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干
幾年來,一直希望聊聊對張松山水藝術的感受,幾欲動筆,卻不敢靠近,主要擔心表述不到位有損張松質地潔美的山水形象。但是,當筆者一遍又一遍翻開張松的畫冊,看到他那酣暢的皴擦點染伴隨著灑脫的設色敷彩,猶如跳躍著歡快音符的樂章;看到他那輕快的節奏、優美的旋律詮釋出一幅幅意境悠遠的山水品格;看到他那純真的精神層面培養的藝術高貴……。筆者作為一個藝術評論工作者,實在無法擺脫一斑窺豹的欲望,試聊張松的山水。
在中國繪畫歷史上,從唐、宋到明、清,安徽這個地區,尤其是徽州,繪畫藝術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哪怕到了近、現代,也是名家輩出,人才濟濟。張松祖籍桐城,蕪湖人,青少年時期,酷愛繪畫的張松喝的第一口藝術的奶汁就是純正的。張松從美術院校畢業之后,在部隊從事美術創作,隨后轉入安徽省美協工作,從美術創作員到省美協副秘書長、秘書長,后來,當選省美協主席、中國美協理事,如今,擔任省美協名譽主席。張松一步一個腳印,始終處在美術一線,從沒有離開過美術創作和美術組織工作。年輕時,張松與美協老一代藝術家的朝夕相處中,在很多功成名就的老藝術家耳提面命的教誨和影響下,工作和繪畫齊頭并舉。在工作方面,張松從青年時期就心懷使命,希望安徽的藝術人才走出去,希望安徽繪畫藝術走出去,為此他恪盡職守、兢兢業業,備受贊譽。藝術的探索方面,張松立足梅清等人的“黃山畫派”,查士標等人的“新安畫派”,以及漸江、石濤等徽州藝術巨匠的筆墨傳統,從傳統中走來,一路錘煉、迷茫、掙扎,卻一路蛻變、蝶化。張松始終恪守一條主流正脈之道,執著地追逐心中的太陽,他從不敢打著“變革、創新”的旗號爭取大眾的認可,更不敢輕易嘗試“變體、怪誕”的變形而博取大眾的眼球,而是以“望盡天涯路”的決心,耐住“人憔悴”的孤寂,上溯“荊、關”的雄渾、“董、巨”的蒼茫、“元四家”的俊逸、“吳門”的清秀、“清四王”的扎實,下及黃賓虹的華滋、李可染的厚重,旁參當代名家,在“獨上高樓”中,他終于收獲那份“驀然回首”的領悟。同時,張松又有著學院派光影、造型、透視、色彩等新時代藝術語言的高度駕馭能力,他把優秀的傳統筆墨與新時代的藝術表現語言進行高度嫁接,然后,融進自己獨到的藝術才情之中,摸爬滾打,歷練出非同尋常的筆墨功夫。
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本,外因、內因的交織疊加,才是成功的關鍵。如果說年輕時期受老一代藝術家的鼓勵和鞭策,打下堅實的筆墨基礎是外因的作用,那么,生命內核中涌動著對藝術的澎湃激情才是張松形成別具洞天的山水形式的內因,血脈僨張的情感,充實飽滿的內蘊,堅韌不拔的毅力使張松不斷調整自己的步伐、不斷修正自己的信念、不斷完善自己的山水樣式。暗香來自苦寒,傲骨出于風霜,張松的一朝之變,絕非一日之功。幾十年來,張松深入錘煉技法,從不懈怠,有時為解決一個造型,廢寢忘食,有時為解決一處筆法,夜不能寐,每有會心之處,便拊掌跳躍,幾近癡迷。張松注重寫生,為此,他長途跋涉,步入深山,不遠萬里,走出國門,一花一草、一山一石,他都力爭神形兼備、惟妙惟肖,業內都知道黃胄的人物寫生“用麻袋裝”,那么,張松的山水寫生一定堪比黃胄的人物寫生。張松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他喜歡安靜,他常常獨居一室,讀經典、參畫理、悟巨著,仳離點畫之妙,品賞辭章之美,積學博識,厚文養正。張松苦練技法、四處寫生、沉迷畫論,一切的努力,正是基于對繪畫藝術那由衷的熱愛,最大動力源泉就是對藝術那最純真的情懷,他也只有陶醉在藝術的天地中,才能關照自我,才能釋放激情,才能找到情感輸出的窗口。
