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商人游牧西雙版納

周慧嫻

遷徙，是東北人烙印在血液中的基因。凜冽的寒風凍結了這里的農業和工業，似乎也冷卻了他們對故土的熱愛。他們像候鳥一般，貪戀陽光的溫度，終其一生都在追尋一個更溫暖的彼岸。

從前，大批東北人飛往海南島的三亞市，眷戀將海浪枕在耳邊的南國之景。但隨著海南島房價的崛起以及房產限購政策的出臺，三亞不再張開雙臂擁抱“追光”的東北人。

而在三亞之后，飄零在北回歸線沙漠帶上唯一的綠洲，西雙版納，成為東北人的“第三故鄉”。大量海南房地產中介企業帶著團隊、資金、客戶遷往西雙版納，甚至通過資金控制房源，再通過渠道和外地客戶推高房價，成功吸引了大批東北人。

西雙版納新底色

坐標告莊西雙景，整個西雙版納旅游商業氣息最濃厚的地方。星光夜市靜靜地依偎在湄公河旁，周圍造型夸張的公寓樓里擠滿了遠道而來的游客。在告莊西雙景的一棟公寓樓中，有半層樓的房間都在東北人老李名下。

年逾半百的老李已經將家搬到了西雙版納，幾年前，他傾其所有在西雙版納買下了這半層公寓。盡管如此，他依舊蝸居在其中一套房間中，小小的套房里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他的生活用品，各式各樣的紙箱整齊地壘在房間的一角。紙箱被洗浴用品等等塞滿，這是老李為民宿客人準備的。

除了自住的這套公寓之外，其他所有名下的公寓都被他改造成了民宿。每天，他都圍著自己的這半層公寓很少離開，就像耕耘一畝三分地，在遙遠的南國為自己的財富夢想松土施肥。整理、清掃房間、清洗床品，編織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

他熱情接待每位客人，不厭其煩地為他們介紹西雙版納的每個景點，為他們推薦訂票平臺，事無巨細，有求必應。因為熱情好客，老李的民宿在平臺上好評不斷，小日子也過得蒸蒸日上。

最近，家鄉的故人變賣了東北的所有家產，遠赴西雙版納投奔他。老李帶著故人開車前往位于西雙版納景洪市區老城的萬達，這里被稱作“東北一條街”。街頭活躍的餐廳老板、房產中介都和老李一樣，選擇把根扎在了西雙版納。

他們出沒在這個邊陲城市的大街小巷，匯集在告莊西雙景最繁華的星光夜市。佛寺里，隨處可見操著東北口音的安保人士提醒旅客衣著不宜暴露，盡管是異鄉人，但他們卻是最嚴苛的守護者，嚴謹地捍衛著信仰的尊嚴。

他們就像一抹亮麗得有些突兀的色彩，用東北人的熱情以及最具地方特色的方言混入這座城市的顏料盤中，成為了西雙版納全新的城市底色。

“你在這兒喝上兩天酒，這兒的東北人你就都認識了，想干啥生意都門清。”老李這樣說道。他相信，在他和更多東北老鄉的引導下，這位故人一定能在西雙版納找到夢想的棲息地。

就像他一樣，當初跟隨東北人“南下”的浪潮把夢駐在西雙版納。

走南買房引發的商機

2015年前后，越來越多宣傳西雙版納房產的廣告開始現身在東三省街頭。彼時，海南島的房價正異軍突起，成為東北人難以承受之痛。對溫暖的熱愛、平易近人的物價、富饒的物產，讓越來越多的東北人從三亞轉戰西雙版納。在西雙版納宜人的夜色中，喝著啤酒擼串，不知成為了多少東北人寒冬臘月中的異鄉夢。

異地買房往往具有熟人效應，對于向來喜歡扎堆的東北人來說，這種效應尤甚。再加上西雙版納本地為刺激樓市，出臺了“老帶新”政策：買房人將樓盤介紹給親朋好友，會有一定的回報。

就這樣，“迷信”老鐵的東北人開始扎堆出現在西雙版納的土地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西雙版納遍地都是招待東北人的房產中介。有中介透露：“這幾年，從我手頭賣掉的房子，有一多半被東北人買走了。”

公開數據顯示，2015年以前，西雙版納房產構成中，外地客銷量僅為40%，自2017年開始一路上漲至80%。而在外來客戶及投資客中，東北客群來勢洶洶。克而瑞云南房地產市場報告顯示，2022年上半年，西雙版納省外購房客戶占比超7成，其中東北客源約占20%，是西雙版納最大的購房群體之一。

