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讀細節描寫 分析人物性格

薛小玲

經典文本中往往都會有經典的人物，而經典的人物又會有一個鮮明的性格。林沖是《水滸傳》中形象刻畫十分鮮明的人物之一，他從一個聲名赫赫的八十萬禁軍教頭轉變成一位威風凜凜的農民起義軍首領，由一個心存幻想、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的人轉變成一個與統治階級勢不兩立、殊死搏斗的英雄人物。在這種轉變的背后，應如何解讀林沖這樣的一個人物呢？很顯然，解讀林沖本質上就是解讀林沖的性格。

解讀林沖的人物形象，顯然要從文本入手，而這既需要立足于宏大敘事，更需要立足于細節描寫。《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作為描寫林沖的關鍵篇章之一，其入選教材的原因之一，就在于這一章對林沖有著十分細致的描寫，從這些細節描寫當中，就可以看出林沖這個人的性格，從而也就可以理解其在故事中的所思所想與所做。比如說，很多讀者包括學生對林沖擁有高強的武藝卻一再遭受不幸而感到不解，其實就是因為在解讀林沖這個人物形象的時候，只將武藝作為考量的唯一因素，實際上林沖的命運與其性格有關，讀懂林沖的性格，才能讀懂林沖的命運。

一、坦蕩君子

在經典文學作品中，人物的性格特點往往總是鮮明的、突出的、獨特的，同時這種性格往往又是動態的，也就是說并非一成不變的。形象豐滿的人物，其性格的形成與演變必定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主要是由形形色色的生活事件構成的。解讀這種差異的形成，有人形容其有如瀑布一樣的落差之美，因而能夠強烈震撼著讀者的心靈，進而引導讀者去接受、思考和欣賞這種差異，激發出一種獨特的審美情感與審美認知。

在《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一開始有一處細節描寫——

林沖指著臉上道：“我因惡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場官司，刺配到這里……”

從一個八十萬禁軍教頭到一個刺配的囚犯，這是從天堂向地獄的墜落。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這樣的變化足以讓他心灰意冷乃至于絕望。尤其是遇到故人的時候，這樣的相遇往往意味著自卑、隱瞞，但林沖卻絲毫沒有如此。從他的語言與行動“指著臉上”這些細節來看，他應當是接受了這一現實。當然，這一接受是因為其心存幻想，認為自己在刑滿釋放之后還可以回到東京與妻子相聚。但無論如何，這種坦然都顯示出他是一個坦蕩君子，不因自己的落魄而對熟人有所隱瞞，反而坦坦蕩蕩地說明自己是“刺配”到此。

這種坦蕩應當說是得到了回饋的。李小二在得知幫過自己的恩人是因為刺配到此的時候，“兩口兒歡喜道……”。這一“歡喜”便足以證明在兩個社會最底層的人之間，有的只是最為坦誠的關系。這是兩個至為坦蕩的人，其中又尤以林沖的坦蕩為貴。當然，這種坦蕩既是林沖性格的優點，某種程度上講又是悲劇的原因。

二、簡單武子

眾所周知，細節描寫是構成小說的重要因素，因為小說細節描寫對情節發生、發展起到重要作用，能夠增強故事的真實性，促進人物性格的突變，并揭示小說的主題，因此在分析小說內容時，我們不能忽略了對小說細節描寫的分析。事實上，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當中的細節描寫，還可以解讀出林沖實際上是一個簡單的武子。

如上所說，林沖是一個坦蕩的人，而坦蕩的人往往是簡單的，簡單的林沖在官場當中尤其是在與高俅、高衙內、陸虞候等人對峙的時候，很難在謀略上占得上風。說到底，林沖只是一個簡單的武子，他最亮的光環就是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毫無疑問，作為武學泰斗周侗的弟子，其最閃亮的一面就是其“武”的一面，事實上也正是這一光環，掩蓋了其簡單的一面，使得其在與惡人斗爭的過程中處處被動。這種被動與簡單，也可以在相關的細節描寫中解讀出來。

文中有這樣的一處細節描寫：

林沖聽了，大驚道：“這三十歲的正是陸虞候。那潑賤賊敢來這里害我！休要撞著我，只教他骨肉為泥……”

按理說以林沖的武藝，對付這些人不在話下，那為什么這個時候還會“大驚”呢？很顯然這不是武藝的原因，而是性格的原因。如同上面所提到的那樣，林沖這個時候是心存幻想的，本想安心服刑，待到刑滿釋放就回家與妻子團聚。然而當聽到有人來害他時，這一消息與他的期望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說某種程度上講打碎了他的幻想，故而大驚。這也說明實際上到這個時候，林沖還沒有意識到是有人在設計害他——一個人經歷這么多的意外還心存幻想，心存僥幸，其心智之簡單，可以說是無以復加，與其高超的武藝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熱血漢子

有人說不讀金圣嘆點評的《水滸傳》就等于沒有讀過《水滸傳》。其實在面向中學生進行《林教頭風雪山神廟》解讀的時候，要學習借鑒的不是金圣嘆的點評結果，而是其別具一格、獨樹一幟的解讀思路。

林沖是坦蕩的，是簡單的。然而林沖又不只是坦蕩而簡單的，在這種看似坦蕩與簡單的背后，實際上隱藏著林沖的另一個性格特征——熱血漢子。有人說，如果林沖真正是一個淡然的人，那其就不可能練成高超的武藝，不可能成為禁軍教頭。應當說這樣的判斷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心中若無爭強之念，若無殺伐之氣，又怎可能立身于禁軍之伍，做這種隨時可以帶兵搏殺的事情呢？如果說坦蕩與簡單，更多的是決定林沖安身立命的性格的話，那洋溢在林沖心頭的熱血，則成為其承壓時的另一種性格的源泉。

在文中有這樣一個細節描寫：

林沖大怒，離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尋……

從大驚到大怒，在文中只是一兩句的間隔，這種短時間之內的變化說明林沖內心的怒火已被點燃，這也使得其從一個簡單的武子向一個熱血漢子成功地轉變。林沖的大怒不是有勇無謀的，“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這印證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邏輯，這也意味著，林沖思考時間雖短，卻已經下定決心。由此也可以看出林沖的“簡單”其實并不是無腦的簡單，他只不過是在用這種簡單掩蓋自己內心的熱血——從這個角度來看，很多人認為林沖身上有懦弱的性格，筆者以為這是不對的，真正的懦弱者是很難絕地反抗的。一旦這種熱血爆發，其后果就只能是伏尸數人、流血數步，這種結果最終體現在了山神廟的“風雪”當中。

其實林沖的這種“掩蓋”符合很多中國人的習慣，甚至在整個《水滸傳》當中，只有林沖的性格才與更多的人類似，宋江的急功好義與狡猾，吳用的智謀與狹隘，魯智深的粗獷與熱血，只能映射到社會中的少數人身上，而林沖如果剝離了其高強武藝的一面（實際上這一面大多數梁山好漢身上都有，因此也不能認為是特征），就可以發現林沖的性格確實與更多的人是吻合的。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講，林沖才是最接地氣的。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林沖的性格表征著更多人的性格，解讀林沖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解讀眾人，甚至是解讀自己。這種解讀是為了更好地建立起對林沖這一形象的理解，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反思自己，讓自己的內心變得更加自洽。當然這些都建立在對課文的細節進行解讀的基礎之上，換句話說，對經典文本的細節解讀是有其必要性的。

作者簡介：江蘇省如皋中學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