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個體心理學視角解讀《了不起的蓋茨比》的主人公蓋茨比

劉爽

1925年出版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爵士樂時代的代言人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正如菲茨杰拉德所說，這是一個奇跡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過渡的時代，一個諷刺的時代。那個時代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美國資本主義經濟的繁榮，二是美國人民的精神空虛和道德墮落。就文學特征而言，對傳統小說的挑戰表現在對人性的解讀上，小說注重揭示人性的陰暗面，并精心塑造人物“非英雄”的本質及其充滿卑微、混亂、沉悶和荒誕的內心世界，代表了一幅在扭曲的物質世界中有病態心理或即將病態心理的人的生活圖景。

《了不起的蓋茨比》出版于1925年，但直到1940年菲茨杰拉德去世后才開始流行，是20世紀20年代的真實寫照，它是基于作者的個人生活經歷進行創作的，蓋茨比與菲茨杰拉德有很多共同之處，比如家庭背景、對一個“金發碧眼”的女孩兒的感情、對財富和地位的追求、軍事經歷，甚至悲慘的結局。《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人物大多是病態的—他們頭腦混亂、死氣沉沉、無所適從，這些都是作者為了打破傳統秩序、顛覆傳統信仰而創作的。

一、個體心理學

個體心理學是指阿德勒的精神分析心理學體系，以“自卑感”與“創造性自我”為中心，并強調“社會意識”。在個體心理學中的分析之中，每個人自卑感的來源各不相同，但最后都會為了擺脫這種自卑情緒，追求一種自我超越。

（一）個體心理學與自卑情結

阿爾弗雷德·阿德勒是精神分析運動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會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自卑心理。這種自卑心理的來源多種多樣，可能是家庭條件、外貌、身高或者能力等，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這些因素一定是傳統意義上的不合格，而是對于產生自卑心理的主體來說，認為其自身的條件低于平均水平或者不如自己的目標對象，這種不如別人的“落敗”的心情就會進而衍生成一種自卑心理。同時，伴隨著這種淺層次的自卑心理的干預以及生活中方方面面經歷的加持，會導致這種處于萌芽階段的自卑情緒演變為一種較為穩定的自卑情結，并且會在無意識的參與下流露出來。

自卑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對于自我的否定，是一種由消極認知所帶來的消極情緒體驗。這還要從自卑心理的起源說起，自卑心理大多源于比較，比較的結果大多是一方更優秀、品質更高，而另一方相對來說會遜色一些。這種“技不如人”的失落感或者落敗感會刺激人類潛在的羞恥心，覺得丟掉了面子，失掉了尊嚴，在勝負欲的加持之下，一種情況是這種自卑心理可能會繼續演化成為一種對于“優勝者”的嫉妒或者憤恨的情緒;而另一種情況則是自卑者為了重新贏得尊嚴，去努力地提升能力和條件，實現自我的超越，從而戰勝自卑。

（二）尋求超越

阿德勒認為，人類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自卑感之上的。不同的個體對于自卑心理的處理方式是各不相同的。積極的人會選擇迎難而上，通過努力改變自己處于劣勢的處境，從而贏得他人的尊重，擺脫自卑心理，此時的自卑心理變成了一種催人前進的動力。而對于消極的人，為了實現自我超越，擺脫卑微的消極情緒，會選擇轉向另一個方向，麻痹自己，隱藏自身的缺陷或者刻意回避，從而獲得一種滿足感。這樣一來，他們并沒有擺脫自卑心理，同時也沒有彌補自己的缺陷，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與自身不足的和解，他們可能就此被困難打倒，沉湎于這種自卑的落寞情緒之中，不思進取，只通過麻木自己的靈魂來尋得與他人之間的平等，甚至會通過對優秀的事物的貶低來達到使自己身心愉悅的目的，從某些程度上來說他們實現了自我超越，事實上他們顛覆了自我，也迷失了自我。阿德勒在人性觀中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人的行為都是有目的性的，而并不是由潛意識決定的。這里提出了目的性這一概念，啟示整個人類社會的共同的目的就是追求超越，落實到每個人身上，就變成了個人對自我超越的追求。自我超越所指的超越，是對自身局限性、不足的超越，克服了這些短板，從而成為一個更好的、全新的自我。

