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看不見的手

李平凡

這個學期，我所帶的高一（14）班，創辦了一個班級微信公眾號“弘毅14”。自從有了這個公眾號以后，我就常常聽到同事們的夸贊：“你們班的微信公眾號做得真好，文章寫得真不錯！”“你們班學生很有趣！”“你們班學生感情真好！”……

公眾號推送什么文章呢？讓我們看看這些標題：《我的魔女同桌毛心藍》《告別我的十五歲》《理想的力量——評<月亮與六便士>》《我為什么喜歡吃炸雞》……寫人、記事、談讀書、聊生活，無所不包。閱讀微信公眾號文章，就仿佛進入了一個青春的秘密花園，既可以看到學生的打趣逗樂，又可以看到他們的深沉憂思。

這個微信公眾號的來歷說起來也很特別。去年9月，我迎來了這批高一新生。開學伊始，風平浪靜。一個月后，學生的狀態就漸漸有了差別，有的迅速適應了高中的學習生活，有的卻還沉浸在對初中的不舍中，試圖逃避現在面臨的不適。一天，我又一次收到了班級宿舍管理的扣分條，有的晚睡，有的遲到，有的講話……一張張扣分條在提醒我，常態化的管理必須要有約束措施。需要懲戒嗎？自然是要的?？墒怯袥]有一種懲戒，既能約束學生的行為，又能讓他感受到溫情呢？

我靈機一動，立馬到班上宣布：“扣分一次，要寫一篇800字的文章。”果不其然，舉座嘩然，一片唉聲嘆氣、鬼哭狼嚎。我又補充：“文章的標題是：我的同桌?！边@一來，教室里樂開了花，有的指著同桌哈哈大笑，有的瞟著同學忍俊不禁。

到了周一，一沓子《我的同桌》交上來了。我看著看著就樂了，有的一本正經，刻畫同桌的高大形象;有的幽默風趣，極盡戲謔之能事;還有的筆觸細膩，寫出了和同桌交往的心路歷程。好幾篇文章細節生動，讓我看到了他們學習生活中發生的趣事。我才發現，大家叫陳政通為“懂哥”，因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毛心藍被稱作“小魔女”，因為她能文能武，能量驚人;劉梓洋特別戀家，從星期一就開始回家倒計時了;206宿舍為自己命名為“氣氛組”，以調動班級課堂氣氛為使命……我挑選了兩篇語言詼諧幽默又富有生活細節的文章，在班會課上投影朗讀，學生們笑得前仰后合。我從語文老師的角度進行了寫作指導，啟發他們思考如何塑造人物，寫出飽滿的細節，提煉人物的精神品格;又引導他們開啟“發現”之旅，挖掘身邊的寶藏人物，珍惜身邊的人和事。一節主題為“珍惜身邊同學”的班會啟蒙課就悄悄地在作文鑒賞中完成了。

慢慢地，寫我的同桌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分享《我的同桌》文章的課堂成了一個快樂的課堂。每次有學生被扣分，他們就戲稱自己“喜提800字”。漸漸地，周記里也開始寫我的同桌、我的舍友、我們的科代表了。文章一多，分享課時不夠用了。于是，我決定創辦一個班級微信公眾號，分為“弘毅人物志”“青春歡熾”“思想的靈光”等主題，紀錄我們高一的生活，關注身邊的人物，寫下我們的思考。提議一出，舉班贊成。微信公眾號“弘毅14”誕生了，我又在家長微信群里呼吁家長們關注此公眾號，我說：“公眾號記錄的不是學習日志與生活日志，而是我們的學生對生命與生活的體察和理解。您將重新認識一群追光的少年！”

現在，我們的公眾號基本是日更一文。在公眾號發表一篇文章，可以獲得一分。本來是懲罰，現在又似乎變成了獎賞。每個“受罰”的學生都盡力寫好筆下的人物，希望可以發表，能夠掙得一分;每次的周記，他們也都很認真地完成，期待收獲一分的獎勵。即便沒有扣分，他們也可以把分數存起來，作為“儲備基金”，以待不時之需。這個“不時之需”，有時是不小心被扣分了，有時是贈送給需要分數的同學。

公眾號大受全班學生的歡迎，也給我這個班主任帶來了一點關于教育的啟示。

“教育就是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边@句話一語中的，切中了教育的要害——靈魂是“喚醒”的，而非“照顧”，也非“幫扶”?！皢拘选闭媸且粋€美好的詞語，只有被“喚醒”的靈魂，才有成長的內驅力。

可是，如果你面對的是一個裝睡的靈魂，要如何喚醒他？面對新的環境、陌生的老師，一個十六七歲的學生是天然帶著自我保護裝置的。老師的諄諄教誨、苦口婆心，在他們看來也許只覺得是老生常談。甚至你一開口，他就已經猜到了下一句。而老師的疾言厲色、恨鐵不成鋼，又容易拉開和學生的距離。

該怎么辦？——讓同伴來喚醒他！對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同伴效應往往更為明顯。跟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就是和他一間教室的同學。觀察同伴、模仿同伴是他們常常會做的事情。同伴的影響力很多時候要高于老師的影響力。如果一個優秀的同伴可以影響周圍一圈同學，那為什么不讓他來影響這個裝睡的靈魂呢？

教師做什么呢？做一雙“看不見的手”，去塑造優質同伴。優質同伴從哪里來？少數的是班上本來就有的，但是還不夠有影響力。更多的優質同伴需要教師塑造。該如何寫自己的同桌，應該凸顯同桌哪些優秀的品質，如何塑造人物形象，選取哪些生活細節——這不就是教師的影響嗎？教師指導學生發現同桌身上的閃光點，學生就有了發掘筆下人物的能力。被發現的學生，有了自豪感，要保護自己的光亮。于是教室里一顆顆星星被自己的同桌點亮，又有一個個靈魂被同桌喚醒。教師就要做那“看不見的手”，悄悄地引領風氣，默默地營造氛圍，靜靜地等待美好發生。

其實，我們有沒有想過：樹為什么能搖動樹？云為什么能推動云？樹和云怎么會具有“搖”“推”的力量呢？是因為它們的背后都有一雙“看不見的手”，這雙“看不見的手”就是春風。只有春風，才能如此溫柔而又如此有力量。教育不需要經常拿著剪子使勁修剪，也不需要拼命施肥。我們要相信每一顆種子都有發芽的愿望，每一顆種子都有成長的力量，我們更要相信生物之間會有自己呼朋引伴的秘密暗號。教師只要成為看不見的春風，默默帶給他們陽光的溫暖、春雨的滋潤，生命自會蓬勃生長，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