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西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藝術,上承漢晉,下啟隋唐,承繼傳統,開風氣之先,填補了中國美術史和民間美術史的空白,在人員和技法上為后來敦煌壁畫的創作作了儲備,是中國古代美術廣泛吸收外來元素的開始。
關鍵詞:繪畫藝術;河西地區;壁畫磚
絲綢之路是亞歐大陸人類文明的共同體之路,是一條豐富的文化遺產線路。地處絲路關鍵地段的河西走廊,自然景觀多彩壯麗,文化遺產博大精深。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張騫“鑿空”,武帝置郡,漢晉遺卷,敦煌寶藏,可謂道不完說不盡。如果將河西走廊比喻為絲綢之路上一柄吉祥的如意,那么考古發現的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墓,就是鑲嵌在這柄如意上光彩奪目的瑰寶。河西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墓及其圖像,在中國乃至世界范圍內獨具特色,為敦煌藝術的創立進行了準備和鋪墊,被譽為“地下敦煌”。本研究從以下兩方面對河西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進行介紹和分析。
一、重見天日:考古發掘和墓葬概況
河西魏晉十六國墓葬及彩繪壁畫磚的發現是新中國考古事業的重要收獲之一。1986年,宿白在其為《中國大百科全書》撰寫的“三國兩晉南北朝考古”詞條中將“河西魏晉十六國墓葬”作為北方地區一個重要的區域單獨列出,并指出:“甘肅西端酒泉、嘉峪關和敦煌一帶,發現的魏晉十六國墓葬多分布在戈壁灘上,墓冢多由礫石堆成,排列有序的墓冢周圍還保留有礫石堆砌的方形塋域圍墻的痕跡。塋域內的墓葬,多于礫巖中挖鑿洞室,大中型墓還在洞室內砌磚室。酒泉、嘉峪關多大中型墓,敦煌多中小型墓,兩地魏西晉墓和西晉末十六國墓區別較大。”[1]目前,考古發掘的河西走廊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墓,主要分布在三個區域。
嘉峪關酒泉之間的果園—新城魏晉十六國墓葬。墓群“東從酒泉到新城公路開始,西至第一支渠,南從第三支渠,北至野麻灣大約13萬平方米的地區”[2]。1972年,甘肅省考古工作者在此發掘了8座墓葬,清理工作結束后,除沒有壁畫的2號、8號墓外,在其余墓葬上全部安上門鎖,并在1973年將5號墓搬遷到甘肅省博物館內復原陳列[2]。關于這些墓葬的時代,M1有明確的紀年,為曹魏甘露二年(257年),最晚的7號墓紀年為4世紀初[2]。8座墓葬有封土和墓道,均為用方條磚砌成的磚室墓,有2~3室。墓道與墓室之間有門樓,彩繪壁畫磚均勻、規則地分布在墓室中[3]。圖1所示為嘉峪關果園—新城5號磚室墓的前室局部構成,墓室內畫磚規格和尺幅并不完全相同,而是根據題材和內容“量體裁衣”。

1977年,甘肅考古工作者在果園—新城墓葬區發掘了丁家閘5號壁畫墓,時代大致為后涼至北涼之間,即4世紀末到5世紀初,也就是386至441年北魏破酒泉時期[4]。該墓內容豐富,“出土的壁畫描繪了塢壁林立、農桑興旺的景象”[4]。2001年發掘的酒泉小土山五涼時期墓也位于這一區域,有人認為,該墓為“王”級別大墓,很可能為西涼王李暠之墓[5]。
佛爺廟灣—新店臺魏晉十六國墓葬。墓群位于敦煌市楊家橋鄉鳴山村東,佛爺廟灣墓群分別在1987、1995、1997年三次發掘,新店臺墓群于1979、1981、1995年三次發掘。晉墓以斜坡道土洞墓居多,少數為穹窿頂磚室墓,畫像磚墓的內容主要為符瑞和神話傳說故事,如M37中描繪大角神鹿的彩繪壁畫磚。出土器物陶器為主,也有少量銅器、玉石物件[6]。2000年敦煌市在佛爺廟墓群建西晉壁畫墓博物館,復原與陳列了部分墓葬及出土彩繪壁畫磚。
