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迷霧,弄清詩詞中的“誰”

李牡丹

【摘? 要】詩歌以其語言的跳躍性，語義的省略造成了閱讀的難度，是高考閱讀理解的攔路虎，讓諸多考生談之而色變。難度因跳躍與省略而起，人與事往往因省略而混雜在一起，變成一團迷霧或亂麻，那么還原人與事的關聯則是突破古詩詞閱讀理解壁壘的關鍵。寫詩的是誰？詩中還有誰？誰在何時何地？誰做的什么事？誰與誰有何關聯？對誰表達的情感？弄清了這些圍繞“誰”提出的問題，條分縷析，詩詞的內容與情感往往就能從一團迷霧中清晰起來。

【關鍵詞】古詩詞;閱讀理解;誰

詩言志。然司馬遷說：“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白居易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情隨事遷，緣事而發，這是古詩詞興發寫作的來由。誰發生了什么事？在詩中、在詩外都經歷了哪些事？這些往往是讀懂一首詩的關鍵。弄清一連串關于“誰”的問題，在追問中還原人事關聯，還原被省略和跳躍的語義，突破古詩詞閱讀理解障礙就更有抓手了。

一、弄清寫詩的是誰。

第一個要弄清的問題：抒情主人公是誰？與詩人是否同一人，有無關聯？如果忽略這個問題，誤將作者理解成抒情主人公，在閱讀理解時往往容易“誤入歧途”。比如，溫庭筠的《夢江南》：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

如果習慣性地認為抒情主人公就是作者本人，就容易將作者理解成一個他鄉游子在我手寫我心，他漂泊天涯，在山中見月，便望月思鄉，觀水中落花，嘆時光流逝、人生遲暮、時不我與，浮云游子，意緒難平，頗能自圓其說。然而，如果在讀詩時，首先問問自己作者與抒情主人公是否同一人，便會著意去推敲抒情主人公的身份，便不會下意識就去認定“他”一個游子，便會發現“她”是個思婦也是極有可能的。她恨的那個人遠在天涯，她埋怨山月不能理解自己，自己的青春年華如同落花般白白逝去，搖曳的碧云仿若自己低沉不安的心情。這樣理解也是未嘗不可。故而讀詩之前，有意識地問問自己詩人是否是抒情主人公，則能較好地預防此類尷尬。這樣，才可能根據所學進行判斷，比如，溫庭筠另一首《夢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本次的抒情主人公是思婦，異曲同“姝”，“千萬恨”的也極可能是思婦。

第二個要弄清的問題：詩人是誰？怎樣的人？經歷了什么？可否知人論世？注釋給了哪些可靠信息？借由這些問題，在讀詩前對詩人與成詩背景有個整體把握，便于我們更為準確合理地解讀詩作的內容和情感。再以溫庭筠的《夢江南》為例，溫庭筠是花間詞的代表詞人，多寫閨情，仕途不順。有了這樣的認知，對“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就會有更清晰深刻的體悟。詩人將自己的仕途失意、懷才不遇、無人賞識、人生蹉跎的落寞孤獨、傷感消沉都委婉地寄托在這個“千萬恨”的思婦形象上了。再如孟浩然，這個欲仿效太公釣王侯，以終南捷徑求仕的山水田園詩人，雖寫田園之樂，卻大抵不可能學陶淵明去真正歸隱。再如辛棄疾，雖然嘴上說著“帶湖吾甚愛”，看似閑居得悠然忘我，卻從來都是那個“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的江南游子。

弄清這兩個問題，弄清寫詩的是誰，便占住了讀詩的先手，能跳出誤區，高屋建瓴地理解詩作。

二、弄清詩中還有“誰”

詩作中人物越多，閱讀理解的難度往往就越大。因此弄清詩中除詩人外，還有誰，各是什么身份，與詩人有什么關聯，可以較好地避免理解的混亂。

其一，今人否？今人為誰？在何地？做了何事？比如送別詩中誰送誰？懷人詩中誰想誰？贈答詩中誰贈，誰答，誰寫給誰？是詩人的友人，親人，還是愛人？詩人在何地？對方在何地？這些對于理解詩歌是非常重要的。例如蘇軾的《送子由使契丹》：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遠適更沾巾。

