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巖
摘 要:顏色也是語言,是更為直觀的語言。在沒有文字輔助的情況下,顏色本身所表達的思想情志甚至可以部分地代替語言文字。色彩的文化寓意與一個民族的文明發展息息相關。不同的顏色,其豐富的寓意變遷,往往折射了這個民族在精神與物質多個領域的變遷。因而,出版傳媒領域應當及時關注中國傳統色彩文化類圖書的出版,在大量引進國外色彩圖書的同時,精心組織策劃本版原創選題,講好中國色彩故事,做好關于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出版規劃。本文主要分析了關于中國古代色彩文化的類論著情況、海外引進版色彩文化類圖書出版現狀、國內出版社原創本版圖書的出版現狀,并對中國傳統色彩文化類圖書策劃出版提出了可行性建議。
關鍵詞:色彩文化 中國傳統文化 中國特色
近五年,中國出版界關于色彩文化類圖書的出版保持著小步增長的態勢。出版業對色彩文化類選題的關注也是最近幾年的事情:先是出現了大量版權引進的色彩文化類圖書,使外版書占據了近年色彩文化類出版物的主流;之后,由于國內高校或藝術從業者、愛好者開始對該領域進行研究,原創的色彩類圖書陸續出現。出版社對這類選題的關注是一個由淺入深的過程,也是兼有大眾普及與學術評價的出版過程。
一、中國傳統色彩文化類圖書出版的重要意義
國內學界對中國色彩文化的研究和圖書出版遠遠跟不上中國的發展步伐。中華民族的文化復興,離不開在藝術創造中對傳統色彩文化的傳承與運用。中國色彩文化類的圖書還沒有批量輸出,也沒有走向世界進行廣泛傳播的跡象。歸根結底,是對中國色彩文化的系統梳理、深入挖掘還不夠。中國社會也沒有形成一種共識,沒有認識到色彩符號與中國的經濟實力、政治影響力、文化影響力之間的重要關系,沒有重視色彩文化的國際傳播對提升民族文化自豪感、自信心以及樹立中國文化大國形象的關系。在世界流行色協會,話語權基本歸屬于英、法、德。在出版領域,以圖書為載體的中國傳統色彩研究類圖書沒有深度挖掘,沒有走向世界。因此,出版色彩文化類的書籍具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出版中國傳統色彩類圖書具有文化宣傳作用,有助于大眾了解色彩被賦予的政治、哲學、倫理、宗教的特殊含義,從而有利于引發大眾對中華傳統文化的興趣,有利于尋找顏色與中國傳統民族心理的重要關聯,有利于提升大眾對中華文化的自信。
其次,出版色彩文化類圖書具有實際運用價值。這類圖書必將利于廣大藝術工作者對中華傳統色彩的實際運用和含義把握。色彩的歷史演變包含著富有人性的運行邏輯,具有俗世化、實用性的一面。研究色彩的文化寓意,有利于藝術創作者能更加精確地把握藝術創作和產品設計的定位精準度,在中國的藝術創造和產品設計上可以展現中國元素的獨特性。色彩是不需要文字的語言。色彩與人類社會的關聯既直觀又抽象,就如同音樂一樣,是可以超越國界而被人欣賞的。色彩還可以與任何領域結合,服裝箱包、珠寶首飾、工業設計、標識制作、建筑設計、繪畫作品、電影電視、劇場舞臺等,無不以色彩作為其重要的展現元素。
另外,中國色彩文化類圖書的出版還有利于中西方文化深度交流,增加中國的色彩話語權。與西方的色彩學說相比,中國的顏色學說具有獨特的歷史文化特色,而色彩在國際傳播中幾乎應用于所有領域,是最為直觀的視覺呈現。比較中西方顏色的文化內涵,可以增強國際間的深入理解和深度溝通。例如,同樣是青色,在法國和中國就具有完全不同的文化寓意變遷歷程。藝術具有民族性,但是藝術語言卻是無國界的,因此,色彩文化學的研究出版有助于國際社會了解中國色彩的豐富性與復合性,從而對中國文化的獨特性給予理解和尊重。
二、國內外色彩文化類圖書出版現狀
在中國古代的繪畫類典籍里,鮮有關于顏色的論述,只有零零散散見于一些畫論,只言片語,未成系統。關于中國古代繪畫藝術方面的文獻,俞劍華先生編輯完成于1956年的《中國古代畫論類編》是收集得最為全面的。
這兩大本畫論類編收藏了歷代經傳文集當中有關論畫之作,囊括了我國歷朝歷代的畫理、畫法、畫訣、畫詩、畫品、畫評、畫譜、畫說等,而且對歷史上相關文獻去偽存真,省去了再去考辨偽書的煩惱。在這兩本畫論匯編中,《唐朝名畫錄》《歷代名畫記》《苦瓜和尚畫語錄》《林泉高致》《芥子園畫傳》,以及王維的《山水訣》《山水論》和蘇軾、董其昌、石濤、陳老蓮的各種畫論亦被分類匯總,使讀者能很容易地找到相關資料。因此,通過這套書,可以看到中國古代關于色彩研究的概貌。