高臺魏晉十六國墓葬。地埂坡墓群位于高臺縣羅城鄉河西村。2007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墓地進行了發掘,共發掘墓葬5座,出土了內容豐富的畫磚、壁畫和其他文物。5座墓的結構大致相同,有封土,墓葬由墓道、照壁、墓門、前甬道、前室、后甬道、后室等構成[7]。M4出土前室北壁壁畫中有兩位對坐的高鼻深目、絡腮胡、頭戴尖頂帽的粟特胡人。

駱駝城墓群位于駱駝城鄉駱駝城遺址北邊和南邊。駱駝城位于高臺縣城西20公里處,始建于東晉隆安元年(397年),是后涼建康郡太守段業另立年號建立的北涼國國都。據《重修肅州新志》記載,駱駝城不但是北涼初建時的國都,而且是漢代樂涫縣、唐代建康郡的故址。駱駝城面積近30萬平方米,分前、中、后三城。城墻基厚6米,殘高7米。除東北角外,其他三角都筑有長方形角墩,前部城垣東、西、南三面各開一門并筑有甕城,內城南垣正中辟門并筑甕城與外城相通。全城布局合理,是遺存較完整的漢唐故城。20世紀90年代發掘出土的有木版畫、木牘、彩繪壁畫磚等文物[前涼升平十三年(369年)紀年隨葬衣物疏]。
許三灣城魏晉十六國墓葬,20世紀90年代發掘,出土有彩繪壁畫磚,有前秦建元14年(378年)紀年磚。
除以上三個主要區域外,在武威、金昌、玉門等地也零星發現有魏晉十六國時期的彩繪壁畫磚墓。如果將墓葬和彩色圖像相連接,就是一條鋪設在河西大地上惹人注目、色彩斑斕、故事不斷的長卷連環畫。
二、匠心獨具:立足地域和兼收并蓄
河西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藝術是在特定時間(約3—5世紀)和特定區域(黃河以西到敦煌的河西走廊地區)出現的一種獨特的繪畫藝術。兩漢時期,隨著絲綢之路的興起與發展,河西地區經濟、文化發展迅速,這種繪畫藝術是當地文化交融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史前時期的河西地區,已經出現了有深刻地域烙印、獨具特色的藝術品。玉門火燒溝出土的四壩文化(距今3900~3400年)彩陶、金器、青銅器,已經顯示出非凡的形象力。三狗紐蓋彩陶方鼎,通高27厘米,口長23厘米,口寬12厘米。鼎蓋上塑三只豎耳站立的犬。這種將多只動物雕塑排列組合的藝術風格,顯然受到亞歐大陸游牧藝術的直接熏染和影響。
張騫通西域,河西四郡設立,伴隨著綠洲新農業區的開辟,中原地區傳統的美術形式也隨之到達河西。武威旱灘坡西漢時期壁畫墓中有赤足而立,著青色羽衣的羽人[8]。武威磨嘴子東漢壁畫墓墓室頂端繪天象,后壁兩側繪人物、動物。民樂八卦營東漢墓部分墓室內繪有壁畫,壁畫以天界、星云、日月、四神、女媧、鳥雀為主要表現內容。武威磨嘴子東漢墓出土的彩繪人物木版畫,長37厘米,白粉敷底,紅、黑雙彩繪相對而立的主、婢二人,黑色發髻、紅色交領寬袖深衣,均用墨線勾勒輪廓。右側繪樹一棵。主、婢二人大小有別,比例適中,線條流暢,已具備成熟的人物畫技法。武威磨嘴子漢墓出土飼豬圖木版畫,長36.3厘米,左側墨繪穿寬袖深衣之人,高髻,右手前伸,似欲喂食。右側墨繪豬一頭,拱嘴翹尾,并用墨線繪出豬鬃,線條流暢生動。可以看出,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圖像簡明的構圖風格應該是承繼自兩漢以來的河西畫作。
周衛華認為嘉峪關魏晉墓壁畫是通過以線條為主的勾勒手法表現的,首先其與墓室建筑結構的內部空間匹配,如磚砌浮雕和線刻的藝術表現形式;其表現手法以線條造型為主,色彩為輔;壁畫的繪制普遍采用弧線和粗線,線條厚重、多樣,對動感的塑造、質感的表現十分到位,可見畫家對筆性的掌握和技巧的熟練。壁畫中能夠見到各種透視方法的應用,使平面的布置具有了三維的空間效果。在壁畫中,關于色彩的運用方式多樣,或是平涂邊框,或是淡色起稿,或是點提關鍵部位[9]。
