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近年來,在西方國家主導下,恐慌、謠言、歧視等信息充斥于全球信息流動中,進一步造成了全球極端主義、保護主義勢力的抬頭。國際傳播秩序重構的必要性、可能性和路徑再次引起越來越廣泛的討論。對此,中國創造性提出文明互鑒觀,超越了西方中心主義,具有廣泛的人類普適性。中國方案堅持文明對話、文化平等理念,以跨文化交流為支撐,促進全球信息的水平性、雙向性、對等性流動,推動構建一個各國都能夠普遍接受的兼具包容與開放的多元全球體系。
【關鍵詞】國際傳播秩序 世界體系 文明互鑒 發展與重構
21世紀以來,隨著發展中國家的群體性崛起,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深入發展,占據世界中心數百年的西方國家出現相對衰落,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促使人們開始重新反思全球信息傳播的公平性、平等性等問題,國際傳播秩序問題再次受到各界關注。特別是新冠肺炎疫情和俄烏沖突以來,現有西方占主導地位的國際傳播秩序的種種問題再次暴露。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依靠自身擁有的國際話語權,錯誤引導國際輿論,謠言、恐懼、歧視、污名等“信息疫情”在全球彌漫,加劇對立和沖突,阻礙了各國間的交流與合作。西方中心主義視角的國際傳播秩序已經越來越無法適應歷史發展和時代需要。推動不同國家、不同文明之間的對話交流,增進了解和互信,探索建立新的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傳播秩序已經成為緊迫課題。
一、研究的基本框架與歷史脈絡
(一)理論框架
世界體系理論(World System Theory)作為一種理論和方法主要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其提出者伊曼紐爾·沃勒斯坦認為,現代世界體系是一個由經濟、政治、文化三個基本維度構成的復合體。①在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之中,西方工業國家憑借生產和交換的雙重優勢,處于主導地位,而新興經濟體和廣大亞非拉國家處于相對弱勢的依附地位。這就形成了世界體系“中心—半邊緣—邊緣”的等級結構,這三個國家區域在經濟、政治、文化、媒體、技術、勞動力、資本和社會層次等方面的互動程度不同,中心國家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對其他兩個區域進行控制,并界定與其他兩個區域的關系以及互動的性質,②“一體化”與“不平等”是世界體系兩個最主要的特征。
在文明層面,沃勒斯坦認為文明有兩種不同的含義,一種是與“野蠻”相對應,即文明是少一點“動物性”;另一種涵義則是指特殊的世界觀、習慣和文化,這些現象與其他同樣的現象共存,共同形成一種歷史的整體。在這個意義上,文明是多元的、是一種特殊性而非普遍性的存在。③在沃勒斯坦看來,在西方中心國家的推動下,西方文化伴隨著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擴張而被“普遍化”,超越多元民族文化,營造了一種全球趨同的文化氛圍。
(二)歷史進路
在“中心—邊緣”的世界體系中,長達數百年的歷史時期,西方國家一直處于國際傳播秩序的中心位置。而處于邊緣的亞非拉國家謀求重構國際傳播秩序則發生在其獲得民族解放和主權獨立之后。這也成為當時推動構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重要內容之一。1980年,在第21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會上,國際傳播問題研究委員會發布題為《多種聲音,一個世界》的報告,力圖推動建立“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NWICO),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借“新聞自由”原則表示反對,使得這場運動無疾而終。
冷戰結束后,全球性的統一市場真正建立起來,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引領新一輪科技革命迅猛發展,全球化進程顯著加快,人類社會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同體。但是,“中心—邊緣”的世界體系并沒有出現結構性改變,國際傳播的失序失衡、二元對立態勢不僅沒有縮小,南北國家的“信息鴻溝”“數字鴻溝”越拉越大。而廣大發展中國家圍繞建立公正、均衡、平等的國際傳播秩序的斗爭從未止息。國際電信聯盟(ITU)的“世界信息社會峰會”(WSIS)成為新的抗爭運動的平臺。2003年和2005年,峰會通過了日內瓦《原則聲明》和《行動計劃》,以及《突尼斯議程》,強調多元主體的協同治理,致力于突破全球的互聯網權力壟斷。④但同樣由于美國等發達國家的反對,這些協議實際上成為“空頭文件”,第二波重構國際傳播秩序的努力長期處于“議而不決”的狀態,改革之路仍然任重道遠。
二、國際傳播秩序的結構與現狀
(一)現代國際傳播秩序的主要結構
從世界體系理論的視角,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觀察國際傳播秩序的結構特征:
一是從長時段研究來看,自地理大發現和民族國家體系確立以后,真正意義上的全球信息流動出現,隨著單一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系的形成,現代的國際傳播秩序逐步建構起來,信息流動同樣呈現出“中心—邊緣”的等級特征;二是從國家體系研究來看,西方發達國家作為國際傳播秩序中的傳播主體,主導著全球的信息流動,廣大發展中國家處于客體地位,被動接受著來自中心國家的信息。傳播主體和客體通過一系列的國際慣例、條約和國際組織、會議建立了緊密的聯系;三是從傳播資源研究來看,隨著科技革命和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個人等非國家行為體掌握了傳播技術和資源,成為傳播主體。傳播渠道也從最初的報刊、廣播、影視發展到互聯網、移動社交媒體階段,大眾傳播手段發展日新月異,同時全球人際傳播、組織傳播、群體傳播更加頻密,不同國家和地區間的人員流動、文化交流呈現密集性增長。隨之而來的是,國際傳播秩序的價值關懷在維護國家利益、塑造國家形象的同時,開始更多關注人類共同問題,“地球村”的形態更加成熟。
(二)影響國際傳播秩序演變的主要因素
