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


《夜鶯與玫瑰》是奧斯卡·王爾德唯美主義的代表作。他是一個不太高產的作家,于童話而言,共創作9篇,《夜鶯與玫瑰》收集在《快樂王子與其他故事》中。事實上,他的女性觀就成熟于這個時期。在他后來的工作中,尤其是在牛津大學工作的那段時間,受到了著名的作家及其批評家約翰·拉金斯的影響,從而形成了他的唯美主義藝術觀,并且成為唯美主義的主要倡導者、代表人物之一。關于唯美主義,他認為藝術在于為藝術而藝術,它只表現藝術而不表示藝術之外的東西,因而它的藝術觀迥異于古希臘以來一脈相承的模仿說,而認為模仿與返回生活的藝術是壞的藝術—生活模仿藝術,甚于藝術模仿生活,這是他唯美主義的最好注腳。王爾德的唯美主義表現在藝術形式和精神情操兩個方面,而藝術形式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主要表現在意象美、色彩美和韻律美三個方面,于《夜鶯與玫瑰》而言,準確說是一篇童話,有著諸多的意象,更是色彩豐富的韻律詩。
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經濟與文化快速發展,王爾德身受女權主義的影響,在其作品中,塑造了大批新女性,探討了女性生存與自我發展的問題,而且曾擔任《婦女世界》雜志的主編,事實上,他筆下的女性,是他理想化的女性,是唯美主義表征的一個側面,正是因為這樣,王爾德的女性觀目前已有諸多方面的研究,如汪云霞、耿葉等從復仇者的形象來研究女性主體的壓抑與抗爭;吳杰則從女性主義視角解讀王爾德筆下的新女性;而韋銘則從尋找生活的出口—女性主義視角下王爾德與蕭伯納戲劇女性形象來進行比較,展開了諸多的女性形象研究。事實上,作為童話的《夜鶯與玫瑰》事實上在其中也表現出了女性觀,而后王爾德的諸多戲劇女性形象中,都含有《夜鶯與玫瑰》中的“夜鶯”的影子,可以說“夜鶯”是王爾德對女性的向往,或者說是他的女性觀。
一、愛的化身
理查德·艾爾曼在《王爾德傳》中說:“王爾德一直以最文明的方式解剖他所處的社會,對其倫理進行反思。他了解一切秘密,能夠揭穿所有偽裝。”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王爾德的女性觀是詩性化的。王爾德出生于愛爾蘭的都柏林。1854年,英國加入了克里米亞戰爭,而且因為官制問題,導致了行政效率低下,使得英國在戰爭中失敗了,有鑒于此,英國于1870年左右確立了文官制度。文官制度的形成,是工業資產階級進入政治舞臺的產物,是工業革命之后新時期上層建筑的變化,而這些變化也導致了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正是這種社會變化促使了王爾德女性觀的形成,這正是王爾德的青春時期。在王爾德的筆下,充分地表現出了女性的愛和為愛付出的美,而這尤其體現在《夜鶯與玫瑰》之中。
(一)夜鶯:為愛癡狂的女性幻象
女性成為愛的化身,在王爾德的戲劇中有著諸多的表現,即使是在悲劇《莎樂美》之中,也表現出了愛的化身。王爾德的悲劇《莎樂美》,是一部備受爭議的作品,該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聲譽,也帶來了一些麻煩。出自于《圣經》的《莎樂美》,在王爾德的戲劇中展現了一個十足的悲劇,而這個悲劇卻又完全可以詮釋為愛,這種愛盡管在男權的環境下而異化,但也是十足的愛。莎樂美是一個美麗而圣潔的公主,但是隨著一場宮變使得她進入到了風雨飄搖的境地,她與哈姆雷特的立場一樣,因為叔叔的殺父娶母而成為一個失去父親的人,她不僅也像哈姆雷特一樣成為風中的殘燭,而且還要深受繼父的覬覦,她的美貌使得她山木自寇,步履維艱,但是當她遇見了約翰之后,立即被約翰的正義所感動,她立刻愛上了他。