在這些畫論中,關于色彩的研究,大多僅限于對繪畫藝術的設色提出方法上的指導,極少涉及色彩背后的文化寓意。因此,如果出版社的編輯想從古書中找出關于色彩文化方面的現成選題,幾無可能,更多只能依賴于當代作者的最新研究成果。
(一)西方的色彩文化類圖書出版處于領先地位
在國際上,關于色彩文化的研究作品是非常豐富的,但是在許多研究色彩的國際學者的著作中,我們看到關于中國的色彩部分,文字是非常少的,一般是短短的一節或者一篇文章,只有兩三頁,這一點與中國的文化大國地位十分不匹配。
例如,米歇爾·帕斯圖羅的《顏色的歷史》(The History of Colour)、《色彩列傳:藍色》(Histoire dune couleur),卡西亞·圣克萊爾(Kassia St Clair)的《色彩的秘密生活》(The Secret Lives of Colour),維多利亞·芬利的《顏色的故事:調色板上的自然史》(Colour,A Natural History of the Palette),德國愛娃·海勒的《色彩的性格》,美國耶魯大學教授戴維·斯科特·卡斯頓(David Scott Kastan)和英國的斯蒂芬·法辛(Stephen Farthing)院士共同編寫的《論色彩》(On Color)。這些國外專著都是探求顏色的自然歷史、文化歷史的圖書,有的在全世界發行量很大,多數也已經被中國的出版社引進并出版。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重慶大學出版社、中央編譯出版社、中信出版社,都做過關于世界色彩文化的引進版圖書。但這些引進版圖書都具有同樣的問題,那就是,留給中國色彩的頁面實在是少的可憐。甚至連處于東亞的日本,在追溯色彩文化的時候,對來源于中國的色彩歷史似乎也是躲躲閃閃,三緘其口。在日本人城一夫編寫的《色的知識》一書中,對色彩的命名、文化寓意的探究極為豐富,但是關于中國色彩的部分也只區區兩頁草草了事。其中,關于中國的青色舉例只有一種,那就是來自于景德鎮青花瓷上的青色。關于紅色的舉例同樣很少。在其書后附加的“色彩科學及其文化歷史年表”里,作者從法國出土的三萬五千年前的赭石開始寫起,一直寫到2010年《阿凡達》3D電影的人物顏色,收集了歐洲人、埃及人、印度人、美國人直至南美洲的一些小國關于色彩材料、色彩理論、色彩科學、色彩文化研究及色彩的新應用。然而,就是在這樣一份看似全面而豐滿的記錄世界色彩大事的紀年表里,只有區區一條與中國的色彩應用相關,那就是1998年張藝謀導演的《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色彩應用。是作者故意忽視,還是因為手頭資料太少、又沒有實際調研交流的機會,從而難以深入了解呢?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筆者更傾向于后者。
(二)中國原創的色彩文化類圖書日益增多
近年來,關于色彩文化的研究著作公開出版的越來越多,關于顏色的文化特性越來越引起中國學者或者華裔學者的關注,這是十分令人欣喜的。例如,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汪濤的《顏色與祭祀: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含義探幽》,采用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通過殷墟的出土文物、考古發掘材料、文獻資料、人類學和民族學的資料進行對比研究,揭示了商代顏色的象征性及其內涵,這是一本極具學術價值的色彩文化類圖書。中華書局出版的肖世孟的《中國色彩史十講》是十篇學術隨筆合集,對色彩文化研究很有啟發;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的《中國畫顏色的研究》,是在繪畫領域的色彩運用的探索。先由中華書局出版,后由現代出版社出版的大眾普及類《中國歷史的色相:織色入史箋》是對五種色彩的列舉,附以相應的歷史故事,為讀者了解傳統色彩提供了一個方便法門。該書作者是公務員,但是可以看出對傳統文化極具興趣,也下了功夫。中信出版社的《中國傳統色:故宮里的色彩美學》是由做過故宮項目的文化學者和故宮文創設計師共同編寫的,印制精美,具有唯美的文化氣息,并且附帶24節氣色卡,很有實用性,看了讓人愛不釋手;現代出版社的《青色極簡史》,是探討中國古代哲學思想及語言變遷對中國色彩文化寓意產生深遠影響的一本書,該書提出了“青色,是解密中華傳統文化的色彩密碼”的觀點。
