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羊群

隋榮

一條羊腸小道在山間蜿蜒，橫七豎八的枝杈不時地伸出來擋在羊腸小道上，兩側的草叢忽而飛起一只鳥兒，忽而竄出一只松鼠。我靠在一棵樹上，拭去額上的汗水。放眼望去，不遠處有條峽谷，峽谷的對面綠郁蔥蔥，凸起的石頭，宛如靈猴觀山。我小心翼翼地移動，靠近峽谷，選擇不同的角度，調整著焦距拍照。這時，幾塊碎石滑落，跌入峽谷。我低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發覺自己居然立在峽谷的邊沿，再往前半步就會墜落峽谷，我連忙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許久才緩過勁兒來。

我是一家報社的記者，近期寫了一篇有關山村脫貧致富的通訊，需在大標題后面襯托一張背景照，于是一早我便趕到雙峰山，補拍照片。

雙峰山一步一個風景，景色宜人。也不知拍了多久，直到日頭移過山峰，肚子里響起咕咕的叫聲，我才匆忙往山下趕。轉了一圈，我發覺眼前的景物有些面熟，猛然意識到我剛剛來過，前后瞅了眼，知道自己迷路了。我拐向另一條羊腸小道，邊走邊用胳膊撥開樹枝，不住張望。驀然，我眼前一亮，山坳里升起一縷炊煙。

穿過山林，出現一片平地，一棵大樹下有座木屋，木屋簡陋，只有一扇門，沒有窗戶，屋頂苫著茅草。一個老婆婆坐在用石頭壘起的灶坑前，添著柴火。

我走過去問道：“大娘，下山的路咋走哇，我轉了半天也沒走出去。”

老婆婆說：“你一個外地人，不迷路才怪呢。前些日子，三個外地人上山游玩，轉了兩天都沒走出去，村里人得到信兒，進山搜尋了一天一夜，才把他們解救出去。”

我岔開話題，好奇地問道：“這荒山野嶺的，你一個人住在山上？”

老婆婆折斷樹枝，添進灶坑，眼不抬地說：“俺跟老頭子在山上養羊養雞，種些苞米。”

我掃了眼四周，并沒有看到羊，倒是一群雞懶散地在草叢覓食。老婆婆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說：“羊在山坡下，老頭子腳崴啦，不能下地，俺趕回來，給他弄點吃的。”

“咋崴的，在山上可得小心。”我關切地說。

老婆婆嘆口氣，說：“山上沒有米面啦，連鹽、醬油、醋都沒有啦，老頭子下山背米面，沒承想一腳踩空，摔倒啦，唉！”

我清楚羊腸小道不好走，有的地方還很陡峭。

“去醫院了嗎？”我問道。

老婆婆搖搖頭說：“老頭子不去，說沒那么嬌氣，不礙事，過幾天就好啦。犟，犟得很。”

“咋想起在山上養羊，山下不是更方便嗎？”

老婆婆說：“山下的草不肥，羊一眼照顧不到，還會糟蹋莊稼，在山上就省事多啦。”

木屋里響起老漢的咳嗽聲，老婆婆掀開鍋蓋，鍋里煮著苞米粒。老婆婆說：“老頭子牙口不好，烀苞米嚼不動。”

老婆婆盛了半碗，端進木屋，又盛半碗遞給我。我望著鍋里漂浮的幾粒苞米粒，推托道：“大娘，我不餓，你吃吧。”

老婆婆盯著我說：“你躲不過俺的眼，你嘴上說不餓，可你的肚囊不會說謊。你先吃，俺再煮。”

我尷尬地接過碗。老婆婆羞赧地說：“家里啥都沒啦，不然，俺給你殺只雞吃。你看，這羊這雞，還有個大活人都需要照料，俺脫不開身。”

“咋想起養羊啦？”我問道。

老婆婆說：“娃在讀大學，養羊養雞，是給娃湊些學費和生活費。靠種地趕不上嘴。”

“娃上幾年學啦？”

“三年啦，娃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家里擺了酒席，全村的人都來吃席。娃一走，俺就和娃他爺上山啦。”說著，老婆婆的臉上露出笑模樣。

“娃的爹娘呢？”我問道。

老婆婆的臉色沉了下來，望著灶坑的火，緩緩地說：“娃的爹在城里給人家打工，從十多層樓上掉下來，人當場就沒啦，一句話也沒留下。娃的娘出去找活，一走就是七八年，再沒回來。”

老婆婆撩起衣襟，抹著眼窩。

下山的路上，老婆婆非要送我一程。路過一個山坡，我看到一群羊正悠閑地吃草，有的臥在地上，有兩只羊羔撒著歡兒跑來跑去。

臨分手，我輕聲問道：“娃知道你們在山上養羊嗎？”

老婆婆搖頭：“不曉得。”

“他也沒跟你們聯系？”

老婆婆說：“娃隔一段時間打電話來，鄰居告訴他俺們串門去啦，不在村里。”

我想了下說：“應該告訴他，這樣他會更努力讀書的，我聯系他，跟他說明真相。”

老婆婆驚慌地說：“不要，千萬不要打擾他，娃自小沒了爹娘，夠苦的啦，不能再給他太大的壓力，他的心會散的。”

我望著滿臉皺紋、蒼老的老婆婆，心里一熱，雙眼模糊了。

走到半山腰，我停下腳，回過頭去，眼前云霧繚繞，不見了老婆婆，不見了樹木，不見了雙峰山的身影，隱約聽到羊群咩咩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