然而,他們之間的宗教觀念的沖突,使得她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對莎樂美而言,她作為“亂倫之女”而帶有原罪成為“罪惡之地”之女,而約翰作為基督的先知,則自然不自然地對其進行道德審判。而作為失去父親的莎樂美而言,正是因為這份父愛,使得她希望尋找一個與父親一樣具有正義感的人,有鑒于此,她因為約翰的正義,而瘋狂地愛上了他,這種瘋狂使得她利用她繼父的權力,殺死了約翰,并親吻了他的腦袋。由此,莎樂美成為一個“愛與罪”的化身。
《夜鶯與玫瑰》中,愛在此得到了升華,而且也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夜鶯在《夜鶯與玫瑰》中實際上是女性的幻象,夜鶯是一個對愛情極度渴望的人,當她得知一個年輕的學生對教授的女兒的愛時,瘋狂地愛上了這個年輕的學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她用自己的生命,澆灌了一朵血玫瑰,盡管這朵玫瑰后來被丟在了街上,但是這種為愛付出的精神,卻成為女性的幻象。
(二)夜鶯:不被理解的愛的幻象
王爾德筆下的女性,大多因愛而不被理解,女性是愛的化身,而且又成為不被理解的愛的幻象,換言之,這種幻象是因為愛情的本質所導致的,誠如馬拉美所言:“在你的《莎樂美》中,一切通過恒定、耀眼的筆觸來表達,但每一頁上卻又有著難以形容的事物和夢幻。所以,無數的清晰珠寶只是長袍上的附屬品,用來襯托你最終創造的那位年輕公主的神奇姿態。”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莎樂美的愛,在男權社會與人生的變故中異化而變得不被人理解,而《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中的阿巴斯諾特太太則是因為工業化社會與資本主義物欲橫流的影響而發生了異化,與莎樂美病態的占有而言,阿巴斯諾特太太是將之放下與忽視,讓自己的不被理解,而變成了不理解別人,讓自己的微不足道,變成了別人微不足道。
《夜鶯與玫瑰》中,王爾德筆下的夜鶯,作為追求愛情的女性幻象,她滿懷著對年輕人的愛,甚至將生命風險給了這份愛,然而作為夜鶯的她,其注定被忽視,注定不被理解。而這夜鶯事實上又是那個追求教授女兒的年輕人,因為年輕人的窮與教授的鄙視,使得他的愛不被理解。地位、物種的隔閡,橫亙在愛之間,成為被理解的障礙,因為有了這方障礙的存在,夜鶯選擇了犧牲,而年輕人選擇了放棄,兩種不同的選擇,卻是殊途同歸的結果—始于愛,終于愛。夜鶯就像是《溫德米爾夫人的扇子》中的溫德米爾夫人一樣,“生活并不是投機,而是一種象征,它的理想便是愛情。它的純潔之處便在于犧牲”,而年輕人在本質上與《夜鶯和玫瑰》中的其他意象,諸如蜥蜴、雛菊和蝴蝶等,不能理解而嘲笑它的意象,沒有太大的區別。
二、美的化身
誠如波伏瓦所言,“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王爾德筆下的女性,賦予了工業時代的新內容,這是當時的時代性特點,舊的價值觀已經風雨飄搖,而新的價值觀尚沒有形成,他的女性觀的形成,是站在時代前沿來對文化進行的思考,因而他打破了傳統的“天使”與“惡婦”的模式,而賦予其性格,賦予其形成的過程,也正是因為這個過程,而使得他筆下的女性成為美的化身,而這種美則表現為對愛的態度—敢愛,敢犧牲。
(一)敢愛能愛的“夜鶯”