不辭驛騎凌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

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

（武林：杭州的別稱。蘇軾時知杭州。）

單于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讀詩的時候明確以上問題：蘇軾時知杭州，作詩送弟弟蘇轍出使契丹。那么詩歌的內容便容易梳理清楚了：我和你隔著云海相望，寄身漂泊在外，哪里能因為你要遠行落淚。你不辭勞苦冒著風雪當信使，要讓契丹人認識我朝杰出的精英。你或許在沙漠回望京城的月，夢中應該會越過湖山見到我所在的杭州春景。契丹國主若是問起你的家世，你可別說你是朝中第一等人物。尤其是詩的頸聯本是理解的難點，弄清詩中人物及所在之地之后，誰看誰夢便分明了。再如陸龜蒙的《奉和襲美抱疾杜門見寄次韻》：

雖失春城醉上期，下帷裁遍未裁詩。

因吟郢岸百畝蕙，欲采商崖三秀芝。

棲野鶴籠寬使織，施山僧飯別教炊。

但醫沈約重瞳健，不怕江花不滿枝。

（注）①襲美，即陸龜蒙的好友皮日休。②下帷：放下室內懸掛的帷幕，指教書。裁詩：作詩。③《楚辭·離騷》：“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比喻培養人才。④商崖：這里泛指山崖。⑤沈約，南朝詩人，史載其眼中有兩個瞳孔。這里以沈約代指皮日休。

借助注釋相關信息，明確以上問題：皮日休抱病閉門，作詩與好友陸龜蒙，因此陸龜蒙寫了這首詩回贈。故而詩中所寫（因為好友抱病閉門），二人未能按約如期春游城郊，詩人只能在家教書作詩，乘隙吟詠郢水岸畔遍野的香蕙，想象（“欲”字可見）爬上山崖采靈芝，幫助棲息田野的禽鶴清理窩巢使之寬敞，布施山僧烹煮蔬食使之更精美的一幅幅郊游的場景，借此表達詩人對于來日和友人相約郊游情景的憧憬，也給抱病的好友以安慰，盼望他早日康復。這樣理解起來也就合情合理了。

其二，古人否？古人為誰？存于何時？何等人物？

掉書袋，引經據典是古人寫詩的慣常做法，尤其是懷古詠史詩中更是如此。因此除了弄清詩人是誰，做了什么;弄清詩中今人是誰，和詩人的關聯，做了哪些事;還得弄清詩中有哪些古人，什么時期，何等人物，和詩人、今人，今事有怎樣的關聯，和詩人抒發的情志，闡發的思想有何關聯。論掉書袋，宋人寫詩作詞用得最多，最出名的當屬辛棄疾。例如其代表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詞的上闋詠懷英雄孫權、劉裕。孫仲謀割據東南，赤壁大捷，擊退曹軍;劉寄奴金戈鐵馬，馳騁疆場，收復失地。這二位英雄實現了辛棄疾畢生之志：擊退來犯之敵，北伐收復失地。因此，詩人詠懷這兩位古人，除了表達對千古英雄的贊頌，也表達了對主戰派的期望和對南宋朝廷茍安求和者的諷刺和譴責。

詞的下闋寫南朝劉義隆草率北伐，招致大敗的歷史，借古諷今，忠告今人韓侂胄要吸取歷史教訓，不要魯莽出兵。然后用了追擊劉宋的拓跋燾所留行宮佛貍祠，寫百姓忘卻前恥，當神叩拜祭祀之事，表達了詩人對國人淡忘國恥的憂慮和痛惜。結尾又以廉頗自比，表達了詩人報效國家的強烈愿望和對宋室不能進用人才的慨嘆。

辛棄疾所要表達的深沉復雜的情感都委婉地寄托在這些古人古事之上了。因此要明白詩人所思所想所感懷，都繞不過這些古人古事，非得弄明白，理順了才行。

再如劉克莊的《賀新郎》：

國脈微如縷。問長纓何時入手，縛將戎主？未必人間無好漢，誰與寬些尺度？試看取當年韓五。豈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驪山母。談笑起，兩河路。

