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養育與中學生學習投入：狀態焦慮與性別的作用 *

岳鵬飛 胡文麗 張嘉鑫 史夢夢

(1 信陽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信陽 464000) (2 遼寧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大連 116029)

1 引言

學習投入（learning engagement）是積極心理學視角下的重要研究變量，指的是學生在學習中表現出的一種對學習的持續的、充滿積極情感的狀態，以活力、奉獻和專注為主要特征 （Schaufeli et al., 2002）。研究發現，學習投入是學習質量和學業成就的重要預測指標之一，對青少年的教育成功至關重要（Wang & Hofkens, 2020; Zheng et al.,2020）。以往研究從多個角度探討了學習投入的影響因素，包括家庭教養方式、焦慮等（李永占,2018; 劉在花, 2018; 周愛保 等, 2022; Chung et al.,2017; Malczyk & Lawson, 2017），然而有關粗暴養育這一特殊的家庭教養方式與學習投入關系的研究仍比較缺乏。粗暴養育（harsh parenting）指的是父母對兒童的粗暴行為、粗暴情感和粗暴態度，其表現形式具有多樣性，主要包括身體攻擊、言語攻擊、心理攻擊以及強迫/控制行為等（王明忠等, 2016）。長期生存在粗暴養育（如敵對、冷漠、拒絕、批評和強制等）中的個體，其發展能力或自我評價會直接或間接地受到不良影響，難以有較高的學習投入（Wang et al., 2019）。雖然研究者發現了粗暴養育與初中生學習投入之間存在負向聯系（張妮, 2020; Zhang & Yue, 2021），但是對其作用機制（中介與調節作用）的探討并不充分。對其作用機制的繼續探討，既有助于研究者深入理解粗暴養育怎樣作用于學習投入以及這種作用在何時更強或更弱，也有助于切實幫助青少年發展和改善學習能力，防范輟學風險。

兒童學習投入的社會文化情境發展模型（development-in-sociocultural-context model for children’s engagement in learning）認為，家庭教養方式（如專制型教養）等因素可直接影響或通過個體發展能力（認知技能、情緒調節或自我控制等）或自我評價（心理需求的滿足或心態等）間接影響學習投入（Wang et al., 2019）。換句話說，該模型已明確指出了家庭教養方式與學習投入之間的兩條中介路徑（個體發展能力與自我評價），但除此之外，家庭教養方式與學習投入之間可能存在其它中介路徑。根據動機與投入之輪（motivation and engagement wheel）理論，焦慮作為個體的一種不良適應會導致學習投入的降低（Martin, 2007; T?r?k et al., 2018）。而且隨著研究的進行，粗暴養育作為對于兒童來說具有中等程度不利影響的因素，其和焦慮的緊密關系近年來也逐漸被揭示（Kingsbury et al., 2020; Suffren et al.,2021）。這提示，粗暴養育對學習投入的負面作用可能是通過增加個體焦慮來實現的，也就是說，焦慮可能是兒童學習投入的社會文化情境發展模型所未能指出的家庭教養方式（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之間的一條新的中介路徑。本研究擬探討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這一家庭教養方式與學習投入之間的中介作用，對上述猜測進行檢驗，并考察性別的作用。

狀態焦慮（state anxiety）是指由情境引發的、暫時的焦慮狀態，這種狀態即刻存在且具有一定的強度水平（李文利, 錢銘怡, 1995）。動機與投入之輪理論指出，焦慮是學習投入的重要影響因素，一些個體往往因對焦慮等負面情緒的不良認知而拖延或拒絕學習，從而出現學習投入減少的現象（Martin, 2007; T?r?k et al., 2018）。這一理論也得到了其它研究的支持（Wilcox et al., 2018）。此外，有限自制力理論（limited resource model of self-control）指出，個體的自控資源本身就是有限的，壓力應對會消耗個體的自控資源（Baumeister et al., 2007）。高狀態焦慮個體往往更關注自己內心的感受，這會增加個體的心理負荷，消耗個體的心理資源。個體用于學習過程的認知加工和注意分配與維持也會減少，影響到個體的學習投入水平。實證研究也發現，消極情緒與較低的學習投入有關（Hernández et al., 2018）。因此，高狀態焦慮個體的學習投入水平往往較低。