二、蓋茨比的自卑情結

縱觀蓋茨比短暫的一生，分析其人生經歷，就不難理解他的自卑感從何而來。年少家境貧寒，窘迫的家庭條件讓自卑的種子在年少的蓋茨比的心中生根發芽，長大后一心想改變現狀，艱苦創業卻屢屢受挫，終于事業有成之后，贏回失而復得的愛人卻發現物是人非的心理創傷，一樁樁一件件都在蓋茨比的心中烙上了不可磨滅的自卑的痕跡。最終，這些根深蒂固的自卑情結使得蓋茨比漸漸迷失自我，走向滅亡。

（一）蓋茨比自卑心理的形成原因

貧苦的家境在蓋茨比心中埋下了自卑的種子。蓋茨比出生于美國西部一個不知名的落后的小農場，窘迫的家境使蓋茨比經歷了許多痛楚。只懂得如何耕作的父母，勉強糊口的家庭，讓蓋茨比認為原生家庭是自己的缺陷，是見不得人的。作為小說的講述者，尼克口中蓋茨比的父親衣著破爛，舉止畏畏縮縮，看起來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寥寥幾筆，側面交代了蓋茨比的家境窘迫，所以蓋茨比功成名就，搖身一變成為百萬富翁之后，他改掉了原來的名字，對自己的出身避而不談，說明這段原生家庭的經歷是他想極力掩藏的。越是隱藏，越是在意，家庭條件的貧苦是蓋茨比自卑心理產生的開端，同時也對蓋茨比之后的心理發展有重要影響。

（二）蓋茨比自卑情結的發展

阿德勒認為，自卑感會使人感到緊張，這時爭取優越感的補償的動作必然會同時出現。起初，為了擺脫窮苦的家庭現狀，蓋茨比將全部的希望訴諸于擁有像富蘭克林一樣人生經歷的成功人士的“美國夢”之中，以此來獲得財富，實現階級提升，擺脫家庭困境從而掩蓋自己的自卑，來獲得優越感。為此，蓋茨比確實付出過努力，在他16歲的時候，為自己制定了嚴格的日程表，甚至嚴格到每分鐘，他堅持閱讀，堅持鍛煉身體，然而日復一日的堅持并沒有給蓋茨比帶來他所期待的結果，貧苦的出身成為他跨越階級鴻溝的絆腳石，努力上進的蓋茨比并沒有獲得當時社會大眾的認可。因為在20世紀的“美國夢”已經失去了其本真，被扭曲的社會同化了，各個階級之間距離正在逐漸擴大，要跨越這種鴻溝，不再是兢兢業業地踐行傳統的道德和價值觀念就能夠實現的。無論是通過合法的奮斗獲得財富，或是通過非法斂財，新興富翁是無法打破階級偏見融入到保守腐朽的資產階級的。富蘭克林的“美國夢”成為不可復制的泡影，這讓蓋茨比在滿懷希望地付出努力之后收獲的只有失望，失敗的經歷進一步加重了蓋茨比的自卑心理。

心理創傷會使個體內心產生焦慮和緊張，而這種強烈的內心沖突會加劇個體的自卑感。年少相愛，卻因為階級和財富差距敗給了現實，被迫分手。對黛西念念不忘的蓋茨比以為，只要自己擁有財富，就能重新贏回黛西的芳心。然而，在通過走私非法斂財，搖身一變成為富翁之后，卻意外地發現黛西已經另嫁他人，這種熟悉的“失去”只要存在一秒，就是對蓋茨比多一秒的煎熬。如果說早年間艱苦創業，踐行“美國夢”的經歷讓蓋茨比失望，有挫敗感，使他的自卑感發生了量變，那么被戀人無情拋棄的經歷則是對蓋茨比的致命一擊，讓他的自卑情結發生了質的改變。沒有黛西的蓋茨比，人生永遠是不完整的，也可以說，黛西就是蓋茨比的“美國夢”，因為激勵他取得成功的，是對“擁有黛西”的執念，財富帶給他的滿足感是有限的，只有重獲黛西的愛，蓋茨比的自卑情緒才能夠被完全地彌合，他的優越感才能在完全意義上得到滿足。

三、自我毀滅：最后的超越

個體心理學認為：“每個人的優越感都各有特點，它依賴于個人賦予生活的意義。”人因為缺陷而產生自卑情緒，又為了緩解自卑情緒而尋求優越感，優越感又與人生意義緊密相關，所以人的行動就是為了實現人生意義而培養優越感來超越自卑的。對于故事的主人公蓋茨比來說，他的人生的意義便是實現他心中的“美國夢”，也就是黛西的愛，得到了黛西的愛，他便是一個完整的個體，沒有黛西，那么他的夢永遠是不完整的。

