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學打乒乓球

布拉格① 是捷克斯洛伐克的首都，這兩個地方過去我們小孩子都不知道，現在都知道了，1963年第27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在那里舉行，中國得了好幾個冠軍，全國人民很受鼓舞，掀起了打乒乓球的熱潮。

我們小學在操場邊上修了個水泥乒乓球臺，好多同學去打乒乓球。學校里有一張正規的木頭乒乓球臺，放在平房的乒乓球室里，只能教師去打，還有校隊的同學去打，校隊的同學都是高年級的，他們打球時我們常去看，乒乓球室不大，去晚了只能站在門口和窗戶外面看。校隊的人打起乒乓球來球不太瞎，白色的球在綠色的球臺上乒乒乓乓、來來回回跳，觀眾眼睛盯著乒乓球，擺得像貨郎搖撥浪鼓，大家一起擺，比上體育課跟著體育老師口令做動作整齊多了。臺上的隊員打出了好球或者打瞎了球，觀眾們會大聲喝彩或者嘆息。這就沒那么整齊，因為觀眾是帶傾向性的，有的支持這個，有的支持那個，對同一個球表現出不同的態度。有時候上面還打著，觀眾就吵起來。臺上的兩個對手便停下來，一致對臺下發出呵斥。要是吵得厲害，校隊的就把他們攆走，把門插上，大家都撈不著看了。或者來看球的人太多了，校隊的也往外攆人，自己攆不動，就把體育老師叫來，體育老師一聲吼，觀眾們就跑了。

我也要打乒乓球。我纏著爸爸給買了個球拍，是“流星”牌的，紅色顆粒膠皮，黃色海綿露個邊。球拍反面有一條標尺，標著15.23的刻度，這是乒乓球網的高度。球拍把兒上有個商標，是一顆甩著大粗尾巴的流星，但叫我看成是一只大尾巴狐貍。我央求媽媽到單位醫務室要了一卷膠布，我用膠布把球拍的邊緣仔細地包起來，這是我跟校隊的人學的，他們都用膠布把球拍邊緣貼起來，是為了防止打球時把球拍磕壞。新球拍有一股好聞的橡膠味道，叫人老想把鼻子貼上去聞。那幾天我睡覺時把球拍塞到枕頭底下，半夜醒來時，手伸進去摸摸。球拍上的顆粒摸上去麻嗖嗖的，像一只動物用溫暖的舌頭在舔你的手。

我拿著球拍去水泥臺排隊打球。去打球的人很多，大家自覺排隊，隊伍開始排在球臺一側，是個“一”，后來的排在另一側，是個“二”，人多了，“一”和“二”圈起來，成了一個圓。圓又長出個小尾巴，成了個逗號。人越來越多，小尾巴長長了，就成了個“9”。為了能排到前面，想打球的同學一到快下課就蠢蠢欲動，下課鈴一響，屁股像裝了彈簧，一下子跳起來，子彈一樣嗖地射出去，朝操場邊的水泥乒乓球臺那里跑。我的教室距離操場比較遠，所以在排隊這個問題上總是吃虧。

在臺上打的同學一般打6個球，要是人太多，就改成3個球。贏了的繼續在臺上打，叫占臺。輸了的下來，換后面的。我剛開始打，技術不行，往往排半天排到了，打6個球或者3個球就下來了。有時候甚至還沒排到，上課鈴就響了，這叫人很沮喪。

不過我很快找到一個辦法。有時候排隊輪到的兩個人，各自在球臺一邊朝對手虎視眈眈，過了好長時間也不開始比賽，原來誰也沒有帶乒乓球。有時候，兩個人打完了，贏了的那個也占不了臺，球是輸了的那個人的，他走的時候把球也帶走了。這時，后面只要是誰帶了球，就可以過來打。我就身上總帶著乒乓球，雖然排在后面，也往往有機會打了。我不賴皮，即使輸了，也不會把球帶走。后來只要出現沒有球的情況，大家都會找我。越來越多的人都不帶乒乓球，就打我帶去的球。

在水泥臺上打球很費乒乓球，水泥臺沒人清理，刮風會刮上去很多塵土顆粒，球打在上面容易被硌壞。球網也不是真正的球網，而是一排磚頭。誰使勁大力扣殺，把球打在磚頭上，球撲哧就碎了。我開始是買“雙環”牌的乒乓球，兩毛四一個，慢慢受不了，就買“玉兔”牌的，八分錢一個。球我節約著用，有時球打飛了，落到誰的腳底下，一不小心給踩癟了，這個也不丟，我把癟球拿回家，放到碗里，倒進開水，球就慢慢鼓起來，又能用了。這是我跟校隊的人學的。還學了一招，球打碎了也不丟。我叫爸爸到工廠要了一小瓶香蕉水，把最破的那個乒乓球用剪子剪碎，一部分碎片塞進瓶子里，另一部分備用。賽璐珞②? 碎片碰到香蕉水就融化成粘稠的膠水，用鐵絲挑一點，涂在壞乒乓球破口處，再找一塊備用的乒乓球碎片貼上，用嘴吹吹，就把破乒乓球黏好了，又能用了。這種乒乓球打在臺子上，球會莫名其妙地拐彎，但總比沒有球用好。有時修補的次數太多，乒乓球身上貼滿了補丁，簡直像樹上結的毛栗子，實在不能用了，我也不丟，還有一招呢！這倒不是跟校隊的人學的，是我們班一個同學告訴我的，他哥哥就這么干。

我找根大頭針，用鉗子夾住在火上燒，燒紅了后窩成魚鉤形狀。把這個魚鉤扎進破乒乓球里。用線系在大頭針的針頭上，把線拴到房梁上，破乒乓球就懸在半空中了。我拿著球拍對著球打。不管你使多大的力氣，不管你把旋轉弄得多么刁鉆，乒乓球都像一只聽話的小鳥，飛出去又飛回來。這比到水泥臺排半天隊打不了幾下球強多了。我每天在家里，對著半空中的乒乓球打，打過來打過去。

過了段時間，下了課，我拿著球拍去水泥乒乓球臺那里。隊伍排得很長，但沒有開始打，很多人朝我招手，給我讓出道來。我拿出乒乓球，站好，把球發過去。嘿！我打贏了對手，占了臺。

我給自己制定過目標，先占臺，然后進校隊，到正規乒乓球臺上打乒乓球。再然后……

①1993年后，捷克和斯洛伐克分別獨立成兩個國家。布拉格是捷克的首都。

②賽璐珞（celluloid）是指塑料所用的舊有商標名稱，是商業上最早生產的合成塑料。

劉海棲 —— 山東海陽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長期從事童書出版工作，編審。曾獲首屆中國出版政府獎優秀人物獎、全國百佳出版工作者、山東省勞動模范等稱號和獎勵，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主要作品有童話《無尾小鼠歷險記》《爸爸樹》等，長篇小說《有鴿子的夏天》《小兵雄赳赳》《街上的馬》等。作品曾獲第九屆、第十一屆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等獎項，有作品翻譯成法文和阿拉伯文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