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網絡社會中,主體泛化,受眾的發言權提升,進入眾人狂歡的時代。在娛樂成為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消費的背景下,網絡狂歡現象層出不窮,網民狂歡動機以及狂歡背后的隱患值得人們深思。文章以巴赫金狂歡理論為支撐框架,從網絡狂歡視角切入,以抖音直播間發生的國民搶購鴻星爾克品牌商品這一事件為主要研究內容,以參與狂歡的網民為研究對象,分析這場盛宴發生所需的狂歡條件、公眾表現以及狂歡后的反思。研究表明,狂歡廣場的建構為狂歡提供場所,網民通過儀式性的身份轉換、符號消費以及情緒性宣泄打造虛擬平臺下的縱情狂歡。然而狂歡的背后也需要理性思考,應警惕盲目的虛擬狂歡,提高媒介素養,以理性辯證的思維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關鍵詞:抖音直播間;網絡狂歡;虛擬狂歡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7-0-04
2021年7月,國貨品牌鴻星爾克在自身虧損、利潤為負的情況下,向河南特大災區捐款5000萬元。據報道,2020年鴻星爾克凈利潤為負2.2億元,因此這次捐款被戲稱為“破產式捐款”。在宣傳方面,鴻星爾克微博粉絲數量并不多,平時只有寥寥幾百個評論,當#鴻星爾克微博評論區好心酸#登上微博熱搜后,人們才知道鴻星爾克品牌這一舉動。在網友的熱情支持下,話題#鴻星爾克捐5000萬馳援河南#迅速登上抖音熱搜榜,瀏覽量熱度沖到813.8萬。為表示對鴻星爾克品牌的支持,網友積極點贊、轉發、評論相關視頻,并在其線上線下店鋪消費,在7月22日的鴻星爾克直播間,銷售額累計6300多萬元,這無疑是一場網絡狂歡盛宴。
近年來,隨著短視頻熱度的不斷飆升,網絡狂歡現象層出不窮,公眾出于對內容的關注、從眾心理和社交需求,自發地對議題進行解構,引發網絡狂歡。本文以巴赫金狂歡理論為支撐,從公眾層面分析這場狂歡盛宴的發生條件、公眾表現,以探討網民的狂歡動機以及狂歡背后所需警惕之處。
1 文獻綜述
蘇聯思想家米哈伊爾·巴赫金在其修訂出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正式提出了狂歡化理論。狂歡化理論的核心是狂歡化生活,而狂歡化生活是一種區別于秩序井然、等級森嚴的正常生活的,越出常軌的生活。隨著互聯網、大數據等技術的發展,如今已進入網絡傳播時代,有作者將狂歡理論放在網絡傳播背景下進行研究分析。在開放的網絡中,人們暫時從現實社會中脫離出來,在虛擬環境中盡情釋放、打破規則、顛覆傳統等級,有“暫時通往烏托邦之路”的意味。
巴赫金提出狂歡節是與現實生活平行,不相融、無交叉的游戲式生活,是人們的“第二世界與第二生活”。胡春陽指出,網絡傳播具有狂歡本質,是追求自由的文化策略。其從狂歡理論入手,闡述了網絡狂歡化的特征在于自由表達權。狂歡具有全民性、儀式性,在網絡世界也不例外[1]。彭肇一對網絡表情符號進行了分析,認為狂歡的全民性、儀式性等與網絡符號傳播具有內在一致性,并指出其背后群體極化、道德迷失等值得反思的問題[2]。
狂歡與直播息息相關,其內在有相似性和統一性,兩者之間聯系十分緊密。例如王春枝基于關系的建立與認同,探討了形成符號的集體狂歡[3]。也有學者將抖音和狂歡理論相聯系,基于狂歡理論分析抖音熱潮形成的原因。通過梳理文獻可知,大多數學者都是在分析網絡狂歡的特點,并與現象有所對應,揭示在網絡世界中狂歡理論如何嬗變,不過核心依舊是平等自由精神。
