂“羈縻”政策是指西漢以來我國中原王朝對邊疆少數民族政權采取的籠絡控制政策。中原王朝對云南的經略始于戰國時,楚人莊蹻入滇。莊蹻入滇后,采取的策略是“便服從其俗以長之”[10]。也就是說,莊蹻是在遵從云南土著民族傳統習俗,融入云南土著民族社會的基礎上建立了古滇國。此時的云南在政治上與中原地區是處于獨立狀態。秦統一全國后,遣大將常頞通五尺道,是為中央王朝對云南的首次經略。但秦王朝對云南并未實施管轄,亦未采取具體的治理措施。
及至漢代,漢武帝開始了一系列經略西南地區的活動。于建元七年(公元前134年)始,遣唐蒙先后兩次征發巴蜀兵在秦五尺道的基礎上修筑“南夷道”。從而打通了漢王朝進入云南的道路。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漢武帝發巴蜀兵收服了滇池區域的各少數民族部落,滇王出降,漢王朝在滇池區域設置益州郡。對云南的治理采取“羈縻”政策,“賜滇王王印,復長其民”[11],保留了滇王在云南的統治。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亮曾多次征伐云南,但更多的是采取收買人心懷柔政策。民間相傳的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便是這種政策的典型例證。兩晉、南北朝至隋時期,中原地區戰亂頻繁,無暇顧及云南,云南實際為以爨氏為主的南中大姓組成的部落聯盟統治。南詔、大理時期,云南為政治上獨立的地方政權。
入元以后,忽必烈于公元1274年在云南設立行中書省,任命賽典赤為云南平章政事治理云南。忽必烈希望賽典赤以“謹厚”的方針來安定云南。因此,賽典赤亦采取寬松懷柔的“羈縻”政策來治理云南。元朝實行紙幣流通制度,云南各民族均不習慣使用紙幣。賽典赤為了遵從云南各民族的傳統習俗,便奏請朝廷,準允海貝繼續在云南流通使用。甚至云南上交的賦稅,亦準“以貝子折納”[12]。元朝政府還針對當時不法商人把江南等內陸地區的巴子運往云南牟利,導致巴子貶值,市面物價高漲,百姓深以為苦的情形,規定“其貝非本土者,同偽鈔”[13]。另外,在《元典章》中亦“明令禁止私巴運入云南,并舉出一些重要的關津渡口,要其嚴加盤詰,不得徇私脫放”[14]。通過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貝幣幣值的穩定,有利于云南社會經濟的穩定和發展。
明朝政府對云南的統治在政治上雖然在一定范圍內實施了“改土歸流”政策,但總體上還是沿襲了前朝的做法,采取寬松懷柔的“羈縻”政策。在幣制上,遵從云南各民族的傳統習俗,允許貝幣繼續流通使用。貝幣不僅可用于完糧納稅,甚至官員的薪俸亦可部分使用貝幣支付。如:“(英宗)正統二年十月,行在戶部奏:‘云南系極邊之地,官員薪俸除鈔外宜給海巴、布絹、緞匹等物,…從之”[15]。《續文獻通考 錢幣考》亦有:正統十年,戶部奏明“云南俸米兼收海巴,舊時每石折巴七十索,今米貴,宜曾三十索”;成化十七年“云南戶口商稅課以泛巴,戶部定擬,十分為率,七分海巴”等記載。貝幣的使用范圍比元代更為廣泛。明朝政府對云南流通使用貝幣態度的轉變肇始于明中葉,明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在云南設立官錢局(寶泉局),鑄造“嘉靖通寶”方孔圓錢,試圖以方孔圓錢替代貝幣。然因“民間用巴如故,錢竟不行”,云南所鑄之錢只能運到省外去流通使用[16]。貝幣在云南流通使用的狀況,一直延續到明末清初。
由此可見,云南長期流通使用貝幣的狀況,一直是得到了中原王朝認同的。
(三)古老的孟中印緬經濟文化圈的客觀存在為云南長期流通使用貝幣提供了有力支撐