同時，根據非穩態負荷理論（allostatic load framework），持續存在的壓力事件會使個體HPA 軸的功能異常，大腦會釋放更多焦慮相關的激素，導致個體焦慮的反復出現（Chang et al.,2003; Wang & Qi, 2017; Wang & Wang, 2018）。粗暴養育對于中學生來說就是一種持續存在于家庭中的壓力事件，很有可能會導致個體狀態焦慮頻發。實證研究也發現，粗暴養育與個體高水平的焦慮情緒緊密相關（Brown & Whiteside, 2008;McLeod et al., 2007）。因此，受到粗暴養育的個體更容易產生狀態焦慮。

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1：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之間起中介作用。

粗暴養育對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可能存在性別差異，此前的一些證據為這一猜測提供了支持。例如，Proverbio 等人（2009）進行的一項腦電研究發現，與男性相比，女性會對來自于國際情緒圖片庫的負性刺激（尤其是與人類有關的圖片刺激）表現出更大的N2 波幅。這說明女性對于負性刺激的情緒反應更強烈。所以，粗暴養育這一負性刺激可能會引起女性更嚴重的狀態焦慮。而且，相比于男性，女性更不擅長使用認知重評等情緒調節策略（Domes et al., 2010; McRae et al.,2008），這也可能使女生更容易受到粗暴養育的影響產生狀態焦慮。據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2：性別在“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學習投入”這一路徑的前半段起調節作用。

綜上，本研究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如圖1 所示），探討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的關系以及狀態焦慮與性別的作用，以期豐富兒童學習投入的社會文化情境發展模型，并為中學生學習投入的保護提供一定參考。

圖 1 概念模型

2 研究方法

2.1 被試

本研究抽取河南省三所初中的學生，共發放問卷900 份，剔除規律性作答（25 份）和作答不完整（2 3 份）等無效問卷后剩余有效問卷852 份，有效回收率為94.67%。被試年齡在11～16 歲之間，初一428 人（50.23%），初二199 人（23.36%），初三 225 人（26.41%）。男生 412 名（48.36%），女生440 名（51.64%），農村學生717 人（84.15%），城鎮學生 135 人（15.85%）。

2.2 研究工具

2.2.1 粗暴養育問卷

參照王明忠等人（2020）的研究，采用粗暴養育問卷施測。該問卷共有4 個題目（如“非常生氣，甚至朝我吼叫”）。采用5 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受到粗暴養育的程度越嚴重。該問卷在本研究中的 Cronbach’s α 系數為 0.80。

2.2.2 狀態-特質焦慮量表

采用李文利和錢銘怡（1995）修訂的狀態-特質焦慮量表中的狀態焦慮分量表。該分量表共有20 個題目（如“我感到心情平靜”），用于評定研究對象當前的情緒體驗，指導語為“請選擇你現在的感覺”。采用4 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個體的狀態焦慮水平越高。該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 0.87。

2.2.3 學習投入量表

采用方來壇等人（2008）修訂的學習投入量表。該量表共有17 個題目（如“學習時，我感到精力充沛”），包括三個維度，分別為活力、奉獻和專注。采用7 點計分，總分越高表示個體學習投入程度越高。該量表在本研究中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 0.96，各分維度的 Cronbach’s α 系數在0.89～0.93 之間 。