這些面向大眾的色彩泛論類的圖書,圖文并茂,文字也很有生機。從中可以看出兩個趨勢,一是本版原創出版物的總體數量在增加。這說明我們有了越來越多的關注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研究者。二是人們研究的范圍在細化,研究的深度也在增加。近幾年的色彩文化類出版物從引進翻譯全世界的色彩研究,到中國傳統色研究,再到某一種顏色的色彩文化研究,實際上是一個不斷深入的過程。以上種種圖書,都為探究中國傳統色彩文化做出了非常有益的探索。
但是,對于高校藝術院系來說,我們也發現有一些選題嚴重同質化的問題。比如,關于色彩的圖書總體數量上仍是以教材居多,如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吳樹勛的《色彩》以及近二十年來全國數十位作者陸續出版的多達百十種同名同類圖書,大部分內容都比較陳舊,內容相互重復,很少有新的研究成果,主要是用于藝術生教材。這些圖書多由本校師生使用或者某一區域采購使用。
三、對中國傳統色彩文化類圖書策劃出版的建議
(一)細化并深化色彩文化類圖書選題
主要從三個方面著手:一是從多種色彩全面研究的選題到對某一種色彩深入研究的選題;二是從色彩科學類選題到色彩文化類的選題;三是從貫通幾千年人類史的色彩文化選題到聚焦某一個歷史階段、某一個地域的色彩文化選題。總之是更深入、更細化,一本書能講明白一個問題。
泛泛而論的色彩類選題追求的是美好的形式感、閱讀的輕松感,是大眾閱讀的入門書。品質好的大眾讀物是吸引大眾了解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優良途徑,但隨著閱讀的深入,讀者可能會更期待具有深度的,能夠補充背景知識、專業知識的色彩文化類圖書選題。
例如,上文中提到的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汪濤的《顏色與祭祀:中國古代文化中顏色含義探幽》,重點不是研究顏色的科學性或哲學性,而是搜集了商朝晚期的甲骨文和其他考古發掘資料。這本書的研究目的是闡述顏色在特定文化語境中的象征性和內涵。并且,該書的研究是帶著三項基本任務的:一是對甲骨文當中的顏色詞匯進行解構、分類;二是探索不同顏色在商代祭祀卜辭中的使用情況,探究這些顏色在特定文化體系中的含義;三是分析商代顏色體系的性質,探討其對后世思想,尤其是對“五行說”的影響。[1]這本書不僅吸收了古文字學的研究方法和成果,還吸收了人類學、語言學和考古學的研究方法。可以說,這本書采用了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探索了中國古代社會中一個歷史時期的顏色的象征性及其內涵,是一本特別專業,特別具有學術價值的色彩文化類圖書。
(二)要注重策劃一些“有鮮明觀點”的色彩文化類圖書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孔夫子留給后世的教誨之一。這句話既給學者們的內心埋下了“謙虛謹慎”的種子,但同時也對創新起到了些許阻礙作用。國內有些研究者做學問做得過于謹慎,不像歐美的漢學家那樣放得開。因為擔心材料的觸及不夠窮盡,有時難免畫地為牢,不敢出圈,常常是只吃自己這碗飯,唯恐僭越。色彩文化的研究成果不多,可能這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色彩文化是涉及多學科的交叉研究,因此更少有學者敢于跨領域嘗試。反倒是初生牛犢的圈外人士,本著一些興趣和好奇心在做著一些類似于拋磚引玉的探究,提出了鮮明的觀點。當然,有的還算不上是學術作品,但這也是非常好的嘗試,或許可以“引誘”或鼓勵真正的學者來做一番更為深入完備的研究。
在色彩類圖書的選題策劃上,編輯更要鼓勵作者去提出鮮明的觀點,而不是僅僅做資料的收集和陳列,避免寫“完美的廢話”。一本藝術類圖書,是否完美并不重要。任何一本書的出版,都是在交由讀者閱讀的過程中,通過讀者見仁見智地發表意見來實現最終的出版評價的。