云南地處我國連接南亞東南亞的重要通道上,著名的“南方絲綢之路”就是從云南出境,經緬甸走向印度。大量的歷史記載和研究成果表明,“南方絲綢之路”的開通比“北方絲綢之路”要早四到五個世紀。早在公元前五世紀,蜀地產的絲綢,即著名的“蜀錦”已通過云南銷往緬甸、印度、阿富汗,乃至中亞地區。南方絲綢之路是我國古代連接南亞東南亞以及中亞地區的一條重要國際通道。隨著道路的開通,帶來的是經濟文化的交流和融合。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孟中印緬經濟文化圈,即今天所稱的“孟中印緬經濟走廊”。
云南地處內陸,并不靠海,更不產貝。然而,在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家山等處古墓群中發掘出土的海貝多達26萬余枚,重達700余公斤。數量如此龐大的海貝究竟從何而來呢?經有關專家檢測鑒定,這些貝均為出自印度洋暖水區域的環紋貝;與這些海貝一同出土的還有瑪瑙、琉璃珠、綠松石等東南亞及印度所產之物。聯系到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歸來,稱在大夏見到蜀地物產“蜀布”及“邛竹杖”的情形[17],一條由成都出發,經云南至緬甸、印度的商貿通道便呈現在世人面前。印度國父尼赫魯亦認為:“中國絲早在公元前四世紀起就始運印度”[18]。石寨山、李家山等處古墓群中發掘出土的海貝無疑大多源自印度,為云南與緬甸、印度的商貿往來所得。法國學者米.皮拉左里認為“在公元前2世紀,貝不是唯一的由印度次大陸輸入云南的東西,石寨山、李家山發現的…..。所有這些證明了在印度和云南之間存在著貝和稀有珠寶交易的貿易網[19]。古滇國的這些考古發現證明,至晚在公元前二世紀,孟中印緬經濟文化圈已經開始形成。從而為海貝流入云南提供了方便。
與云南相鄰的緬甸、泰國、孟加拉、印度等國也存在用海貝為貨幣的歷史。《舊唐書.天竺國傳》記載:天竺國(印度)“以齒貝為貨”,表明至晚自六世紀起,印度已使用海貝為貨幣。《宋會要輯稿》記載:“天竺國俗無簙籍,以齒貝為貨”,說明在宋代海貝仍然是印度的主要流通貨幣。在緬甸,據(英)哈威《緬甸史》引公元851年(唐大中五年)波斯旅行家至下緬甸的記載:“居民市易,常用海貝以為貨幣”。另外,該書還記載:“其貝子計算之數,以一為‘莊,四莊為‘手,四手為‘苗,五苗為‘索,用四四五進位之法,亦得之天竺,可見其時對印度貿易之盛矣”[20]。《新唐書.南蠻傳》記載南詔國的記賬單位是“十六枚為一覓”,這里的“覓”當為“苗”的諧音,數字同為十六。說明這一時期的印度、緬甸、南詔國不僅都使用貝幣,而且記賬單位基本一致。在元、明時期云南貝幣使用的記賬單位則與緬甸、印度完全一致。種種證據表明,貝幣在這一區域已經行使了國際貨幣的職能。劉森翻譯的《世界各國鑄幣史》亦說:“6世紀,….據同時期印度的銘文上記載,當時人們用子安貝貝殼來作為零錢。在孟加拉,這種貝殼大多來自于馬爾代夫群島,并一直用作貨幣使用至18世紀”[21]。大量文獻資料記載及考古發掘資料證明,自公元六世紀至十八世紀末,印度、孟加拉、泰國、緬甸等國均長期以海貝作為流通貨幣使用。其使用的下限甚至比云南還長一百余年。這些國家使用的海貝與云南使用的海貝大多同出一脈,產自印度洋的馬爾代夫群島,且使用的記賬單位都基本一致。這一貝幣經濟文化圈的客觀存在,無疑為貝幣在云南的長期流通使用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外部環境。
(四)傳統和習俗的影響亦是云南長期使用海貝為貨幣的重要原因
云南地處我國西南邊陲,是一個眾多少數民族聚居的省份。各民族社會經濟發展極不平衡,社會發展程度亦較為落后。部分民族甚至在新中國成立前仍處于母權制社會發展階段。相對封閉落后的自然環境使得各民族的傳統習俗在數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基本沒有太多改變。如同古埃及的法老相信人死后可以重新轉世一樣,云南各民族都篤信人死后有來生。海貝作為重要的財富便被用作陪葬品,埋藏于地以供來生享用。古滇國墓葬群中大量海貝的出土,便是最好的例證。這種陪葬習俗長期沿襲,以至于在云南各個歷史時期的火葬墓中常有海貝出土。這種傳統習俗在元朝人李京所著的《云南志略》一書中的描寫尤為生動,他在該書中這樣寫到:“翰泥蠻(即今哈尼族)在臨安西南五百里,巢居山林,家有積貝,以一百二十索為一窖,藏之地中,將死,則囑之子曰:‘我平日藏若干,汝可取幾處,余者勿動,我來生用之”[22]。可見在哈尼人的觀念中,海貝作為重要財富不僅可以世代相傳,還可以供來生享用。
