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戰與刺殺：陰影中的博弈

劉紓驊

2022年8月23日，莫斯科，俄羅斯地緣政治學者亞歷山大·杜金參加女兒達莉婭·杜金娜的告別儀式

當地時間8月20日晚，俄羅斯莫斯科州奧金佐沃區的一條街道上，一輛白色豐田普拉多SUV爆炸起火，女性駕駛員當場身亡。據塔斯社消息，死者為曾發表“新歐亞主義”學說的俄羅斯地緣政治學者亞歷山大·杜金之女達莉婭·杜金娜。

8月22日，俄羅斯衛星通訊社援引聯邦安全局聲明稱，杜金娜遇襲事件已被偵破，疑犯為曾于烏軍服役的烏克蘭公民娜塔莉亞·沃夫克。沃夫克在SUV駕駛席下安裝了遙控裝置并引爆，其襲擊目標為杜金本人;沃夫克現已至愛沙尼亞境內。烏克蘭媒體則對此堅決否認。

在暗殺行動中，軍事科學家也是非常重要的目標。

2022年8月21日，達莉婭·杜金娜的車輛爆炸現場，汽車碎片散落各處

雖然事件真相如何暫未明朗，但值得警惕的是，在如今波詭云譎的世界局勢下，政治暗殺這一在時代陰影中蟄伏的惡靈卷土重來。雖然目前關于發生過的暗殺事件的資料大部分未曾解密，偶爾流傳出的消息也是云山霧罩、難窺全豹，但僅被泄露出的冰山一角，也足以令觀者觸目驚心。

暗殺高官無所不用其極

在冷戰時代，美蘇兩國在情報戰線上的激烈博弈，達到了自諜戰產生以來的最頂峰。刺殺敵國政要，是其中重要一環。雖然美蘇特工在刺殺彼此國家的高級領導人方面表現得相對克制，但在刺殺與本國利益沖突的他國政要時，卻顯得無所顧忌。

1979年12月27日，阿富汗最高領袖哈菲佐拉·阿明的官邸達魯拉曼宮外，隸屬蘇聯軍事情報總局“格魯烏”的特種部隊已秘密集結完畢。他們迅速潛入官邸，在與領袖衛隊交火后，當場殺死阿明及其4位妻子和23名子女。這次行動是蘇聯情報部門最成功的海外刺殺行動，也宣告蘇軍正式入侵阿富汗。

而據古巴統計，前最高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曾遭到美國中央情報局的630余次刺殺。從下毒、爆炸到雇兇，中情局使用了各種手段試圖清除“肘腋之患”卡斯特羅。然而運氣總站在卡斯特羅一邊──在他擔任古巴最高領導人期間，美國共更迭了9位總統，最終，他壽至90而逝。

2013年，中情局退休官員、行動處前副處長羅伯特·克勞利在訪談錄中披露，印度獨立后的第二任總理巴哈杜爾·夏斯特里的死亡事件，也是中情局一手策劃執行的。

1966年1月，在第二次印巴戰爭的相持階段，印巴雙方在蘇聯的斡旋下，于塔什干簽訂了《塔什干宣言》，擯棄戰爭，以和平手段解決爭端。但就在簽署宣言數小時后，夏斯特里突然身體不適而亡。他的繼任者英迪拉·甘地后來撕毀了《塔什干宣言》，發動了第三次印巴戰爭。戰后，孟加拉國獨立，巴基斯坦的國力遭到極大削弱。

遇刺的哈菲佐拉·阿明，以及其官邸達魯拉曼宮

克勞利稱，夏斯特里去世的13天后，印度核武器之父霍米·巴巴也殞命于中情局特工一手制造的“勃朗峰空難事件”，他的去世使印度核技術停滯不前至少20年。在暗殺行動中，軍事科學家也是非常重要的目標。

印度核武器之父霍米·巴巴遇難前所乘坐的飛機，及其掉在雪山里的殘骸

高危職業導彈專家

二戰期間，納粹德國的新式武器V系列火箭肆虐歐陸，是當時最先進的武器之一，火箭技術成為各強國迫切想擁有的技術。戰后，美軍啟動“回形針計劃”，開始吸納收編德國科學家，尤其是以V-2火箭之父馮·布勞恩、亞瑟·魯道夫為翹楚的火箭科學家和工程師。

到美國后，馮·布勞恩加入了美國太空總署，設計了運載火箭土星5號，在美國的“阿波羅”登月計劃中居功至偉。

在冷戰時期，北約與華約兩大軍事集團進行了激烈的軍備競賽，而取得戰略核武器的性能、科技優勢，是雙方博弈的重中之重。為了擁有凌駕于對方的核打擊能力，蘇聯與美國均不遺余力地進行彈道導彈的研制與生產。在上世紀70年代，蘇聯的經濟水平逐漸落后于美國，美國中情局特工借機對蘇聯的一批導彈專家進行暗中籠絡。

SS-12“薄板”中程彈道導彈的總設計師安德烈·克里諾夫，成為了美國特工的目標。在大額金錢和保證安全的雙重誘惑下，克里諾夫決定鋌而走險，投入“自由世界”的懷抱。他暗中策反了另一位科學家同事—燃料系統設計師弗拉基米爾·利申卡，二人商定趁赴東德出差的機會共同叛逃。

1976年，攜帶了包括當時蘇聯最新導彈項目RT-2PM“白楊”早期型號設計圖在內的一批重要技術資料的克里諾夫和利申卡，自東德被秘密運至西德，最后到達美國。二人得到了美方承諾的大筆金錢，蘇方則損失慘重，不但二人參與設計的超過100枚新式導彈遭到銷毀，一批與他們共事過的科學家與技術人員也受到牽連，無法再從事相關領域的工作。

