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小城

劉沛然

一

我離開小城的那天，天空干凈得一塵不染，幾朵棉花糖一樣的白云浮在天空中。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向地面。雖是初秋，但清晨的風已經夾雜了幾分涼意，讓人覺得神清氣爽。我愛北方這樣涼爽的秋季，更愛北方的這座小城—邢臺。

再一次踏上了返回廣州的高鐵，不知道為什么，越長大，越不想離開家。兩個月的暑假恍惚間就過完了，但明明還有很多想見的人還沒有見，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還沒有去。

列車頭也不回地帶著我駛向南方，車窗外的太陽一點一點變得熾熱，光芒也愈發晃眼，照在半邊臉上，竟有點兒火辣辣的痛，我伸手把窗簾拉下。還沒過秦嶺淮河線，我卻已經開始思念故鄉。

人們說，故鄉是最能牽動人心的地方。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大抵是因為小城里有我深愛的人，所以才這樣讓我留戀吧。

二

臨行前幾天，姨媽叫我去家里吃飯。從兒時起，我就整天黏著姨媽，姨媽更是喜歡帶著我玩兒。那時候媽媽總跟我開玩笑說：“姨媽都快趕上媽媽了！”不過，那時的我從沒想到，后來，姨媽在我的生命里，竟真的扮演了媽媽的角色。

十八歲那年，媽媽患了胃癌，全力以赴之下媽媽挺過了兩年，今年，是媽媽去世的第一年。媽媽走后，我便真的把姨媽當成了媽媽一般的人。

一進姨媽家，就看到了姨媽給我準備各種各樣的零食，都是我愛吃的，棗泥糕、巧克力……在姨媽眼里，我一直是那個喜歡吃零食的孩子。

去姨媽家那天，剛好趕上我來月經，我一向痛經痛得厲害，姨媽就給我倒她提前熬好的紅棗陳皮水，喝下去暖暖的。棗泥糕是從冰箱里拿出來的，我拿起來就要往嘴里放，結果被姨媽打了手，硬是要我晾一晾再吃，看我太想吃，姨媽便像哄孩子那樣說：“那你吃一口，別咽，然后喝口熱水沖一沖，一起咽。”

媽媽走后，我總會因為想媽媽給我做的紅糖餅而落淚，有媽媽的時候，即使痛經，也是不怕的。那天，喝著姨媽熬的紅糖陳皮水，突然就紅了眼眶，許是看到了媽媽的影子。

那晚姨媽還帶著我逛夜市，很久沒有走過這樣有煙火氣的地方了。暖黃色的燈光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各種各樣的攤鋪都擺了出來，小吃街上大都是飯后閑逛，想尋些小吃的人。背心，短褲，人字拖，悠閑而舒適。這樣的畫面許只有在小城里才能看到吧。

姨媽問我想吃些什么，我說想吃糖糕了。小時候總愛吃炸糖糕，冒著熱氣的糖糕，外皮酥脆，內餡軟糯，一口下去，糖汁將糯米包圍，那口感豈是一個“妙哉”可言？原本想著隨便哪個小鋪買一個糖糕就好，可是姨媽不肯，偏要帶我找紅糖的，白糖的一概不要，非說紅糖吃下去才暖胃暖肚，能緩解我的痛經。為了一小塊糖糕，我們走了大半條小吃街。

因為姨媽，我對這所小城的眷戀多了幾分。

三

臨行之前自然是要去看姥姥的。

姥姥今年快八十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總會瞇成一條縫。兒時，我總愛吃姥姥做的飯，炒饅頭、燉排骨、炸醬面……那時候覺得，只有姥姥做的飯才最有家的味道。小時候，我還總喜歡和妹妹爭寵，總覺得姥姥對妹妹的愛要比對我多，每每想到這個還會傷心好久，如今想來，哪有什么多少，我們都是姥姥極愛的人。

姥姥的個子不高，因為年輕的時候受過傷，所以有點兒駝背。小時候，我總愛和姥姥比身高，不知不覺，我的個子慢慢趕上了姥姥，現在，竟已經超過姥姥一頭了。人人都說時間無痕，其實怎會無痕，這一點一滴，都是時間給留下的痕跡。

姥姥坐在沙發上感嘆：“還沒好好給你做頓飯呢，怎么就開學了呀。”在老人眼里，加上“年”字的時間定是極為漫長。想到這兒，我心里生出了幾分愧疚，一個暑假自己都在忙東忙西，忙著考駕照，忙著實踐作業，忙著一堆堆自己認為很重要的事情，卻沒有抽出幾天去陪陪姥姥。

離開姥姥家的時候，還被姥姥強塞進了手里一個紅包。那個紅包很重很重，重到我拿著的時候，心里生出幾分酸澀，夾雜著感動。明明已經二十歲了，但是在姥姥眼里，依然是那個需要給紅包的孩子。

因為姥姥，我對小城的眷戀又多了幾分。

四

臨行之前，還和爸爸一起去看了媽媽。

小時候害怕高高的樹林里的墓碑，害怕世界上有鬼，直到后來，最愛我的那個人躺在了里面，我便再也不怕了。反倒還覺得，高大的樹木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

把鮮花放在媽媽面前，望著墓碑上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其實到現在我也沒想通，怎么上天就偏偏要了我媽媽過去呢。

去之前，我總覺得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媽媽說，可是站在那里的時候，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靜靜地站在那里許久，忽地就不受控制地說出了一句“媽媽，我想你啊”，說完淚滴就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了下來。

那天，我在媽媽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卻始終沒有敢轉頭看爸爸一眼，我怕看到心中這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脆弱的一面。我知道，外表很堅強的我，再經不起任何打擊，哪怕那些打擊，在別人看來，不值一提。

媽媽走后，我和爸爸的生活雖然略顯單調，但也溫暖。

記得那晚和爸爸散步，爸爸還是像小時候接我放學一樣拿過我身后的雙肩包，背在他自己的身上;也記得那天我鞋帶開了，爸爸還是本能地彎下腰，去給我系鞋帶。這個暑假只要我在家，每頓午飯吃到肚子里的必然是爸爸親手做的。

這個暑假，難免有時和爸爸有些爭執，但每次吵完，爸爸還是會想辦法哄我開心，我記得那天爸爸語重心長地給我說了一句，“我對你的愛，只會越來越多。”他很少這樣直言不諱地表達自己的感情。爸爸的愛，總歸是更深沉、更隱蔽一些。也記得男朋友來找我的時候，爸爸開著車，忽地長舒一口氣，說，“怎么女兒就談戀愛了呢？”大抵在爸爸心里，全地球的男生都不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兒吧。

我的爸爸沒有散文詩里的浪漫偉大，他很平凡，他總說什么都給不了我，卻什么都給了我。

因為爸爸媽媽，我對這所小城愛到了極致。

五

列車依然在“呼呼”地駛向南方，我打開手機翻閱著公眾號，便翻到了東坡居士的“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梅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所小城，是我的故鄉，小城里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是我安心的理由。

再見，小城。我們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