歌德1810年出版《顏色論》的時候,提出過許多鮮明的觀點,但對顏色的物理屬性和化學屬性方面有較少涉及。作為一位詩人,該書的科技含量顯然無法與同時期的其他顏色類書籍媲美,甚至引發了激烈的批評。同時,哲學家們和科學家們也曾以回避或者沉默的方式表達了他們對該書的“輕蔑”。有評論認為,歌德應當以詩人的直覺優勢去為顏色構建一個強大的人類學空間,而不是寄希望于完成學者的使命并被認可為學者。盡管如此,歌德《顏色論》的出版仍然是開了先河。這本書引發了一大批學者比如歷史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對顏色文化展開了更為深入的研究,或許這也是他出版《顏色論》的客觀價值之一。
偉大如歌德尚且遭到如此的爭議,遑論當代作者的色彩研究觀點,很可能是更為粗淺的,可能是有許多漏洞的,或者是以其他專業領域的視角去審視是不夠專業的。但是,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拋磚引玉的出版嘗試?出版人不是研究成果的最終評價者,而是研究成果的積極展示者。有時候,差異就是價值。
又如,《青色極簡史》的作者并非是專門從事色彩研究的專家,在寫作過程中也曾經十分糾結是否能夠達到學術研究的標準,很有思想包袱。但是,在其所撰寫的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碩士論文的基礎上,又通過查找文獻資料和請教專家學者,初步梳理出青色文化寓意的變遷脈絡,提出了“青色,是解讀中華傳統文化的顏色密碼,是中華文化的色彩符號”的獨立觀點,為大眾提供了一個新穎的看色彩的視角。
(三)對標國際同行,重點突出中國特色
現代社會廣泛而深入的中外文化交流,已經讓人感受到了不同民族對不同顏色的文化記憶。中國的出版社應努力在標記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獨特性上下足功夫。
在不同的國家和民族,屬于人們的文化記憶是不同的,對顏色的文化記憶也自然千差萬別。法國的歷史學家米歇爾·帕斯圖羅在他的色彩歷史學著作《色彩列傳:藍色》里這樣寫道:“顏色的問題首先并永遠是社會問題,因為人類并非離群索居,而是生活在社會之中。如果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會陷入狹隘的神經生物學理論或是危險的唯科學主義,所有試圖構建色彩史的努力也將付諸東流。”[2]
米歇爾·帕斯圖羅還說,歷史學家研究色彩需要肩負兩層任務:一是必須著力去探究在我們之前的社會里顏色所處的環境,以及組成這個環境的所有要素,包括命名的詞匯與行為、顏料、染色技術、藝術作品、服飾體系及含義、官方法規、宗教影響等;二是歷史學家還需要特別關注某一種特定的文化,對語言隨著時間發展而產生的變化,對所有在歷史上可以觀察到的對顏色各方面都產生影響的要素進行研究,包括顏色在生產生活中的應用。[3]由此我們也可以推斷,國內的出版社在不斷引進外國的色彩文化圖書之外,還要主動策劃出版那些能夠在上述維度反映中華民族的思想、情感、審美特色的,屬于中國色彩文化的圖書。只有多策劃這樣的本版選題,才能更好地講好中國的色彩故事。
(四)整體策劃,整體版權輸出
藝術無國界,藝術家有立場。在現代國際環境下,色彩文化交流可能為西方世界了解中國提供一種輕松的、溫暖的、容易接受的重要路徑。
藝術的語言是容易為中外大眾所接受的語言,藝術所體現的真、善、美、仁愛、公平正義等人類共同追求的美德,是比較容易令東西方世界共享共通的。中國的出版界可以通過組織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選題策劃,講好中國色彩故事,做好圖書設計與版權輸出,為中國與其他國家加深文化藝術交流,拉近認同感而做出努力。
“各美其美,美美與共。”以色彩文化類圖書作為交流的載體,解讀中華文明悠久的歷史文化特色和東方民族特性,尤其是解讀色彩背后的東方哲學思想,對于加強東西方人民的相互理解可以起到重要的輔助作用。
總之,中國傳統色彩文化在中華文明的浩瀚星空中,是不可忽視的璀璨星斗。顏色的文化寓意與一個民族的文明發展息息相關。不同的顏色,其豐富的寓意和奇妙的含義變遷,往往折射了這個民族在精神與物質多個領域的變遷。策劃出版一系列能夠專門反映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圖書,可以說是出版社的一種眼界和擔當。
(作者單位系華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