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聲是一門傳統藝術,經過一個半世紀的頻繁變革,隨時代傳承至今。現在的相聲演員隊伍越發年輕化,一群80后90后活躍在全國各地的演出劇場。采訪戴向的初衷源于她性別與職業的疊加——女相聲演員,當然,她身上還有許多其他標簽,比如90后、比如高學歷,等等。我們希望了解她的成長經歷,她的職業選擇,她為夢想的默默堅守,她努力付出后的成功收獲,當然也包括她在職業瓶頸期的困惑與思考。
一位重回“女新手”狀態的“老司機”
和戴向的采訪時間約在2月19日,周六;地點在戴向工作的劇場——嘻哈包袱鋪北市劇場。早晨8點55分,我們剛到嘻哈包袱鋪門口,遠遠看見戴向從阜新一街由北向南而來,一邊走一邊向我們招手。走到身邊才發現我們和戴向中間隔了個防護欄,我說看要怎么繞一下吧,戴向說“我們一般都翻墻”。她熟練地跳上旁邊一米高的臺階,幾步來到劇場門口,一邊打開劇場的大門,一邊跟我們解釋:“上午沒有演出,劇場會比較冷。”接著,她又跑回后臺去拿電暖氣。
2021年上半年,戴向在演出間隙報了駕校,7月份拿到駕駛證。用她的話說,車早晚都得學。她買了車,半年下來,已經由“女新手”晉升到“老司機”了。在相聲事業上,戴向去年也經歷了一次重要的職業變動,某種程度上又從“老司機”重回“女新手”。
2021年,戴向經歷了一次重要的工作變動。由于家里的原因,她不得不選擇了離家更近的北京的一家相聲社,離開了沈陽的老東家。她加入了新的團隊——嘻哈包袱鋪。離開工作了幾年的劇場、熟悉的舞臺、熟悉的搭檔,她要在新的舞臺上找感覺、找定位、找搭檔。“剛來(嘻哈)這邊就感受到差距了,人家的段子特別新,舊包袱很少聽到。自己說的段子在原來的圈子里可能算新的,在新的圈子里就算舊的了。一定要多學習,不拖人家的后腿。”
因為一直沒有合適的相聲搭檔,戴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做主持人。嘻哈包袱鋪在北京有三個劇場。2021年10月,沈陽的吾悅劇場和北市劇場同時開業。團隊的演員要在兩個城市輪換。在沈陽演出時,戴向需要在兩個劇場間趕場。兩個劇場雖然有地鐵直達(二號線14站),但至少要一個小時,開車能更方便點。
為了保證演出效果,團隊要求主持人全程觀摩演出,記下上一場演出中的包袱,給下一場的演員做提醒,以免內容重復。有同事開玩笑說:“你是來偷活兒的吧。”一場兩個小時的演出,除了自己的主持串場,戴向還要全程仔細聽段子并記錄,確實挺累的。戴向說,這種狀態好像回到了剛入行的時候,除了表演還要做各種雜事,同樣是一刻不得閑,但現在的狀態“更專業”。“老板(高曉攀)說相聲劇場的主持人和晚會的主持人不一樣,要適當使包袱。”戴向也在朝這個方向努力。“不能把演員想使的包袱使出來。還得新,不能老用別人的包袱。”
一位“沈漂青年”的日常
戴向的老家在河北石家莊,從在沈陽讀研開始已經在沈陽生活工作七八年了。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她沒回家。2022年1月21日劇場封箱,父母打來電話,說根據疫情防控要求,她回家要居家隔離,要不就別回來了,等她去北京演出時再找時間回家。戴向也覺得不回去更明智,萬一有什么突發狀況,還有可能耽誤年后的演出。她一個人在沈陽過春節,去給師父楊振華先生拜年,聆聽了他老人家對工作、業務和為人處事等方面好多的點撥和指導。節假日她每天都是雙場演出,偶爾白天有空就與在沈陽的朋友小聚一下。春節期間劇場的水管凍壞了,別的同事都不在,她又趕到劇場處理,聯系工人維修。
接受我們采訪當天下午和晚上,戴向都有演出。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出發去北京,中午到北京,下午就有演出。她的生活被演出任務劃分成無數個2個小時(一場演出2個小時左右),其他的事就要見縫插針地安排,而零散時間,她幾乎隨時隨地都在研究包袱,背段子。
“藝無止境嘛。您看我師父(楊振華先生),那么大腕兒,也80多歲了,經常給我們上課、講段子,還偶爾上臺表演。”除了相聲,大鼓、京劇、單弦、快板等曲藝表演形式她也都接觸過,偶爾也要上臺演出。很多演員實際上也是她的老師。