2.3 研究過程

由經過培訓的心理學專業研究生擔任主試，采用匿名的方式以班級為單位進行施測，測試時間為20 分鐘左右，測試完成后直接收回數據，并且對數據進行相應的整理。最后采用SPSS21.0 對數據進行描述統計、相關分析以及中介調節模型分析。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本研究發放的問卷由被試自主填寫，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故以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和學習投入的所有題項作為三個潛變量（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和學習投入）的相應指標，然后以所有指標作為單因子模型新指標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周浩, 龍立榮, 2004），擬合結果很差（χ2/df=11.73,CFI=0.57, NFI=0.56, RMSEA=0.11）。因此，共同方法偏差問題不會對研究結果造成嚴重影響。

3.2 描述統計

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及相關系數如表1所示。結果發現，年級與粗暴養育顯著負相關，家庭所在地與學習投入顯著正相關。而性別、年齡等人口學變量與研究變量之間的相關均不顯著，所以本研究將年級、家庭所在地作為控制變量處理。此外，粗暴養育與狀態焦慮顯著正相關，與學習投入顯著負相關；狀態焦慮與學習投入呈顯著負相關。

3.3 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的關系：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根據溫忠麟和葉寶娟（2014）、Bolin（2014）的建議，將所有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然后在控制年級、家庭所在地的情況下進行有調節的中介效應分析，所有分析過程均采用SPSS21.0 宏程序PROCESS 進行。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方法檢驗，重復取樣5000 次，計算95%的置信區間，具體結果見表2。

表 1 各變量的描述統計與相關系數矩陣（n=852）

表 2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首先，采用Model 4 對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和學習投入之間的中介效應進行檢驗。結果發現，粗暴養育對學習投入的預測作用顯著（β=-0.20,p＜0.001）。當放入狀態焦慮后，粗暴養育對學習投入的直接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5, p=0.095），粗暴養育顯著正向預測狀態焦慮（β=0.34, p＜0.001），狀態焦慮顯著負向預測學習投入（β=-0.44, p＜0.001）。ab=-0.15，Boot SE=0.02，95%置信區間為[-0.19,-0.12]，不包含0。這一結果說明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和學習投入之間起完全中介作用。

其次，采用Model 7 對有調節的中介模型進行檢驗。將性別放入模型之后，粗暴養育正向預測狀態焦慮（β=0.43, p＜0.001），性別對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不顯著（β=-0.10, p=0.104），性別與粗暴養育的乘積項對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顯著（β=-0.18, p=0.006），95% 置信區間為 [-0.31, -0.05]，不包含0。這一結果說明粗暴養育對狀態焦慮的作用受到性別的調節。

為了更清楚地揭示性別如何調節粗暴養育對狀態焦慮的作用，將性別進行男女分組，進行簡單斜率檢驗（見圖2）。結果發現，粗暴養育對女性個體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較大（bsimple=0.43,p＜0.001），95%的置信區間為[0.34, 0.51]；對男性個體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較?。╞simple=0.25, p＜0.001），95%的置信區間為[0.15, 0.34]。

圖 2 性別在粗暴養育與狀態焦慮之間的調節作用

4 討論

4.1 狀態焦慮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發現，在引入狀態焦慮之后，粗暴養育對學習投入的直接效應不顯著，說明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和學習投入之間起完全中介作用。該結果符合非穩態負荷理論的預測，也支持了有限自制力理論。根據非穩態負荷理論，粗暴養育作為一種持續和反復存在的外界壓力事件破壞了機體原有的平衡，在應對過程中個體會不斷體驗到粗暴養育帶來的焦慮。有限自制力理論認為人的總資源是一定的，粗暴養育作為壓力性事件會導致消極情緒（如狀態焦慮）的產生，狀態焦慮又會消耗掉個體的一部分心理資源，導致個體沒有足夠的資源或精力投入到學習中，使學習投入程度下降（譚樹華, 郭永玉, 2008; Baumeister et al.,2007）。因此，狀態焦慮是粗暴養育影響學習投入的重要機制之一。這提示研究者，在家庭教養方式與學習投入之間，除了個體發展能力與自我評價這兩條間接路徑外，還可能存在情緒（如狀態焦慮）等其它路徑。綜上，本研究通過探索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和學習投入之間的中介作用，不僅為兒童學習投入的社會文化情境發展模型的補充和完善提供了新的思路，也為中學生學習投入的保護提供了一定參考。