然而,并不是所有學者都對狂歡抱有樂觀態度,還有學者認為,所謂“自由與平等”只是人們的美好愿望,具有不現實性,是“想象的烏托邦”。閻真認為這一理論建構在虛幻的描述基礎之上,在歷史和邏輯意義上存在根本性缺失,對其進行了嚴肅批判[4]。他指出,巴赫金將狂歡節的社會地位進行了非常規的拔高,與史實并不相符,尤其體現在強調所描述的“第二種生活”上,網絡世界只是與他描述的世界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并非完全一致。
綜上所述,相關學者在網絡世界這個新環境中對狂歡理論進行分析,與現實進行對比后,挖掘出了網絡狂歡的一系列新特征,但缺少對受眾狂歡動機的分析。基于此,文章探討網民的狂歡動機與表現。
2 網絡狂歡現象透視
2.1 廣場建構,虛擬平臺縱情狂歡
廣場式的空間是狂歡空間的重要構成部分,在一個充滿官方需求和官方意識形態的世界里,節日廣場已經成為非官方事物的聚集地,區別于充滿等級制度和社會規則的官方正統世界,是全民性和平等性的象征。在抖音中,有關鴻星爾克話題的視頻如洪水般涌現,網民支持該品牌的新聞獲點贊量達上百萬次,轉發量上萬次,表達了對鴻星爾克品牌的喜愛之情,狂歡熱潮在人們的歡呼中愈發高漲。人們將抖音直播間構造成了狂歡的廣場,而在這個狂歡廣場,人們可以主動構建想要的生活,在虛擬身份的掩飾下,顛覆傳統身份地位,以開放包容的心態積極表達言論和開展情感互動。例如,“給家里人一人買一雙,誰不穿嘎嘎就是兩砣子”“鴻星爾克,拿來吧你。碼數偏小?我把腳剁掉一點就行(狗頭)”。狂歡跨越了邊界,身份、地位、財富不再是限制性因素,在特定空間,匿名的網民流露出藏在內心深處的激情和欲望。
在言語粗鄙、行為怪異的背后,可窺探在人們構建的狂歡廣場中是充滿笑聲的,這是愉悅歡快的笑,也是自我嘲弄式的笑,它展現了張揚開放的不羈精神和內在的精神動力,凸顯了人們在特定的空間中脫離了社會框架,釋放自我后獲得的滿足與快感[5]。在虛構的空間中,人們恣情釋放現實的壓力,以狂歡的姿態互動交流。
2.2 儀式狂歡,戲謔式身份轉換
儀式性是指給國王、小丑加冕和脫冕,在此過程中,主人公的身份不斷轉化,展現了新舊的更替,具有創造意義,其實質體現了正統和規范之間具有諷刺意味的可笑性。網絡社會中的身份是虛擬的,人們通過創建模擬ID,自由選擇想要的昵稱、形象來構建全新的身份,并打破了現實世界固有的階級、身份、年齡等隔閡。加冕和脫冕本身體現了正統和規范具有相對性,即規則并非恒定不變,其儀式傳達了更新交替的必然性。在鴻星爾克直播間,觀眾在參與直播互動的過程中,距離感消失,等級制度不復存在,有“眾生平等”之意。觀眾給鴻星爾克這個品牌加冕,使其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譽,例如,彈幕評論“支持國貨,大家加油”“沖了,良心企業”“不把鴻星爾克工廠的縫紉機踩到冒煙,是網友的失職”;給購買鴻星爾克品牌產品、支持品牌的人加冕,例如,彈幕刷屏“不買不是中國人”。
人們往往希望通過消費獲得身份的認同感,成為某個階層或群體,在此事件中通過這種方式給自己加冕,獲得他人的關注和歡呼,以贏得參與感與滿足虛榮心,在歡笑和戲謔中呈現狂歡場景,構成充滿節日氣氛的慶典儀式。戲謔的身份轉換體現了狂歡文化的顛覆性和革新性,蘊含了相互對立、相互轉換的精神。狂歡儀式性的背后體現的是人們不愿被世俗身份束縛,渴望從等級森嚴的社會體系中解放出來,在儀式中展現自我的全新面貌,宣泄現實社會中承擔的物質精神壓力,從而走向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目前,網絡作為泛個人化的傳播媒介,特征在于去中心化、主體泛化,話語權已不再是某一群體所特有,而是分散到每一個公眾[6]。人們通過角色的互換、言語的互動、話語的傳播來推動愿望的實現。自由和平等一直以來都是人們的愿望,而在網絡世界中,暫時的平等并不難實現。