一是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變遷。全球信息傳播關系及結構變化的基礎是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調整與變革,這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關系。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言中寫道:“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雹菰谶@一方面,世界體系論者是同意馬克思主義的觀點的。國際傳播秩序發展與演變的歷史經驗表明,世界政治經濟結構的發展趨勢,是主導國際傳播秩序變革的關鍵。
二是大國力量對比的變化。世界進入近代史以來,在國際傳播秩序演變的背后,始終都是主要大國發揮著核心作用。從資本主義擴張時期的“日不落”大英帝國,到二戰后乃至冷戰結束后“一家獨大”的美國,莫不如是。馬克斯·韋伯曾說,“權力的聲望實際上意味著權力支配其他共同體時帶來的榮耀,它意味著權力的擴張,盡管這種擴張并非始終表現為合并或臣服的形式。人們通常都把那些體現了權力聲望的實體叫做‘大國(Great Powers)”,⑥而國際傳播秩序正是這種大國間的權力博弈和話語爭奪。
三是全球化進程的持續向縱深推進。從15世紀末開始,以新航路開通和地理大發現為開端的經濟全球化,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進行殖民統治的時期,第二階段是東西方兩大陣營相互對立的時期,第三次階段是西方大國相對衰落、新興經濟體發展壯大的時期。三個經濟全球化階段與國際傳播秩序的變遷基本吻合,信息的全球流動推動了經濟全球化的進程,而經濟全球化又加快了國際傳播秩序的發展演變。
四是科學技術和傳播技術的不斷創新。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技術的發展推動著傳播樣態的改變,傳播技術的革新往往優先于國際傳播秩序的轉型,因為傳播技術創新的優先權意味著對信息流通權的把控,技術創新國可以借此在技術創新、規則制定以及推廣過程中成為主導國際傳播秩序的核心。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而言,若能夠及時捕捉到國際傳播技術范式的轉移并主動適應,將有可能為國際傳播秩序“中心—邊緣”結構的改變提供契機,從而有助于新興國家由傳播秩序邊緣走向中心。⑦
(三)現代國際傳播秩序面臨的挑戰
歷史上,國際傳播秩序在促進全球化、推動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進程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不過,國際傳播秩序的公平性、平等性卻沒有隨著全球化的深入發展而正向提升,反而在相反方向上越走越遠,這對全球化的可持續發展同樣帶來了嚴重挑戰。從“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到“世界信息社會峰會”,發展中國家構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傳播新秩序的努力一直沒有停止。近幾年,在西方國家的主導下,全球民粹主義、極端主義、保護主義勢力抬頭,國際傳播秩序的重構再次回到人們的視野中,重構的可能性和實踐路徑引起了越來越廣泛的討論。
對于未來文明的走向,沃勒斯坦認為,只要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存在,文化是“普遍的”還是“民族的”這種悖論就會一直持續下去。我們可以建構一種和以前一樣充滿等級、不平等的體系,也可以建構一個相對和平民主的體系。那么,應該樹立一種什么樣的文明觀,推動構建更加公平、公正的國際傳播秩序,中國方案為世界提供了一種可供選擇的路徑。
三、國際傳播秩序重構的中國方案
當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正在加速演變,國際格局和文明形態“東升西降”的態勢愈加明顯,完善全球傳播治理體系、建設更加公正平等的國際傳播秩序不僅必要,而且成為可能。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站在人類文明發展進步的高度,鮮明提出文明互鑒觀,倡導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以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越,這為校正全球信息流動、重構國際傳播秩序指明了方向。
(一)文明互鑒觀是引領性理念
習近平主席在2019年亞洲文明對話大會開幕式上的講話中指出:“交流互鑒是文明發展的本質要求。只有同其他文明交流互鑒、取長補短,才能保持旺盛生命活力。文明交流互鑒應該是對等的、平等的,應該是多元的、多向的,而不應該是強制的、強迫的,不應該是單一的、單向的?!雹嘈聲r代中國提出的文明交流互鑒的新觀念倡導文明對話,深刻把握了人類文明傳播與發展規律,順應了歷史發展和時代進步潮流。這一理念認為文明沒有高低優劣之分,展現了文明的多樣性;認為文明應以平等姿態開展交流互鑒,突出了文明的平等性;認為文明的發展需要交流,強調了文明的包容性;認為文明之間是相互依存的,體現了文明的相互尊重。
文明互鑒觀內涵豐富,包含有親仁善鄰、協和萬邦的處世之道,惠民利民、安民富民的價值導向,革故鼎新、與時俱進的精神氣質,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生存理念,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集中體現,是一種新型的“文明共生論”,樹立起中國作為人類文明交流互鑒推動者的大國形象。⑨從這個意義上講,文明互鑒觀繼承發揚了中國古代“天下大同觀”的積極理念,借鑒吸收了古希臘時期“世界主義”的合理化因素,超越了世界體系理論對于文明共存發展的觀點,有力駁斥了長期以來西方社會宣揚的“文明等級論”“文明沖突論”等理念,占據了國際道義制高點和話語制高點。以文明互鑒觀為引領重構國際傳播秩序,有助于克服現有秩序中存在的種種不公正、不平等現象,促進世界公平正義和人類發展進步。
(二)共建“一帶一路”是重要路徑
“一帶一路”是中國于2013年提出的一項全球性倡議,繼承了古代東西方交流的“絲綢之路”的歷史遺產,具有開放性、包容性等特點,重點在于加強不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充分體現了文明交流互鑒的理念。該倡議提出八年多來,“一帶一路”建設在合作中不斷發展,已經成為范圍最廣、規模最大的國際合作平臺和最受歡迎的國際公共產品。截至2021年8月,已經有172個國家和國際組織與中國簽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推動建立了90多個雙邊合作機制。⑩