雖然克里諾夫受到美方的嚴密保護，但大傷顏面的蘇方并不打算善罷甘休。8個月后，一具生前遭受過嚴重暴力行為的男尸被棄置街頭。驗尸報告顯示，此人正是克里諾夫。此次暗殺，被普遍認為是克格勃特工進行的報復行動。

SS-12中程彈道導彈（中）

克里諾夫死后，利申卡陷入了精神高度緊張狀態。據相關消息人士稱，他于當年精神崩潰。若說“克里諾夫事件”展現了克格勃的神出鬼沒，另一位導彈專家的遭遇則令人感受到中情局的手眼通天。

到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后，新生的俄羅斯百廢待興，處在相對混亂的狀態中。由于俄羅斯大幅降低軍事預算，許多待遇受到嚴重影響的軍事人才外流至歐美。

1997年，一輛自旅游景點開往莫斯科的旅游客車墜崖起火，車內乘客無一生還。在進行事故調查后，俄方發現，這并非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

在事故中喪生的包括6位導彈專家及其家屬，SS-20“佩刀”中程彈道導彈的設計師瓦西里·切特卡洛夫也在其內。此前，切特卡洛夫曾多次拒絕美方提供的工作機會，堅持留在俄羅斯。此次旅行是應老同事燃料專家維薩洛卡之邀而成行。

由于事發地山路平整，車子失控的可能性很小。即使是由于汽車失控引發事故，司機的尸體也并未出現在殘骸中，而是神秘消失。多個疑點使俄羅斯情報界認為，事故由美國特工一手導演。

變節：特工對特工

驚險刺激的特工題材電影一直是票房的寵兒，但現實世界中的特殊工作者，可不像《007》系列電影中的邦德那么瀟灑、浪漫。2006年和2018年的兩起中毒事件，將間諜戰的殘酷展現得淋漓盡致。

前克格勃反諜專家、蘇聯解體后加入俄羅斯安全局的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在1998年之前是標準的俄羅斯精英特工。1998年，他與同事公開指控上級領導對他們下達了暗殺金融寡頭別列佐夫斯基的命令。

此后3年，他兩次被捕，在正式入獄前，他秘密逃往土耳其，同已在土國等候的妻子會合，并得到了英國的政治庇護。

司機的尸體也并未出現在殘骸中，而是神秘消失。

移居英國后，他成為一名記者，在涉俄問題上多次發表尖銳的時事評論，令俄方對其大為不滿。2006年，利特維年科正式成為英國公民。入籍之后，他在一定程度上放松了對自身安全的警惕。當年11月1日，利特維年科因身體不適入院，英國衛生防護局在他的尿液中，檢驗出放射性毒物釙-210。

利特維年科表示，他在入院前日曾與兩位前克格勃特工見面，他的中毒事件為俄方策劃。11月24日，飽受毒劑折磨以至于頭發掉光的利特維年科去世。被英國懷疑為下毒者的前克格勃特工盧戈沃伊，則在與利氏會面后迅速返回了俄羅斯。俄方拒絕了英國提出的引渡要求，此后雙方互相驅逐多名外交官，但事件最終未有定論。

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的墓碑

2018年3月4日，英國威爾特郡索爾茲伯里的一家商場中，行走中的一男一女突然昏迷，倒在一張長椅上。在被緊急送院搶救后，醫生診斷他們受到了生化毒劑的侵害。這名男性受害者就是著名的雙面間諜謝爾蓋·斯克里帕爾，女性受害者為其女兒。

蘇聯時期，斯克里帕爾曾在“格魯烏”（軍事情報總局）任職。由于職務之便，他接觸到大量蘇聯駐歐間諜的相關情報。蘇聯解體后，已是上校軍銜的斯克里帕爾調職國家安全局。在此期間，他被英國軍情六處策反，自上世紀90年代初至21世紀初，一直在向英國提供高層次、高質量的情報。

由于暴露或被捕的情報人員多達300余人，遠高于正常值，意識到內部出現高級“鼴鼠”的俄情報機構，開始了全面徹底的內部調查。斯克里帕爾很快被情報機關鎖定。2006年，在莫斯科機場與軍情六處接頭的斯克里帕爾被抓個正著。在承認收受了軍情六處10萬英鎊賄賂后，時年55歲的斯克里帕爾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

斯克里帕爾并未服滿刑期。服刑4年半后，他作為俄羅斯與西方一次交換間諜行動中的重要籌碼，得以重獲自由。在回到英國后，他得到了新的身份，同女兒居住在威爾特郡。然而好景不長，到2018年，他的偽裝身份被俄方偵知。

英國媒體報道，兩名俄羅斯情報人員在其居所前門的門體上，涂抹了A234神經毒劑，并于當晚返回俄羅斯。接觸了門上毒素的父女二人，在步行一段時間后昏迷不醒。經過3個月的治療后，斯克里帕爾父女恢復健康并出院。

此次斯克里帕爾中毒事件，引發了蘇聯解體以來，西方國家與俄羅斯最大規模的互相驅逐外交官行為，是西方國家與俄羅斯關系惡化的標志性事件。其深遠的影響延續至今。

在當今國際爭端日趨激烈的形勢下，政治人物的個人影響力相對弱化，其身后的利益團體和政治勢力往往錯綜復雜。政治人物的施政舉措大都基于深層次的政治經濟原因，以簡單粗暴的暗殺手段達成預期效果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違反人道主義和國際公法的暗殺是解決國際爭端的下下策，未來終將被掃入歷史的故紙堆。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