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則彥
2021年11月的上海,暖意漸退,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葉還未凋謝,一場名為“尋找我們的二十一世紀聲音”的“圓桌派”活動在上海音樂學院如期舉辦。五位學者在這里進行思維的碰撞,一場與音樂有關的“圓桌派”對談會由此展開。
“我們”是誰?何謂“我們”?
青年琵琶演奏家湯曉風時常演奏一些當代音樂作品,對他而言,這些作品中匯聚的大量新奇的音響、顛覆性的演奏法以及多元化的音樂風格都在吸引他撥動琴弦。結合自身的演奏體悟他指出:“若想探索二十一世紀的聲音,演奏者不應只是關切技術層面問題與技巧練習,更需要透過技術,思考藝術背后的文化指向。”
詭譎、奇幻、飄逸、聒噪.....的二十一世紀之聲在輕輕撥動演奏家心弦的同時,卻也悄無聲息地擾亂了創作者的思緒。就讀于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的李霓霞并不似湯曉風這般欣喜,她從創作的角度切入對談,認為前人優秀的作品固然值得反復聆聽、學習,但這些都不足以建構屬于自己的音響世界,創作者所追尋的二十一世紀之聲絕不是晦澀技法的簡單堆砌。
一系列有趣的觀點即刻讓對談會熱鬧非凡,洪丁副教授也隨即表達了自身的困惑:如何增加對音樂的熱愛?如何平衡差異化的審美標準?如何與當代音樂“和解”?在層層追問中終極問題——我們如何與音樂建立聯系——逐漸浮出水面。那么,“我們”究竟是誰?僅僅局限于自己嗎?

顯然,答案不是唯一的。梁晴教授進一步指出,“我們”一詞蘊含多重含義,包含“小我”“中國人的我”“國際性的我”等。在這條道路上,許多作曲家的經驗都值得我們學習。正如周文中、劉德海、朱踐耳三位作曲家,他們逐步成為“中國人的我”,證明了中國人喜歡的作品屬于中國。而瓦雷茲作為周文中的老師,教會了周文中應該擁有更廣闊的視野、更大的包容,并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坐標”。這已然不再是簡單的“中國人的我”,這個“我”更加深入,更獨一無二,更不可替代。
此前,對談會擬定的題目是“尋找屬于我們的二十一世紀聲音”,現在則刪除了“屬于”二字。洪丁副教授就此延伸提到:“音樂就在我們身邊,但我們是否真的能夠聲稱擁有對一種聲音的所有權?”簡短的發問讓大家再度陷入了深思。
二十一世紀的聲音究竟是怎樣的呢?不可否認,它是針對當下而言的。李霓霞最近創作的《百年瑰夢》(為嗩吶與民族管弦樂隊而作)就隸屬于這一范疇。作品希望通過嗩吶的音色質感傳遞樂器自身獨特的聲音表現力,以我們極為熟悉的“音樂、音色、素材”在不同音樂階段的出現、消失、重疊、組合與分離,來表現樂器的角色功能和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藝術美。因此她設計了不同的樂器音色與各種音色的布局,明確嗩吶的口部技巧與手部技巧,以此惟妙惟肖地刻畫中國傳統戲曲的神韻。開篇用嗩吶模仿昆曲中的閨門旦(小旦),之后又采用口哨模仿韻白。“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這是鄒彥教授聽完作品后的第一感受。盡管這部作品可能不是那么“現代”,但卻是經過現代音樂洗禮之后的又一次“回歸”。作品中既有對于傳統的認知,又有對于現代的理解,這與李霓霞長期學習竹笛演奏,再轉學作曲專業的經歷是分不開的。
在這個求新、求變的時代,創作與演奏均是長期積累的過程。當代音樂創作雖豐富多彩,但只有深諳傳統器樂演奏規律、對傳承傳統文化進行過思辨的作曲家,才能創作出既符合當下時代精神,又符合藝術審美規律的中國作品,而這樣的作品一定是公認的好作品。例如已故的琵琶大師劉德海先生的當代琵琶音樂創作,也與他自身的學習經歷緊密聯系。




二十一世紀的聲音包羅萬象,所以它絕不僅僅是指作曲、音樂作品等,也包括音樂演奏、音樂理論研究。如何能夠從音樂中感受到快樂、幸福,都是當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但是否有另外一種可能?或許,當下的我們不僅沒有自己的聲音,甚至對于這種聲音的存在之處都不甚清楚。這是洪丁副教授拋出的一個擲地有聲的問題。我們之所以對聲音充滿未知和迷茫,是因為與過去各個時期的音樂相比,二十一世紀的音樂是一個問號。梁晴教授覺得,正是因為它可以采用各種手段、風格、形式,打破一些概念、禁錮、羈絆、類別的邊界,消解我們面對新與舊、傳統與創新、美與丑、真與假、善與惡的刻板印象,二十一世紀的音樂才能從有形逐漸趨向無形,這一發展趨勢更加強調了蘊含于當代音樂中的精神性。
“尋找”是需要主體的,而我們正是這一語境中的審美主體。“尋找”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找到更好的聲音或音樂,而是找到自身與音樂之間的關系。
那么,處于二十一世紀的“尋找”應當如何進行呢?湯曉風副教授指出“尋找”應基于歷史文脈,唯有建立在傳統之上的當代音樂創作才能保持生命活力。梁晴教授認為,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基于感性的自覺,在這一層面上更多的是嘗試;第二階段需要不斷的質疑、反思與理性的分析,但是要有目標地追求;第三階段的核心是創造,這種創造需要個人的理解,畢竟只有自己找到的才是獨一無二的坐標。她借用佛教中的“七辯八還”描述心中對“尋找”的理解:還不掉的即真、個性,它屬于自己,也屬于時代。這種“尋找”不再依靠民間曲調、作曲技術、西方思路、標題或是其他。不是拾人牙慧,也絕不重復自己。甚至可能不因它起、不憑借音樂進行表達……

尋找從未停止,也絕不會停止。對談會臨近結束時,鄒彥教授指出:“我們過去在尋找,當下在尋找,未來依然要尋找。但在這個看似永無盡頭的過程中,永恒不變且獨一無二的坐標,是我們的內心。”正如阿諾爾德·勛伯格所言:“也許,在新的一天里,音樂中出現的陽光正是我樂于為這個世界所奉獻的。”音樂需要我們的呵護。盡管直到此刻,我們仍無法對二十一世紀音樂的未來走向妄下斷言,也無法給予在漫漫長路上摸索、前行、尋找的人們一個明確的終點,但我們始終應該對音樂抱有熱愛和敬畏之心。因為終有一天,你會看見那縷陽光照亮了整個世界,而我們會在充滿未知和一切可能的世界里真正找到自己的信仰與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