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歌（組詩）

宇軒

面 壁

番茄掛果了，莖葉與果實已貼著泥土生長

經驗告訴我，應該幫幫它

竹架上，南瓜的藤蔓爬上去了，虛空和妙

有爬上去了

還有什么不如意的呢

這錦上添花的紅莧菜，鬧中取靜的小燭臺

我的心

給媽媽

刀山火海一個你，靜水流深一個你。

桂花樹下一個你，百無禁忌一個你。

土里刨食一個你，閉門觀山一個你。

紅花綠葉一個你，枯枝雪地一個你。

大字不識一個你，月半月圓一個你。

這么多的你，我都見過了，還不夠，還要

找尋和遇見。

媽媽，天氣預報說夜里有雨，你要好起來啊。

我們院子里的梔子花，白而香。

幾棵鳳尾竹，已經高過了紅磚墻。

月圓之夜我在故鄉

圓月在天，在水，在心，在碗，都像人間

一個漏洞。

蛙聲如同游子歌。

至于這首詩，我想送給路燈下的蛾子。黑

暗中的良田。

松枝，和那些守衛村莊的土丘。

良宵啊，好空氣如此輕靈而醒悟，

仿佛木舟劃行于苦海。

四 月

雨聲和琴聲一個觸目一個驚心。

一個反季節，一個莫須有。一個如悲慟，

一個似悼詞。

雨聲是現實的。

琴聲可以虛構我的生活你的生活——

四月，神在云頭睡著了。三月如此。五月

也不會有奇跡發生。

苦還在世上繼續釀它的蜜。

蜜如果落在花園，我們喊它結香和忍冬。

苦如果落在市井

我們喊它油鹽、米面與蔬菜。

一盆清水

一盆清水，小孩子洗臉之后，老媽媽接著洗。

一盆清水，小孩子洗腳之后，老媽媽接著洗。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了……

這盆水就潑在門前棗樹下

供養花蕾，也供養著果實。

供養春風，也供養大雪。

十二月

灰云下面是住人的村莊。

河流淺薄仿佛一個謎底露出破綻。

抬頭看，鳥雀遷徙。樹在落葉。十二月太

偏薄。

林中墳頭荒草很深。

每年都是如此，我盡力了，

我是說寫作與生活。

梅雨仿佛游子歌

壞情緒你都見過了

我也信奉“致虛極，守靜篤”

我也希望心靈澄明可以記住自己的源頭和

本性

到底是什么將一生變得污濁而狼狽

像浮木已無回頭路可走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如果那間舊房子有一盞燈亮著

燈影里老婦人望著門外陡漲的小河水

隔著幾個世紀幾個省

我多想喊一聲

“媽媽，我回來了”

寂靜都是修來的

寂靜都是修來的。我祝你從此清真篤定，

如同露水和光明。

如果我是河邊的蘆葦蕩，就干脆把這片淺灘，

活成漢語世界一個偏遠的意象。

晚霞一次次把我點燃，

清霜又一次次將我拯救。

我一夜白頭又有什么關系。

我矮下去，

以此換來世上的大雪和春風。

大雪是春風的恩人

大雪每年都在教育人群，大雪每年都以灰

心告終。

換言之，誰不是一盤散沙，誰不是一臉灰土

在世上。

血 地

我親手栽下的榆樹

早就變成五斗櫥和四方桌

那些棗樹呢

為棟梁還是為廢墟誰來寫信告訴我

親人漸行漸遠漸疏漸稀的時代語言如舟

帶領我穿過迷霧叢生的省份

可以是朝霞可以是老子和王維

遺憾與愧怍就這樣產生了——

我抱著亡父的故鄉

像抱著我在世上最小的孩子

其實我從未走遠

又為何感覺在外漂泊了許多年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