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安樂死合法化公投被否決

沈臻懿

有尊嚴地終結生命，并非只是簡簡單單的“是”或者“否”的問題

安樂死和協助自殺問題，在意大利是一個尤為尖銳的社會問題。隨著安樂死問題日益受到關注，該國支持安樂死的倡導者呼吁舉行全民公投。截至2022年1月，意大利安樂死合法化的請愿書獲得了超過120萬個簽名，數量遠超引發公眾投票所需的門檻。2月15日，意大利憲法法院經過合議庭審議后決定，否決就安樂死和協助自殺的非行刑化進行全民公投，并給出了相應理由。雖然安樂死公投遭到否決，但該國的安樂死合法化之爭還在繼續。

近年來，意大利有關安樂死合法化和死亡權利的呼吁引人關注。該國現行立法將協助自殺歸于刑罪范疇，任何幫助他人自殺之人可能被判處5―12年的監禁。凡不屬于意大利憲法法院2019年裁定所規定的特別之人，都不具有尋求協助自殺的法律途徑。要深入洞悉這一裁定要旨，就不得不提到一個直接改變意大利司法進程的著名案例。

2014年6月13日，意大利知名DJ安東尼亞尼（Fabiano Antoniani）在回家途中，因發生嚴重車禍導致雙目失明和四肢癱瘓。由于脊髓受損，其飲食甚至是呼吸都需要依賴外界協助才得以維系，毫無生活質量可言。在歷經了“身心痛苦”的三年時間后，安東尼亞尼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然而，意大利將協助他人自殺視同謀殺，眼看在本國無望獲得安樂死權利的安東尼亞尼，只得在他人幫助下，飛往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度——瑞士。2017年2月27日，時年40歲的安東尼亞尼在當地一家名為“尊嚴”的安樂死機構內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安樂死前的一刻，安東尼亞尼在社交媒體上留下了遺言：“我最后來到了瑞士。不幸的是，我只能孤身前來，沒能得到祖國的幫助。”協助并陪同安東尼亞尼前往瑞士的卡帕托（Marco Cappato）則被控參與協助自殺，一旦罪名成立，他將面臨最高12年的入獄刑期。

這一事件一經發酵，就在意大利國內激起千層浪，隨即成了全民熱議的社會話題。2019年9月25日，意大利憲法法院就該案例首次頒布法令，裁定在特定條件下，即患有不可逆轉的病理疾病以及需要維持基本生命的治療，且本人完全有能力在清醒意識下自由決定并選擇結束自己生命者，協助其安樂死或者協助其自殺的人可以不受法律的制裁。簡言之，如果某人因無法承受的身心痛苦而想要終結自己生命時，他人協助其死亡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意大利憲法法院也表示，安樂死應當在國家法律允許的特定情形下使用。“安東尼亞尼案”發生后，意大利法院也在重新審視關于協助死亡以及有關結束生命的法律問題。不過，對于個人在安樂死方面的選擇上，仍沒有任何法令規定。

意大利憲法法院在下達裁決后，同時呼吁該國議會澄清有關協助自殺問題的立法。意大利眾議院議員、民主黨領導人恩里科·萊塔表示，現在是議會通過具體法律來解決（安樂死）問題的時候了。

協助自殺問題，在意大利可謂極為尖銳的社會問題。意大利各政黨在安樂死和協助自殺問題上也存在著較大的分歧。當前，中左翼政黨普遍支持安樂死的合法化，中右翼政黨和保守派政客則對安樂死、協助自殺等強烈反對。反對者認為安樂死在本質上屬于“邪惡行為”，并譴責其是對醫學倫理的背離，是完全不可接受的。意大利參議員西蒙娜·皮永曾對憲法法院的裁決進行過強烈批評。皮永認為，人類生命神圣不可侵犯，必須給予患者一切得以延續生命的診療手段，絕對不能允許其自行終結生命。

就在安樂死合法化問題持續受到關注的同時，2021年底以來，意大利一起有關安樂死的事件，更是“刷爆”了意大利各家媒體的頭條新聞，被意大利媒體稱為該國首例官方批準的安樂死。