2.3 符號消費,情緒性心理滿足
巴赫金認為,狂歡式的生活是對日常生活的補充,有利于民眾的宣泄與釋放,起著“減壓閥”的作用[7]。隨著“新疆棉”等辱華事件的發生,受眾對國外品牌抱有否定、消極和反對的態度,在此背景下,鴻星爾克頂著困難的經營情況支援河南災情,讓網民受到積極鼓舞,開始關注并支持該品牌,這既是對河南災情的支持,也滿足了自身想為國貢獻力量的愿望,是自身存在感的體現。
鮑德里亞認為,符號的消費不僅是純粹的生存需求滿足,即溫飽的低層次實現,而是消費者實現自我的過程,也是“自我價值”的消費[8]。在此過程中,消費所獲得的身份認同、價值實現,能使網民沉浸在狂歡的海洋中。直播平臺的出現為網民提供了宣泄和狂歡的場所,不論是彈幕還是評論,歸根結底都是符號的消費、意義的消費。在狂歡廣場,觀眾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數”,而是化身為自己的主宰,為自我加冕。在瓦解權威之后,就能沉浸在自我滿足和愉悅之中,獲得全身心的自由感[9]。現實生活仿佛高壓艙,生活的壓力和負擔有時難以紓解,當群體狂歡出現時,人們便載歌載舞,通過此方式來獲得內心暫時的平穩與安寧,擺脫現實的壓迫與約束,填補空虛之處,釋放天性。
3 狂歡背后的理性思考
3.1 眾聲喧嘩,虛擬避世
鴻星爾克現象的背后并不只是國民的愛國情懷和滿腔熱血,媒介傳播、資本操控也為其助力。非純粹力量推動的狂歡只是現實社會的特殊情況,并不能長久,人們也無法永遠沉浸在虛擬的網絡社會中。中世紀的狂歡雖歷史久遠,但從根本上并未對西方森嚴的等級制度造成沖擊,狂歡的核心“自由和平等”也只是烏托邦式的想象[10]。人是社會的產物,各方面都會受到限制,既有社會規范的約束,也有道德準則的制約,在網絡中也只能實現相對的平等和自由。所謂相對,說明理想化生活并不絕對存在,仍然有條件的限定,例如,在網絡中也需要遵守基本的隱私守則,存在某種鄙視鏈,且無法消除。
在社交媒體中,網友之間聯系十分緊密,但這往往是表層的關系聯接,越是沉浸于虛擬世界,越會感到內心的孤獨。目前,便捷的交通工具打破了物理空間的限制,距離不再是阻隔人們見面的重要因素。然而現實問題解決后,孤獨依然存在。這種孤獨不是個人的形單影只,而是熱鬧中的突然沉默和狂歡后的寂寞[11]。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而狂歡是一群人的孤獨。雖然網絡狂歡熱鬧非凡,但眾聲喧嘩的背后是無數孤獨的人渴望得到關注以獲得情感共鳴的心理,他們希望利用虛擬人際關系填補內心的空虛與寂寞。過度依賴社交媒體,會使人開始避世,將自己隔離在一個個“瓶子”里,變得封閉且孤立[12]。長此以往,就會拒絕與現實接觸,以消極避世的狀態生活,一味沉浸在虛擬世界中尋求歡樂和刺激,逃避應承擔的責任和義務。
3.2 群體盲思,缺乏媒介素養
網絡群體性事件是指某些群體基于共同利益或目的,在網絡平臺有意或無意基于某主題表達訴求,并產生正面或負面社會影響的群體行為[13]。當事件傳播范圍愈發廣泛,且受眾多次進行信息加工和傳播后,群體性事件的影響也愈發廣泛。值得注意的是,狂歡性群體事件中也存在網民無腦跟風、傳播謠言的情況。有無良媒體在鴻星爾克事件爆火期間散布虛假新聞,如“鴻星爾克詐捐門”,并煞有其事地列出所謂的證據,迷惑眾人。此時的網絡輿論呈現出一邊倒的情景,受眾的態度也在左右搖擺。面對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新聞,人們缺乏網絡媒介素養,因而無法正確識別信息是否真實可靠。