少時棋柝曾聯句。嘆而今登樓攬鏡，事機頻誤。聞說北風吹面急，邊上沖梯屢舞。君莫道投鞭虛語，自古一賢能制難，有金湯便可無張許？快投筆，莫題柱。

不弄清詞中韓五、谷城公、驪山母、張許所指是誰，或是誰們，不弄清長纓、投鞭關涉何事，詩歌理解是很難通暢順利的，詩人的表情達意更是無從談起。

三、弄清有“誰”，還是無“誰”

“誰”字經常醒目地鑲嵌在古詩詞中，傳達詩人的疑問、傷感、無奈、吶喊、矛盾、憤懣等心理情感。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誰言寸草心”“誰為表予心”“誰家今夜扁舟子”“天下誰人不識君”“誰知盤中餐”“誰家玉笛暗飛聲”“誰道閑情拋棄久”“誰道人生無再少”“憑誰問，廉頗老矣”“云中誰寄錦書來”“年年知為誰生”“弦斷有誰聽”“紅消香斷有誰憐”……

一種，古詩詞中的“誰”是存在的某人、哪個，或者詩人期待存在的某人、哪個。如：“誰家今夜扁舟子”，今夜是哪家的游子在扁舟之上，在春江花月夜畫面中，確乎有這樣一葉扁舟，這樣一個孤獨相思的游子;“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是誰家暗暗傳出玉笛聲，在洛城的春風里，確乎有一陣悠揚的笛聲。再如：“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有誰想到，我們碗中的米飯，粒粒飽含著農民的血汗，詩人顯然是期盼有這樣的人存在，多多益善，知農夫的辛勞辛酸;“云中誰寄錦書來”，那云舒云卷之處，誰會將錦書寄來，詩人也顯然期盼有這樣能讓自己掛念的人遙寄音訊與相思。

另一種，古詩詞中的“誰”是虛指，并非有人，是無人、沒有人，是否定的意思。如：“天下誰人不識君”，普天之下還有誰不知道您呢，當然是說天下沒人不知道您;“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誰說閑愁被忘記了太久？每到新春來到，我的惆悵心緒一如故舊，當時沒人敢說閑愁被忘記，因為一直都在;“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誰說人生就不能再回到少年時期，門前的溪水還能向西邊流淌，當然沒人會說人生不能回到少年，就像水未必一直東流。

還有一種，古詩詞中的“誰”究竟是有人的期盼，還是無人的傷感，字面似乎很難判斷，需要結合詩人的身世經歷，作詩的情境背景，推敲揣摩其心理情感，才能作出合適準確的判斷。

比如：“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想那橋邊紅芍年年花葉繁榮，不知年年有誰欣賞為誰而生？字面上，作有人或無人解，都能說得通。但根據此前小序所說，淳熙三年，姜夔因路過揚州，目睹了戰爭洗劫后揚州的蕭條景象，撫今追昔，有感而發作此詞。故而橋邊紅芍雖美，卻寂寞無人賞，更顯出揚州戰后的蕭條。故“誰”是無人的傷感。

再如：“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雖然蟬兒居高食潔，又有誰能相信我的清白，代我表述內心的沉冤？字面上，作有人或無人解，也都能說得通。但儀鳳三年，詩人入為侍御史，因事下獄，在詩文中力辯其冤，可見是期盼有人替其平冤昭雪的。故“誰”是有人的期盼。

所以，弄清詩詞中的“誰”字究竟是有“誰”，還是無“誰”，有人還是無人，失望還是期望，是需要回到具體語境，回到詩人，回到詩作，去推敲揣摩的。

綜上所述，弄清古詩詞中的“誰”，詩人是誰，詩中有誰，誰于何時何地做了何事，誰與誰有何關聯，對誰表達的情感等，圍繞“誰”提出的問題，便能撥開古詩詞閱讀理解的迷霧，較為準確清晰地把握詩歌的內容和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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