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多斯的雪

李城淏

1

我叫薩合樂格·敖意，是蒙語里樹木茂盛的意思，但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樹木，更沒有見過茂盛的樹木，甚至我都沒有見過會自己生長的植物。我們是第一批搬到克隆地球上的居民，享有終生旅行免簽證的特權，可以自由出入其他25個克隆地球以及火星、水星等旅游勝地。

說實話，這些我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更喜歡躺在姥姥的腿上，聽她講她的故鄉——那個荒廢不用的老地球上，一個叫做鄂爾多斯的地方。

姥姥說，鄂爾多斯是個小城市，小的不能再小了，它屬于一個叫做內蒙古的地方。

“有多小？”我好奇的問姥姥。

姥姥沉思了一會兒，指著自己的皺紋說：“和克隆地球比起來，他就這么一丁點吧?！?/p>

我想不明白，皺紋一樣窄的鄂爾多斯，怎么會有著天空一樣廣闊的草原呢？

2

“我想去鄂爾多斯看雪?！?/p>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泵看挝艺f這句話的時候，大家都會笑個半死，他們總嘲笑我，說我是在胡思亂想，是個妄想狂。

“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寫到雪呢？它們那么神秘，那么美麗?！?/p>

“為什么要寫？”哥哥的目光中帶著不屑，“那東西根本不存在?！?/p>

哥哥只會胡說，雪是有過的，我在姥姥小時候的照片里就看到過。只是在這個時代，很多東西都消失了，雪，照片，還有我最親愛的姥姥……

3

記得七歲那年我問姥姥，大樹是什么樣子的。

看著窗臺上可以自動制造氧氣的機械樹，我想要捕捉一點大樹的影子。

“不是這樣的，孩子，跟我來?！?/p>

姥姥拿出了兩張照片。第一張拍的是草地上挺拔的大樹，它們如此驕傲，看上去堅強又倔強。第二張照片上只有一朵花，沒有枝葉，只是一朵扁扁的潔白的花，她美的讓我驚訝，姥姥說這就是雪花，這張照片是雪花的特寫。

這種叫做雪花的花，有著完美的六邊形，閃著銀白的光。不僅如此，它的每個角又像是一顆有生命的小松樹一樣，伸出了各自的枝杈，六棵小松樹的枝椏連在一起，組成了一片異常美麗的雪花。

“它有多大？”我問姥姥。

“非常小，幾乎看不到它的形狀?！崩牙寻褍蓚€手指都捏在一起，中間只留下一個細小的縫隙。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我追問她是什么機器制造出來的？姥姥只是笑了笑，她跟我說是大自然。

“是大自然，孩子！那時候的大自然很慷慨，會制作出很多奇跡，她愛人們?！崩牙焉钋榈匮鐾炜?，“在我小的時候，每到冬天總會有下雪的日子，那時候你會看到數不清的雪花飄落下來。她們降到地面上會是薄薄的一層，一層蓋一層，越蓋越厚，不分你我……”

“下雪的時候，只要伸出舌頭，雪花就會落進你的嘴里，涼絲絲的，看上去像白砂糖，但卻沒有味道，而且瞬間就融化了。雪下的很大，男孩和女孩都會在雪地里玩耍，盡管每個人的耳朵都凍得像番茄一樣紅，但每一個孩子都玩得不想回家。”

姥姥的嘴角露出了陶醉的微笑，我知道她沉浸在童年的回憶中了。

最后，姥姥像是在和我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后來，冬天的氣溫越來越暖，初中以后我再沒有見過一場雪了……”

“姥姥，失去了那么多美好的東西，你難過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姥姥的目光中閃著晶瑩的光。“已經在心里了，怎么會失去呢？”

4

“站在雪中是什么感覺？”

“寒冷又溫暖?！?/p>

“我從未感受過寒冷。姥姥，我好想去鄂爾多斯看雪呀?！?/p>

“我也想?！?/p>

5

姥姥說家鄉是個存放幸福時光的地方，她還說，等到她老的走不動的時候，她就會回到家鄉——那個美麗的鄂爾多斯大草原。

地球被毀的不像樣子之前，我家搬到了這里，一個全新的克隆地球，那時我還在媽媽的肚子里，我在這里出生，長大，這是我的幸運和不幸。

幸運的是，我沒有呼吸過糟糕的空氣，不幸的是，我沒有家鄉。

等我老去的那一天，該去哪里尋找幸福時光呢？

6

我從不知道大自然是個什么東西，她有多大？哥哥不知道，我的爸爸媽媽好像也不太清楚。只有姥姥知道，她可真幸運。

在我學到的所有知識里，自然都是科學家們創造出來的。溫度、江河、植物、太陽……。像制作罐頭一樣簡單，他們聽命于我們，不會存在任何差錯。

當然也有少的可憐的幾樣東西和我們一起自己生長，可惜他們都在稀有博物館里，每個月只開放一天，供市民參觀。

姥姥總提到自然，一直到她走的那一天。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醫生問姥姥要不要延長壽命？姥姥無力地搖了搖頭。

要知道，90%的老人都愿意花那么一點點錢，延長10年，20年甚至30年的壽命。當然，如果你有足夠的錢，延長多久都可以。

“最近有優惠活動，買10年送5年，很劃算的。”醫生盡職盡責地推銷著說。

姥姥保持著微笑說：“謝謝，就這樣吧，我希望走得更自然一些?！?/p>

哥哥說我當時幾乎要把全身的水分都哭出去了，我想那應該叫做融化，像白雪堆成的雪人一樣。

就這樣，我失去了姥姥，但我又沒有失去她。就像姥姥說的一樣，已經在心里了，怎么會失去呢？

7

今天晚上我又做夢了，夢里姥姥牽著我的手說：“薩合樂格·敖意，我們去鄂爾多斯看雪吧。屋頂上有雪，大樹上有雪，尤其是草原上白茫茫的雪。雪會沒過我們的膝蓋，你穿上厚衣服了嗎？還要用帽子捂住耳朵……”

我用力地點著頭，邊走邊唱。鴻雁帶著我們飛到了那個叫做家鄉的地方。

天空中洋洋灑灑地飄落下很多白色的花瓣，她們輕飄飄的，一片片迭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們像神秘的舞者，翩翩落進我的掌心，落在茂盛的大樹上，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我忽然意識到，這不是花瓣，是雪花！

當我的一滴淚落在雪地上，和白雪一起融化時，我感受到了寒冷與溫暖。

這是真正的雪！鄂爾多斯的雪！

本該屬于這個世界的雪……

[本欄目文章由希望少年俱樂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