另外,云南許多少數民族都長期保留以海貝為裝飾的習俗。這種習俗究竟始于何時?史書中并無明確記載,亦無考古資料輔以證明。南詔時期,唐人樊綽在《蠻書.蠻夷風俗》中有如是一段描述:“婦人,髻上及耳,多綴珍珠、金貝、瑟瑟、琥珀。”表明至晚在唐朝時期,云南的少數民族已經形成用海貝作頭飾的習俗。著名歷史學家江應樑根據《云南通志.南蠻志》的記述,將明清時期云南少數民族用海貝為裝飾的情形概括為:“以貝為裝飾的夷民共十二種”[23] 。并根據裝飾的式樣及部位劃分為三種情形:一是以海貝裝飾于發上或頭上者;二是用海貝裝飾于衣領及頭上者;三是用海貝裝飾于裙邊或圍于腰際者。由此可知,明清時期云南民間使用海貝為裝飾的情形是十分普遍的。甚至到21世紀七十年代中期,部分少數民族仍然保留這種習俗。
總而言之,云南之所以長期使用海貝為貨幣,與云南社會經濟發展狀況,中央王朝聽之任之的懷柔羈縻政策,周邊國際環境的貝幣經濟文化圈的影響,以及云南各民族的傳統習俗的作用等因素密不可分。以上種種因素的疊加,成就了貝幣在云南流通使用狀況的長期延續。云南長期使用海貝為貨幣的歷史也印證了馬克思的論述,即:“貨幣…不是思考或協商的產物,而是交換中本能地形成的”。我們理解馬克思表述的意思,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約定俗成”。
參考文獻:
[1]楊壽川:《貝幣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第13頁.
[2]彭信威:《中國貨幣史》彭信威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8年8月第三次印刷第12—20頁.
[3]楊壽川:《貝幣研究》 云南大學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 第2頁.
[4]《史記 平準書》.
[5]王大道:“云南出土貨幣初探” 載《云南文物》第22期.
[6]汪寧生:《云南考古》 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6月第1版第71頁.
[7](元)李京:《云南志略 諸夷風俗》.
[8]《云南騰越州志》.
[9] 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33頁.
[10]《史記 西南夷列傳》.
[11]《史記 西南夷列傳》.
[12]《元史 世祖本紀》.
[13]《元史 成宗本紀》.
[14]方慧:“關于元代的‘真巴‘私巴問題”。載《云南社會科學》1982年第3期.
[15] 《明英宗實錄》卷35.
[16] 《滇云歷年傳》卷12.
[17] 《史記.西南夷列傳》《史記.大宛列傳》.
[18] 尼赫魯:《印度的發現》 世界知識出版社1956年版,第269頁.
[19]蔣志龍譯:“滇文化中的貝和銅錢” 載《云南民族學院學報》1994年第1期.
[20] (英)哈威:《緬甸史》商務印書館 1973年出版.
[21]劉森譯:《世界各國鑄幣史》中華書局2005年11月第1版第349—350頁.
[22] (元)李京:《云南志略.諸夷風俗》.
[23] 江應樑“云南用貝考”載《新亞細亞》第十三卷第一期.
課題主持人:祁紅
執筆人:李鳳翔
成員:張志武? 李捷? 陳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