原來，意大利中部馬爾凱大區一名現年43歲的男子，在十年前被一場嚴重交通事故徹底改變了人生。雖然經過多次手術，但其從肩膀處以下全部癱瘓，僅剩頭部和頸部可正常活動，需要通過醫療器械來維持生命，且再無康復的希望。十年來，該名男子飽受身體、心理和精神上的多重折磨。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癱瘓的十年里，就如同被固定在床上一般，內心再也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和煎熬”。2020年8月，該男子在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不斷要求當地醫療機構為其檢查身體，出具證明，以便于能夠合法獲得致命藥物，來結束毫無生活質量的生命。該名男子要求當地衛生部門核實，其是否滿足獲得醫學輔助自殺的各項要求。

2月15日，意大利憲法法院經過合議庭審議后決定，否決就安樂死和協助自殺的非行刑化進行全民公投，并給出了相應理由。雖然安樂死公投遭到否決，但該國的安樂死合法化之爭還在繼續。

其實早在2019年，該意大利男子就已經得到了瑞士的安樂死許可。但作為一名意大利人，他更想在本國獲得合法的安樂死權利。然而，該男子的要求被馬爾凱大區衛生部門多次駁回。為此，男子還專門起訴馬爾凱大區衛生部門，指控其侵犯了本人獲得協助自殺的權利。這也是意大利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公民以此理由起訴行政部門。

意大利當地法院經過裁決，對該男子予以支持，暫緩了衛生部門作出的決定，并對馬爾凱大區衛生部門發出兩次法律警告，要求由倫理委員會對該名男子的安樂死條件進行審查。倫理委員會和專家團隊對該男子的健康狀況、精神狀況和心理狀況進行了為期13個月的嚴格檢查與評估后，最終發布了審查結果，確認該男子符合條件，可合法獲得協助自殺（安樂死）。2021年11月下旬，意大利當地法院參考了以往涉及安樂死的爭議案件，并依據此前憲法法院的裁定，同意了該名男子主動獲得安樂死的請求。這一案例，也開創了意大利官方批準安樂死的歷史先河。

自2019年意大利憲法法院作出“協助自殺法令”的裁決后，該國中右翼政黨就試圖阻撓對法院裁決的執行。意大利眾議院司法委員會也多次推遲了相關法律文本的修改討論。

隨著意大利安樂死問題日益受到關注，該國支持安樂死的倡導者呼吁舉行全民公投，來進一步推動意大利安樂死的合法化。自2021年下半年起，意大利各城市的廣場上，陸陸續續可以看到支持安樂死合法化的簽名活動。截至2022年1月，意大利安樂死合法化的請愿書已經獲得了超過120萬個簽名，其數量遠遠超過了意大利規定的公眾投票所需要的50萬個簽名。

安樂死支持者提出的這一公投，旨在廢除意大利現行《刑法》第579條之規定，即涉及得到被害人同意的殺人罪的應罰性部分內容。若這一公投通過的話，就可以根據病患的意愿，來幫助其攝入可安樂死的藥物。對于安樂死或協助自殺，不僅要由病患在清醒、自由的意志下作出決定，還需要獲得醫療機構對于藥物使用的許可。

由于請愿書的簽名數量已經遠遠超出了引發公投的最低要求，意大利憲法法院不得不就安樂死合法化公投的可受理性作出裁決。2022年2月15日，意大利憲法法院經過合議庭審議后決定，否決就安樂死和協助自殺的非行刑化進行全民公投。意大利憲法法院在一份新聞稿中指出，由于公投無法確保對一般人類生命的最低限度保護，尤其是對于易受傷害者以及弱者的保護，因此，法院在這一公投問題上予以了否決。

誠然，意大利憲法法院作出了否決安樂死公投的決定，但該國的安樂死合法化之爭依然尖銳。據最新的調查數據顯示，超過九成的意大利受訪者對允許安樂死和協助自殺表示了贊同。需要注意的是，有尊嚴地終結生命，并非只是簡簡單單的“是”或者“否”的問題，更須注重的應是對安樂死的程序如何進行嚴格的規制。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