（一）迷失自我

補償自卑情結，追求優越感的方式多種多樣，選擇正確的道路才能走向正確的目的地，如果選擇了一條歧途，不但不會獲得最初追求的優越感，而且還會在歧途中迷失自我，距離起點越來越遠。

蓋茨比將全部的夢想都押注在黛西身上，這本身就是危險的。首先，黛西作為一個人，有太多的變數和不可控性。其次，來自上層社會的黛西早已經完全地成了社會腐朽思想的奴隸，利益便是黛西一生所求，無論是結婚之前對蓋茨比的拋棄，還是結婚之后，與蓋茨比再續前緣，都建立于利益之上。令黛西哭泣的，不是蓋茨比多年不變的愛，而是滿眼的紙醉金迷和一整個衣柜的華服，也許在旁觀者看來，世俗、物質的黛西配不上蓋茨比堅貞的愛，但是在蓋茨比自己看來，這些或許是無足輕重的，他在乎的是對黛西的擁有，是對多年執念的完結，是彌合自己自卑心理的良藥，此時的蓋茨比對于這種優越感的追求近乎瘋狂，使他失去了辨別是非的能力，迷失了自我。

（二）注定幻滅的結局

成為富翁，重獲黛西的愛，蓋茨比的“美國夢”似乎實現了，但是這一切的美好不過是曇花一現，稍縱即逝。一方面是因為蓋茨比獲取財富的方式是非法的，一旦被發現，一切都將化成泡影;另一方面，蓋茨比是20世紀20年代把握住發財機遇的新興富豪，而在階級觀念極其深重的美國社會，傳統的上層社會長期以來形成的已穩固的價值取向、處世方式和游戲規則，是蓋茨比這樣的新興富翁無法融入的，也就是說，蓋茨比并不能真正意義上地進入上層社會。然而，蓋茨比卻一直沉浸在“美國夢”實現的夢境之中，他樂觀地認為，擁有了財富和黛西的自己已經實現了自我的超越，完成了對優越感的追尋。

因為階級和財富的差距，蓋茨比失去了摯愛黛西，而后發奮努力，為自己制定嚴格的日程表，努力讀書學習，鍛煉身體，只為功成名就，重新贏得黛西。然而，在創業的過程中也并非一帆風順，在努力和機遇之下，蓋茨比搖身一變成為百萬富翁，而黛西早已另嫁他人，蓋茨比對擁有黛西產生了一種執念，黛西是蓋茨比“美國夢”的化身，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改變，她的存在，她的一絲絲的關心都能夠讓蓋茨比的“美國夢”繼續發光發熱，繼續發揮彌合他的自卑情結的作用，從而讓他獲得優越感，實現自我超越。然而，蓋茨比心愛的黛西卻沒有在他臨死之際打電話過來，甚至在更早的時候，當黛西知道蓋茨比走私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離開了。或許，蓋茨比在潛意識中也知道這一切，但是他卻依然愿意堅定地愛著黛西，也愿意相信黛西是愛自己的，因為只有這樣，這份“愛”才能繼續發揮作用，像一劑良藥治愈他的自卑情結。

又一次丟掉了“失而復得”的黛西，終于實現的美夢又一次破碎了，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點，但是一直執著追求這個夢的蓋茨比卻好像被架空了，他的生活完全是在圍繞著這個夢展開的，隨著這個夢的破滅，蓋茨比的生活也瞬間崩塌，他已經忘記了最初的那個自己和最初的溫暖，為了守護自己的“美國夢”，蓋茨比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終為愛迷失，為愛而死。伴隨著威爾遜的槍聲，蓋茨比倒在血泊之中，沒有愛人的留戀，甚至無人在意，蓋茨比的偏執的愛與對“美國夢”的執著追求就此完結。這一槍不僅是對蓋茨比生命的結束，也是對困擾他一生的自卑情結的了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生命的結束是蓋茨比最后一次的心理補償，結局中自我毀滅也是他最終自我超越的實現。

本文以個體心理學視角對《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蓋茨比的心理進行解讀，分析了其自卑心理的產生以及蓋茨比為了擺脫自卑心理，偏執追求“美國夢”，重獲黛西的愛，最終落入了墮落的深淵，走向了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