畫師創作時,首先在磚坯表面涂一層白色分層,然后再勾勒畫面。白粉層多用白堊,偶爾也會用石膏等礦物;彩繪顏料以礦物質為主,如石綠、朱砂、赭石等;原料膠結物為植物膠、動物膠及白礬[10]。有專家指出:嘉峪關果園—新城魏晉畫磚上的黃色顏料,來自嘉峪關附近[11]。礦物質顏料的特性使得畫磚色彩艷麗,不易脫落,因此,彩繪壁畫磚即使經歷千年歲月磨礪,色彩仍鮮艷如新、奔放熱烈,展現了河西魏晉居民粗獷豪邁、不拘一格的精神風貌。
魏晉十六國畫磚在墓中的布局、組合,體現出“滿”和“層”的特點。整個墓室,各方位、各邊角以及過道均鑲砌畫磚。以嘉峪關果園—新城5號墓畫磚的布局為例,各層間隔、同層緊鄰的畫磚,讓觀者感覺是整幅壁畫,但是每一塊畫磚又是一個獨立的畫面。這種樣式,是魏晉十六國時期的河西匠工、畫工,在繼承漢晉磚室墓的同時,沿襲了畫像磚在墓室中的布局方式。艷麗的色彩、忠實于生活的寫實手法,是河西畫匠們的創新和發揮。
畫匠們在繪制畫磚時,技法嫻熟、大膽施繪,體現出大膽自信、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線條勾勒、平涂填充的繪畫方式,繼承了秦漢以來的繪畫傳統,先用墨色勾勒出物象的輪廓,再用大面積的色塊填充平涂,給人以明亮絢麗、濃厚沉穩的視覺感受。高臺出土的“樹下射鳥”彩繪壁畫磚上的塢壁圖像如圖2所示。
畫匠們既使用線條勾勒、不施色彩的白描方法,也有嘗試以線描為主的繪畫形式,如敦煌佛爺廟灣晉墓出土的“李廣騎射”彩繪壁畫磚(圖3)。
毛筆沾顏料后,快速用力按下,這種繪畫方式叫作“點垛法”,在繪制樹葉、苔蘚時常用。高臺出土的“人物對拜”彩繪壁畫磚(圖4)中,對左側樹木和右側持劍武者的繪畫就采用了這種畫法。

魏晉墓室壁畫題材反映的是當時人們的生活,從壁畫磚的畫面來看,畫匠的手法很寫實,將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用簡單的線條進行描述,與主題無關的部分盡量簡略,只突出需要表現的部分。如狩獵圖,只用幾筆斜線代表了周圍的植物和樹木,主體狩獵的情景則用粗細不同的黑色圓弧線條勾勒獵犬和獵物,突出它們之間緊張的關系,運動感和現場感很強烈。從眾多的壁畫磚畫面來看,畫匠們技藝相當嫻熟,從下筆到收筆,運筆如飛,一氣呵成,對主題和內容信手拈來,無需過多構思。這反映了當時的畫匠們豐富的生產、生活經驗,他們對細節的把握出神入化,雖然繪畫采用的是寫實手法,但創意卻是天馬行空。
三、結語
河西魏晉十六國彩繪壁畫磚藝術,承繼傳統,填補了中國美術史和民間美術史的空白,在人員和技法上為后來敦煌壁畫的創作奠定了基礎,是中國古代美術廣泛吸收和運用外來元素的開端。
作者簡介
李捷,女,甘肅省博物館館員,本科,研究方向為文物保護與修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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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鄭巖.酒泉丁家閘五號墓社樹壁畫考[M]//鄭巖自選集:從考古學到美術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7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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