就這樣，候鳥一般的東北人在每年天氣轉涼之前飛向了彩云之南的西雙版納，在故鄉天氣回暖之后，又奔赴北國的故土。這些候鳥大都是退休老人，其中不乏有入住長租公寓的“候鳥”老人。

有需求就有市場，長租公寓的需求滾動，也吸引了不少東北年輕人前往西雙版納購房做長租公寓生意。不管是陪父母親前來養老的、還是來做長租公寓生意的，來到西雙版納的他們意外發現這里儼然是一座做低門檻生意的夢想之城，一家名為“海誠”的房地產開發公司為西雙版納挖掘了絕佳的服務業平臺。

低門檻生意的天堂

西雙版納富饒的物產讓當地人養成了自由散漫的性格，就連本地人也承認自己不善做生意。東北人不同，極端惡劣的天氣教會了他們尚武好斗，早已明白黑土地的饋贈是有限的。本地人的“佛系”，讓初來乍到的他們發現，這里竟然是低門檻生意的天堂。

彼時，海誠正在為西雙版納的旅游商業化蓄力，好幾家頗具人氣的商圈皆是這家公司的手筆。

2013年10月，東南亞最大的夜市星光夜市落地在告莊西雙景，在這里，無論是誰，都可以支上一把打傘，圍坐在攤位后，面向人來人往的游客，兜售民族服裝、飾品、小吃……多元簡單的做生意模式以極低的門檻，向東北人緩緩展開。

老李當初原本想買一套房子過冬，卻敏銳地嗅到了當地濃厚的服務業氣息。

海誠為四面八方的游客修建了告莊西雙景，讓他們匯集于此。一邊是蓬勃發展的旅游業，一邊是極佳的低門檻創業土壤，趁著房價還不高，本地人的商業意識還未完全被開發，老李覺得與其成為“候鳥”，不如面向“候鳥”主力軍——退休的東北老人做長租公寓生意。

后來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原因，海外旅游業被腰斬，頗具異國風情的西雙版納，在2022年成為人們觸及東南亞風情的最佳目的地，今年暑假僅10天這里就接待游客191萬人次。老李慢慢地將目標客群轉變成了年輕的旅客，做起了民宿生意。

和他有同樣想法的東北人并不算少數，這些扎根西雙版納的東北生意人每年也吸引著更多的東北人擁入這座城市。蓬勃的旅游業下，新生的星光夜市遇上了東北人，彼此就像厚土遇上春雨，一起茁壯成長。

如今夜市里上千多個攤位、上百間影樓都充斥著東北人的身影，與旅游服務業相關的民宿、房產、飲食、旅拍、滴滴、房車和基地等領域，都涌現了大批東北生意人。

但西雙版納終究是異鄉，這里和故鄉有幾乎斜跨整個中國大陸的距離。鄉愁，是對家鄉味道的思念，為此，東北人甚至改良了當地的傣味，出現了傣味餃子，他們憑一己之力重新塑造了西雙版納的旅游新招牌。

于是，網絡上就出現了“東北人的西雙版納”這樣的說法。其實，西雙版納富饒的資源同樣令湖南、川渝、廣東等各地人士魂牽夢縈。改革開放初期，大批湖南人在政策號召下來到了這里，承包橡膠園，經營珠寶業、水果業、酒店業。他們成為了第一批淘金成功的異鄉人。

2003年左右，有大批廣東人、福建人入軍茶葉和玉石產業。但他們面向的多是批發商市場，而非像東北人那樣，直面四方旅客。

西雙版納就像一顆綠寶石，源源不斷地為各個時代的旅人奉上財富的寶藏。

然而，時下越來越多的東北人發現，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一名星光夜市的攤主向《商界》記者透露，去年3月-12月，她和朋友2個攤位總共收入1 593.6元。同質化，成為了低門檻生意不能言說的痛。

如何尋找新的出路，成為了掘金者的難題。

疫情的波動直接影響到了當地的房價。安居客數據顯示，過去一年，西雙版納房價徘徊在7 500-7 600元/平之間，回歸到2017年的價格。專家透露，旅游城市要想留住人，必須回歸居住的屬性，而不是過分強調投資。

同樣是旅游城市，海南三亞就依托其自身宜人的氣候，自居“健康島”，將旅游健康產業如火如荼地推廣開來。這對于西雙版納的掘金人來說，同樣有借鑒意義。

清末至民國期間，大批華北人跨越山海關前往東北地區扎根。如今，這批華北人的后裔又背井離鄉，前往南國尋找新的財富。

盡管在外漂泊，故土仍舊是每個難眠夜最溫暖的味道，于是他們將無數帶有家鄉特色的生意移植在異鄉，成為最耀眼的存在，也讓東北人成為了新時期的游牧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