敢愛,是夜鶯最大的性格特色,而也正是這種性格成就了她愛的悲劇,她用盡生命去爭取的玫瑰,被她心愛的男生丟在了一邊,被馬車無情地碾壓。但是一方面夜鶯敢愛,而另一方面,夜鶯能愛,能為愛付出自己,甚至是自己的生命。王爾德之所以賦予夜鶯這樣的一種性格,是因為受到了唯美主義文藝觀的影響。19世紀末的英國,正在進行蛻變,一方面是政治高壓,而另一方面是高速發展的經濟與科學,傳統的社會秩序與價值觀正在瓦解,而新的社會秩序與價值觀還沒有形成,鑒于此,王爾德把“改造社會的理想,寄托于對美的追求。以‘裝飾美喚起人對美的向往,以‘藝術美來批判社會,影響人生”(奧斯卡·王爾德《王爾德童話》)。不可否認,王爾德筆下的夜鶯引起了人們的反思,也為后來其他劇作中刻畫女性敢愛的形象埋下了伏筆,諸如《理想丈夫》。
《理想丈夫》中的齊爾頓夫人,無不留下“夜鶯”的影子。在《理想丈夫》中,齊爾頓夫人是一個敢愛能愛的新女性,她不是傳統家庭中處于傳統地位的女性,而是為愛充分地付出,盡管她沒有夜鶯般付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心心念念地打造自己的丈夫,使之成為“理想丈夫”。盡管有人分析,齊爾頓夫人在自己的意愿之內,打扮與改造自己的丈夫,以至于她處于家庭的主要地位,而她的丈夫成了她的傀儡,但是不可否認,齊爾頓夫人正是為了心中的愛,才竭盡所能地付出,這種付出顯示了夜鶯般敢愛的影子。
(二)完整的女性性格
誠如上文所言,王爾德受到了女權主義的影響,而且曾經成為《女權》雜志的主編,因而在女性形象塑造中,他塑造了許多完整的女性形象,如同夜鶯一樣,盡管我們看到的是夜鶯被辜負的愛,但是這愛的后面,卻是一個敢于選擇、敢于承擔的新女性形象。而敢于選擇與承擔的新女性性格,成了被辜負的愛的女性人物中極為重要的一個性格特點,這種性格特點之下的女性,不再是男人和家庭的附庸,而是自己的主人,女性的生命力之美由此而生。而這是阿巴斯諾特太太性格特點的來源之一。
阿巴斯諾特太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中的主人公,阿巴斯諾特太太年輕的時候,被伊林沃思勛爵引誘,失身于他,后來被其拋棄,而她獨自帶著孩子,并將其撫養長大,后來她的孩子杰德勒成為伊林沃思勛爵的秘書,真相大白之后,杰德勒強迫伊林沃思勛爵娶她,卻遭到了她的反對和拒絕,將阿巴斯諾特太太的性格與人性美完整地展現了出來。在該劇中,有諸多的女性,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林納太太,她出走后卻悔恨不已。在該劇中,王爾德對阿巴斯諾特太太,給予了無盡的同情,失足后的阿巴斯諾特太太,事實上換了一副全新的面具活著,她將這份心里的痛,放進了自己內心的最深處,然后承擔著自己為愛選擇之后而產生的一切后果。直到最后,她為了自己的孩子,又不得不將面具撕開,敞開自己曾經的隱痛,但是歷經生活的千錘百煉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完整性格,堅毅而有主見,成為杰德勒眼中理想的母親。王爾德借此批判的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雙重標準,男性婚前的失足或婚后的不忠可以受到原諒和理解,而女性卻要承擔所有的后果,獨自煎熬。阿巴斯諾特太太,一如夜鶯一樣,自己選擇,自己承擔,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愛而被辜負,但是她如同夜鶯一樣,忍受了痛苦,不同的是,夜鶯用生命僅僅收獲了被人無情踩在腳下的玫瑰,而阿巴斯諾特太太,選擇了苦難而屈辱地活著,以自己頑強的生命力,換來了自己為愛選擇、為愛付出、為愛而成長的完整人生。苦難成為她最好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