荊浩居于太行,“凝想形物”“搜妙創真”;范寬體驗華山“山石風月之狀”;董源縱橫“江南景”,畫“重汀絕崖,目不暇接”;黃公望凝神富春江岸,“皮帶中描筆在內,于好景,便摹寫記之”,歷代藝術巨匠無不面對自然。神游古今,握手圣賢,與古人對話時,張松心有靈犀,為領略山之情、水之韻,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張松就多次深入西藏,觀山川跌宕、悟四時交替,西藏那純潔凈土深深吸引著張松,張松也以詩人之心去感受那里的神圣。他多次往返,甚至不能自抑,得之于心,運之于筆,張松似得到神靈的啟示,畫出了無數蒼穹神域、山巒亙古的作品,這批作品也成了張松藝術道路上轉折性的篇章,也以此奠定了張松在中國山水畫壇的重要地位。
張松并沒有抱守“西藏山水”的既有成績,而是沿著古圣先賢的藝術脈絡,遵循藝術發展的規律,不斷挑戰自我。很多年來,張松在入古、出古時,蕭云從、梅清、石濤、漸江等歷代徽州藝術巨匠對黃山的鐘情在張松的印記中留下難以消弭的印記。帶著尋覓古人足跡的愿望,張松內心深處不斷升騰起對黃山魂牽夢繞的真情,于是他多次深入黃山,觀察黃山朝暮莫測的云海、高聳入云的峻峰、遒勁蒼老的松柏,體悟黃山美輪美奐的神奇奧秘??炭喽趭^中,他以一份追溯古人的藝術情懷,以“真黃山”為藝術源泉,通過飽滿的真情實感、高深的藝術修養、精湛的筆墨技巧,表現黃山的峰巒疊嶂、云蒸霞蔚、虬枝老松,藝術的源泉如澎湃的江河,滔滔不絕,《黃山朝暉系列》《黃山松云圖系列》一批批以黃山為題材的作品,以己之深情得黃山真骨而載譽贊歌。
張松是一個性格接近執拗的藝術家,他一旦認準的事,必達極致。可能是因為他喜歡陶醉于“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執著過程和淡然心境,也可能是張松曾經有一個艱苦的童年,他總是渴望成熟的季節,因為豐收的果實可以讓他有一種“家有余糧”的安全感,所以,張松帶著把寫生進行到底的決心,入西藏、赴黃山,走出國門,名山大川處處留下張松寫生的足跡。在異域他鄉,《塞納河畔》《諾曼底鄉間別墅》《沙托納夫城堡》《斯特拉斯堡木屋》《羅馬廢墟系列》《異域印象系列》《盧瓦爾河畔》,每到一處,張松便認真細致地表達異域風情對他心靈上的沖擊。毫無疑問,張松很多山水創作均來自對寫生素材的提煉,正是因為寫生才使張松的山水更加生動自然、靈動飄逸,山川造化之美與筆情墨趣的魅力在“筆墨交融,情景生輝”之中,具有強烈的視覺美感,使觀者暢游期間猶如身臨其境的真實,又感懷暢意卓遠的境界。
張松常年工作、生活在合肥,觀水賞景,醉心丹青,魚米之鄉的江南潤澤著張松的山水藝術,也滋養著張松灑脫飄逸的人文情懷。張松學古融新,寫生交游,他曾創作過側重于高古雅致的傳統山水,他曾創作過大山堂堂的北方雄強,他也曾創作過幽深顯晦的云煙松柏,但是,他更鐘情于碧水連天、草木華滋的江南,他甚至把自己的藝術落戶于江南水鄉,因為,那里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傾全部激情駐守著那片熱土,帶著濃濃的愛意,借助自己的山水藝術,喃喃不絕訴說著心語,仿佛詮釋著玄遠而亙古的主題,深切地謳歌著那里的一切。觀張松筆下《春水帆影》《秋江帆影》《山高水長》《春霧太平湖》《水靜聞歸櫓》等描繪江南的山水系列,或茫茫的江面,飛鶩成行,扁舟橫渡;或臨溪的峻崖,流泉濺玉,疊嶂露華;或濃密的松柏,自然交錯,蔥郁繁茂……,張松總是以抒情的筆致表現綺麗的江南風光,使畫面富有節奏。他擅于通過幾近工筆的細膩筆法,凸顯華潤山石的質感和滴翠松柏的肌理效果,他以反反復復的皴擦點染,表現平湖遼闊、飛鶩集翔、洲渚掩映,以沉著洗練的造型構建山體的結構,讓具象之物躍然紙上,生動逼真。在意境方面,張松通過淡墨與淡彩的交融,渲染開闊遼遠的湖面,讓湖水如鏡,長天一色;以光影和明暗關系表現深遠、高遠、平遠的構圖,使畫面厚重而幽深,空曠而爽朗;以簡潔清潤的線條勾勒出山峰起伏的走勢、游船蕩起的漣漪、飛鶩展翅的自由,精雕細琢的“具象”與天人合一的“意象”神遇而跡化,爽朗的筆墨、淡雅的色彩、蒼秀的風格營造出雄秀蒼茫、渾厚潤澤的畫面,描繪出“愛之深、意之切”的江南。那煙雨空蒙的天水充盈著闊達的人生,那崢嶸繁茂的草木滲透著卓遠的情懷,那渾厚蒼茫的意境承載著張松獨具一品的藝術真諦,給觀者一種超乎象外的氣象,又使觀者在領略大自然的奧妙之后,神游、遐想,靜中養心,妙中悟道。