網絡媒介素養能夠幫助人們識別與判斷信息來源,是一種必備的素質。大多數人可能并不在乎真正的事實,只是跟隨大流,是網絡中的“烏合之眾”。不過也有理性的網民存在,但狂歡情景下的網絡傳播往往會偏離最初狂歡的意愿,變得面目全非。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說,無聊、無意義的事情變得合乎情理[14]。當狂歡的事件夾雜了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失去初衷時,其本身就已缺乏意義,只是無聊的人們自我排遣的方式。
在泛娛樂化的網絡世界中,狂歡本身的娛樂性得到強化,這種屬性并無好壞之分,只能說符合了人們預期且希望達到的效果。因此,在消息繁雜的信息社會,人們需要保持一定的理性和思考,拒絕無腦跟風,以客觀的視角看待事件,在消遣和娛樂中保持思想的獨立性。
3.3 暫時平等,階級永存
“自由和平等”是狂歡的核心,但存在的條件是區別于現實世界的“第二世界與第三世界”。在狂歡中,人們看似平等,但階級依然存在。巴赫金將狂歡節的社會地位進行了非常規的拔高,與現實并不相符,尤其體現在強調所描述的“第二種生活”上。現實社會中并不存在“第二種生活”,也沒有“兩種思維體系”,網絡世界只是與其所描述的世界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社交賬號中粉絲量多的人更受人喜愛、讓人信服,“意見領袖”具有更高層級的領導力和權威力,能給予人們一定的引導和幫助,此時階級就已經存在。同時,直播間觀眾都有購買的權利,而真正實施購買行為的人似乎又高人一等,其中存在著“微妙的等級制度”。在商品面前,人人看似平等,但由于商品具有特殊屬性,在購買其使用價值的同時,更多的是獲得了其符號價值。而符號價值將購買者和普通人區分開來,使其進入了更高的層級,以凸顯自己的獨特身份。因此,“加冕”“脫冕”的過程也是層級相互轉換的過程。
在狂歡氛圍的烘托下,人們通過各種狂歡儀式、行為來體現自我的主體性,看似歡樂、喜慶的場景依舊受到社會體系、意識形態的制約,加上與社會等級相對應的慣習,階級永遠存在,并根據嚴格、不容置疑的原則進行延伸。雖然現實如此,但是人們向往自由和平等的火焰不會熄滅,只不過在此過程中會歷經許多痛苦和磨難。然而,這種暫時的自由、表面的平等只能短暫撫平人們心中的不平與憤懣,利益和欲望、目標與競爭會一直存在。
4 結語
本文通過對鴻星爾克走紅的案例進行分析得出,在狂歡的廣場上,網民主要通過儀式性身份轉換、符號化消費以及情緒性宣泄表達狂歡。哈貝馬斯認為,社會交往行為需要具有真實性、正當性、真誠性。網絡上的交流因身體的缺位,并不滿足社會交往的條件。在身體缺位的狀況下,在線狂歡缺少了面對面的情感互動,因此是暫時的、戲謔的,充滿了諷刺的相對性。基于此,巴赫金所說的“狂歡”模糊了想象和現實、暫時和常態之間的界限,缺乏對現實生活的真實考量。因此,人們在網絡中應提高媒介素養,培養自身辨別是非的能力,以辯證的態度對待充滿誘惑的周遭事物,拒絕無意義的虛假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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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彭凡會(1999—),女,江蘇揚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網絡公共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