4.2 性別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性別調節“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學習投入”這一路徑的前半段。具體而言，相對于男性，粗暴養育對女性狀態焦慮的預測作用更強。該結果與以往研究發現的負性刺激（如粗暴養育）更容易使女性產生情緒反應（如焦慮）相一致（Proverbio et al., 2009）。關系理論（relationaltheory）認為，女性比男性更看重關系的維持（Portman et al., 2010）。相對于男性而言，女性在處于粗暴養育情境中時，會更加在意粗暴養育給自己與父母關系帶來的破壞性，更可能產生狀態焦慮。此外，以往研究發現，社會支持是預測個體負性情緒（如焦慮）的重要社會因素之一，且二者的聯系在女性群體中更強（邱依雯 等,2021）。本研究檢驗了粗暴養育這一在家庭中的非支持性人際互動與個體負性情緒（焦慮）的關系，同樣發現粗暴養育對個體負性情緒（焦慮）的作用在女性群體中更強。這一結果從家庭支持的角度揭示了社會支持與個體負性情緒的密切聯系。

4.3 研究啟示與不足

本研究首次在兒童學習投入的社會文化情境發展模型的基礎上探究了粗暴養育對學習投入的作用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相關領域的研究。研究結果啟示可以從減少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兩個方面來保護學生的學習投入，同時關注性別差異。在粗暴養育方面，首先，本研究的主要被試群體為農村學生（占比84.15%）。根據家庭壓力模型，經濟困難造成的經濟壓力會影響育兒方式（Conrad et al., 2019）。農村家庭面臨更大的經濟壓力，粗暴養育的現象更易發生。隨著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農村人口收入提高，家庭經濟壓力的降低有望帶來粗暴養育發生率的下降。其次，從文化的視角來看，許多農村家庭依然秉持著傳統的育兒理念，如“不打不成材”（Zhang et al., 2017），最終導致粗暴養育的發生。所以，農村地區的學校應該尤其注意加強家校溝通，通過召開家長會或組織教育主題講座等方式引導父母形成科學的教育觀念，從而減少粗暴養育現象。在狀態焦慮方面，學?？梢酝ㄟ^組織團體心理輔導、開設正念冥想或情緒標注的訓練課程等方法緩解中學生的焦慮（任志洪 等, 2018; 岳鵬飛等, 2021; 岳鵬飛 等, 2020; 張玉柱, 陳中永, 2006）。最后，需要注意性別差異，女性對粗暴養育更敏感，更易受其影響產生焦慮。為了減少女孩的狀態焦慮，父母、老師應采用更溫和的方式對待她們。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從研究設計上來說，對中介機制的檢驗最好采用縱向數據。此前研究者指出，即使在中介機制檢驗的理想情況下，依然會產生估計偏差，估計偏差的具體模式取決于縱向數據的自回歸模型或隨機效應模型（Maxwell & Cole, 2007; Maxwell et al., 2011）。本研究僅采用橫斷設計對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和學習投入之間的中介機制進行檢驗，無法檢驗粗暴養育與狀態焦慮隨時間推移發生的變化，難以考察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二者之間的因果關系。后續研究可采取縱向設計以更好地避免估計偏差的產生。另外，本研究的相關關系研究結果提示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之間可能存在雙向關系（Riina et al., 2020），后續可進一步探討。

5 結論

（1）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存在負向聯系。（2）狀態焦慮在粗暴養育與學習投入之間起完全中介作用。（3）性別調節“粗暴養育→狀態焦慮→學習投入”的前半段路徑，相對于男性，粗暴養育與狀態焦慮的正向聯系在女性中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