個性化的筆墨語言蘊藏著藝術家的精神氣質,獨特的藝術形式則圖說著藝術家的思想內涵,近些年,張松雖然常常外出寫生,靜坐深山,體悟山靈水秀,依然注重師法造化,但是,他更關注內心的感受,更強調對情感的深入表達。張松集南方山水的溫潤蘊藉,聚北方山水的豪邁峻拔,創作了《大好河山圖》《新安山水圖》《萬里長江圖》《新安春韻》《春山牧曲》《皖山徽水圖》等一批大畫。這些大畫在技法方面,以傳統山水的筆墨情趣融匯現代藝術表現語言,貫通寫生的真實,以概括和洗練的筆法,通過層次暈染、水墨交融把焦點透視和立體空間之間微妙的變化有機融合,通過透視關系、色彩對比渲染出山體的沉雄、江水的浩淼以及陽光的亮麗,老辣的筆法中孕育一種含蓄,嫻熟敷彩中迷漫著一種雋永,渾厚的筆墨中凝聚著一種通透,皴擦與點染交響,色彩與水墨生輝,把精雕細琢的“具象”融進渾厚華滋的“意象”之中,激蕩著瞬間爆發的穿透力,在視覺與心靈之間蕩起無聲的頻率,猶如撞擊般的回聲,反復縈繞,久久不絕。在藝術形式方面,張松依然是面對自然,描繪大好河山,甚至有“為山河立傳”的意味,但是,詮釋的卻是現代人文氣質和審美精神。這批大畫凝聚著張松澎湃的力量,充分發揮筆墨的寫意精神,把真山實景與造境藝術進行提純、加工、融合,然后,通過遐想妙得,在林巒清秀、山河清潤的畫面中,注入一種澄懷觀道的哲學理念,形成秀麗而雋永、華滋而厚重、幽深而渾穆的山水面貌,洋溢著“玄妙之法,虛靜之心”的神韻,堪稱扛鼎之作。
世界之變促使審美之變,審美之變倒逼藝術之變,筆墨行于紙,山河籠于心,張松從青年時期癡迷于傳統到20世紀90年代深入西藏而形成高山回環的雄強之勢,從居于合肥侵洇于溫潤蘊藉的浩渺水鄉再到“籠天地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的南北交融,形成即古即新、立足當代、面向未來的山水樣式。張松一直在變,但是,變的是筆墨,不變的是情懷,他把涓涓的情感寄托于眼中有形的草木煙云、飛鳥落日、山川河流,把相對靜止的天地萬物賦予脈脈縈繞的溫情,使自然四時增加了“日月含情,山川有意”的人文精神,把目之所及變為“造境”的世界,真正實現“江山如畫”的審美理念,體現出一種心胸闊達人生態度,彰顯出一種生活感悟、思辨哲學、純真藝術的高度結晶,從而拓展了自己原有的山水樣式,豐富了自己藝術創作的表現力,更重要的是為名譽四海的“新安畫派”提供一種行之有效的探索。
張松 號廬州師山堂主,生于1952年,蕪湖人,祖籍桐城。先后畢業于安徽教育學院藝術系國畫專業、安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研究生班?,F為中國美術家協會六、七、八屆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畫藝委會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畫學會創會常務理事、中央文史館書畫院研究員、安徽省文史館館員、國家一級美術師。出版《張松畫集》等六種畫冊。2005年5月,被國務院科技獎勵工作辦公室授予“優秀人民藝術家”稱號;2006年被中共安徽省委宣傳部授予“安徽省十佳文藝工作者”和“六個一批文藝拔尖人才”;2007年11月出席中宣部、國家人事部、中國文聯共同召開的“全國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表彰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