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懷念

陸花

一

我不知從何而始，貪戀于懷念過往。是啊，人總是不斷失去，而后再懷念。

我總是，在某個寂靜的夜晚，想起一些記憶深處的往事，塵封已久的故事，而后竟情不自禁，淚眼婆娑。或許，我是在想她吧。半是愧疚，半是悔恨。

她是我的外婆，一個地道、傳統的農村婦女。

她生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亡于我讀高三的那個初春，在安靜度過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個生日后，在某個夜晚，悄然離去，無聲無息，為她幾十年的人生之旅劃上句號。

說起外婆，我總是無限感慨。外婆一生，只得四個女兒，曾有一子，卻十幾歲的時候，幫人做工，出了意外，早早過世。而今墳頭荒草，已是蔥蘢。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又因是獨子，自是傷懷，也是在那段日子，活活地哭壞了眼睛。

關于外婆，我心中極是愛戴。兒時父母忙碌時，我常跟在她身邊轉悠，她性子極好，無論我如何吵鬧，也是耐著性子，輕聲細語，從不生氣，更從無打罵之說。

到了后來年歲漸長，我去城里上學，每到寒暑假回家去探望她時，她也總是從她那幽閉的房間里，搜羅出小吃食，塞到我兜里。她的臥室極小，又不見陽光，因此很是昏暗，但在我的記憶里，那間小小的房子，卻藏滿了世間所有的溫柔與美好，藏著夾心餅干，藏著軟糖與果凍。

這看起來很好，不是嗎？

本來一切都是很好的，本來。

二

可是一切故事，都免不了有個后來。

其實關于這個“后來”，說來仿佛稀松平常老生常談，但卻也讓人難以釋懷。后來，承擔外婆贍養義務的二姨父從外面打工回來了，在外面賺了點兒錢，小有成就。而外公和外婆年紀日長，疾病日增，無法再像以往一樣勞作，反而，成為家里負擔。于是，二姨父對待他們的態度便一落千丈，動輒訓斥，并且另開爐灶，讓二老自己在房間里，燒著柴火做飯。外公外婆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體日漸佝僂，視力也變得越來越差，再加上二姨夫的冷言冷語，境況自是不必多說。到后來，他們竟不識得一米開外的人了。二姨父也未有為其治病之心，只是一味拖著。外公后來癱瘓在床，不再進食，只靠著葡萄糖續命，拖了幾個月后，終于，在我讀高一時，過世了。而那時的外婆，也已是瘦骨嶙峋，弱不禁風。

而那時的我，在高一目睹了外公的凄涼晚景后，不知何故，竟像是逃避一般，再未踏足過外公家，也未曾再見外婆一面。我總想著，再等幾年，等自己有能力了，再來見他們。我至今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何抱著這樣的心思，或許人總是習慣以逃避為借口，做出一些讓自己悔恨的事。當然，這也成為我后來耿耿于懷的源頭。

可是，外婆終究是沒等到我，我也沒等到她。是呀，有時候，很多時候，人都是等不到結果的。

外公過世，母親打電話通知我時，我似是想哭，卻終究無淚。

外婆過世，得知消息之時，我便哽咽起來，放下電話，淚如雨下。

在我高三的那個早春，距離高考一百來天的時候，外婆結束了她的一生，帶走了她八十多年的歡喜與悲痛。

而我，在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下，帶著我的悔恨與愧疚，度過了半個月，最后在一天中午，我在日記本上，為她寫了兩句話：從今泉下泥銷骨，銷盡平生苦恨長。但愿，這是一個還算好的結果，抱歉。

那段日子，我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在課堂上，突然，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心也是錐心地痛，還裝作若無其事地對同桌說，是熬夜眼睛痛。

是眼睛痛嗎？我問自己，卻聽不到回答。只是以后的以后，在路上瞧見了某個老人時，又會想起誰，心里，又會有些感觸。我愛上了感觸，感觸生活中的小事，又想起從前。從前的歡喜事，從前的傷心事。從前的一切。

三

我開始熱衷與懷念過往。

我不知道我對于生活有何不滿，我的生活仍在繼續，我卻想著回頭，回頭看，不見長安，見塵霧。

我開始懷念童年，懷念外婆給的糖果，懷念每一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午后，喧鬧的陽光和寂靜的庭院，慵懶的黑狗，還有覓食的母雞。懷念一切過去正在發生的故事，那些我得到了的，未曾得到的東西。

懷念小學，單純而快樂的日子，沒有任何顧及地和男孩子的嬉戲;懷念初中，調皮搗蛋的同桌和嚴肅的班主任，在每個夏天，每一碗廉價的冰涼粉。

甚至是高中。即使那時候，拼了命地想要逃離，一味地厭惡。而如今，竟也開始懷念起每一個漫長的晚自習，在寫了數學題后，獎勵自己聽幾首歌時由衷的滿足;在下晚自習后繞著操場一圈一圈揮灑汗水的放松;在每個中午，忙里偷閑在圖書館翻閱幾卷閑書的愜意。即使，是同學間鬧得不愉快，即使，是考砸后的灰心喪氣，到如今看來，都被時光蒙上了一層濾鏡，顯得美好起來。

是吧，人總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總要在經歷后，才有發言的權利。

可是，只要一旦想起那些記憶里的痛，卻還是不能自己。

我想我是病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躲在黑暗里，不讓別人發現，黑暗，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可是，當我閉上眼睛，腦海里卻總會浮現出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從布兜里拿出糖果，塞到我手里。她一直笑著，笑著，像兒時那樣，輕聲細語地說：“幺兒，快，拿回去吃吧。”

唉，外婆。

后來，我學著像別人一樣生活，把自己隱藏在人群中。

然而，她終究是走了，永遠地。可我，也終究不能遺忘。

生活仍然繼續，世界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行，我也繼續，走著未完的路。

只是心底的愧疚與遺憾，是無法避免了的吧。

我知道，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會在人生路上遇到一些事而難以釋懷，這不可避免，只希望最后，都可以得到內心安寧。

人生，不過求一個釋然。

你聽，風也在懷念，風過無痕，卻未嘗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