在加強人文交流和文明互鑒方面,“一帶一路”也成為重要依托。2019年4月23日,“一帶一路”新聞合作聯盟首屆理事會議的召開,標志著新聞合作聯盟建設取得實質性進展,進入了機制化運行階段。截至2019年,已有來自亞洲、非洲、歐洲、拉丁美洲、中東和歐亞地區98個國家的208家媒體加入聯盟。2019年4月,“一帶一路”國際智庫合作委員會在北京成立。有中外57家智庫參與其中,這是一個開放型學術交流合作機制,其宗旨是服務國際智庫、國際和地區組織以及各國專家學者,推動“一帶一路”相關課題研究和思想交流,促進理論創新、成果共享、知識傳播和人員往來。多樣態的合作機制進一步促進了全球信息的水平化、自由化流動,為國際傳播新秩序的建構奠定了良好基礎。
(三)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追求目標
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正式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會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112017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進一步明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要義,即“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12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主張開放多元、包容互鑒、創新發展,其尊重全球不同文明的多元多樣,促進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文明交流,力圖構建以信息傳播和文化交流為支撐的國際傳播新秩序,實現多元、平等、互利、共贏的美好世界愿景。
國際傳播秩序的重構存在于現實地理空間和虛擬網絡空間兩個維度。對于現實地理空間,中國已經提出推動構建亞洲命運共同體、中非命運共同體、中阿命運共同體、中拉命運共同體、上海合作組織命運共同體、海洋命運共同體、人類衛生健康共同體、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全球發展命運共同體、地球生命共同體,等等。對于虛擬網絡空間,中國提出重點打造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深化網絡空間國際合作,打造文化交流網絡共享平臺,推動網絡空間互聯互通、共享共治??梢?,無論是現實世界,還是虛擬空間,中國都提出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明確、可操作的實施路徑。事實上,國際傳播秩序的重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彼此關系上不斷認同強化的過程。
四、結語
中國創造性提出的文明互鑒觀,超越了長期以來的西方中心主義,具有廣泛的人類普適性,對于解決現代國際傳播秩序存在的種種不平等現象提供了有益的思路方向和實踐路徑。未來的國際傳播新秩序應該既不是西方中心主義的,也不是東方中心主義的,而是堅持文明對話、文化平等理念,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宗旨,促進全球信息的水平性、雙向性、對等性流動。這是一個各國都能夠普遍接受的兼具包容與開放的多元化全球體系。只有這樣,國際傳播秩序才能真正起到對話交流、增進共識的目的,推動世界和平發展與人類社會進步。這正是以文明互鑒理念重構國際傳播秩序的初衷所在。
王洪波系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治國理政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第一卷)(郭方、劉新成、張文剛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421-425頁。
②同①。
③Immanuel Wallerstein.,Geopolitics and Geoculture: Essays on the changing world-syst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pp.215.
④史安斌、張耀鐘:《構建全球傳播新秩序:解析“中國方案”的歷史溯源和現實考量》,《新聞愛好者》2016年第5期,第15-16頁。
⑤[德]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中共中央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23頁。
⑥[德]馬克斯·韋伯:《馬克斯·韋伯社會學文集》(閻克文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56頁。
⑦龍小農:《從國際傳播技術范式變遷看我國國際話語權提升的戰略選擇》,《現代傳播》2012年第5期,第51頁。
⑧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69-470頁。
⑨謝清果:《文明共生論:世界文明交往范式的“中國方案”——習近平關于人類文明交流互鑒重要論述的思想體系》,《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第72頁。
⑩《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 碩果惠及世界》,中國青年網,https://baijiahao. baidu.com/s?id=1712650412250535560&wfr=spider&for=pc,2021年10月4日 。
11《胡錦濤:堅定不移沿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前進,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而奮斗》,《人民日報》2012年11月18日,第1版。
12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6頁。
責編:霍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