一場演出2個小時左右,五段相聲,每段相聲時長22分鐘到24分鐘左右。時間也可以調節,比如前面的節目時間長了,后面的要收著點。戴向說,有時候現場撞出來的包袱特別好玩,演員跟觀眾互動能碰撞出更多火花,有時候觀眾說的比演員說的更逗。“比如我有一次說我是1991年的,有觀眾接茬‘1891年的吧’,觀眾說完自己也笑。觀眾反應比較好的話,演員的狀態也不一樣。我在后臺聽演員的聲音就知道臺下觀眾的狀態。”
這時戴向擺在桌上的手機進了一條微信,我們發現她的手機屏保有點不一樣,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說年前天津電視臺找她錄節目,類似《女子相聲大會》的內容,因為疫情延后,可能3月份會去錄制。作品已經基本選好了,她會抽時間練習,她的手機屏保就是要去錄制的節目內容,這樣可以隨時隨地背詞。
一位文科生的從藝之路
戴向1991年出生,春節前剛剛過完31歲生日。她從小喜歡唱歌,對曲藝也比較感興趣。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學校里的文藝積極分子,想登舞臺,并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初中的時候,戴向特別羨慕文藝生,父母和老師都不建議她學,說你文化課成績這么好,沒必要靠才藝。她的文科成績一直很好(中考文綜120分滿分,她考了119分)。高中文理分科,她想選文科,覺得學文科能朝著藝術的方向努力,家里還是不讓學。讀了一段時間理科,戴向還是轉了文科,盡管父母和老師都不是十分贊同。上大學選專業,戴向想選一個跟藝術相關的,于是讀了廣告設計,覺得是藝術類姊妹。
考研時,戴向跨專業選擇了沈陽師范大學音樂教育專業,想跟藝術再靠近一些。臨近畢業,父母希望她能找份穩定的工作,導師也幫她聯系工作。她沒有走上父母希望的道路,婉拒了老師的好意,一門心思地尋找表演舞臺。她去北京漂了兩個月,又回到沈陽。那一階段她舞蹈、主持、話劇等都涉獵過。“當時也沒有特別確定的目標,正好得知(鼎泰)茶社在招學員,我就過去看看。”老師覺得她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可以來試試。戴向參加培訓比較晚,馬上就要匯報演出了。她連夜背詞,第二天上臺表演,表現得別的學員都好,還當上了那一期學員的隊長。
那是一段邊學習邊演出的過程。不演出的時候,戴向還得做其他工作,“眼里能看到的都做,前臺、后廚、打掃衛生、宣傳、平面設計、記賬、各種端茶送水。印象最深的是做平面設計,電腦特別慢,有許多次想把它砸了的沖動,每次都要改個十幾二十遍。”
對于她從事相聲,父母一開始不太支持,希望她當個老師,穩定點,離家近一點。后來她參加比賽、獲獎,取得了更多成績后,父母的看法略有改變,開始提一些建議,“干這一行,你得好好干,得好好找個搭檔……”
在戴向看來,相聲跟別的行業不一樣,“你往臺上一站,你就是主角,一共就倆人,跟其他行業(比如戲曲)相比,給你發揮的空間更大。”相聲門檻很低,各行各業都可以學,她見過的學員有銀行柜員,有快遞員,還有程序員。入行這些年,戴向見過“天賦型”選手,之前從未接觸過相聲或者接觸很短時間就能上臺,演出效果也很好;也有的人入門很快,但不能更進一步,水平不會有大的提高;還有人學了好幾年,一直是學員,因為達不到演出的標準。“原來的茶社招生十多期,200多個學員,就出來一兩個女生,而且越往上走越難。”
一段貫口的“厚積薄發”
戴向認為自己是“厚積薄發型”選手,登上舞臺一年甚至一年半才真正找到感覺。最開始她的信念是不“死”臺上就行,慢慢開始對新相聲越來越感興趣,“學廣告的比較喜歡創新,新相聲跟生活比較貼近,哪怕差一點,可以‘活保人’,不至于冷場。”
戴向剛入行表演傳統相聲,說貫口時有過磕巴,感覺特別丟人。她感覺自己在臺下明明背得很熟練,但到臺上還是會出狀況。她去問老師和同行,人家說你必須閉著眼睛不去想背下來才行,相當于肌肉記憶。“舞臺上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臺上要一邊照顧觀眾的情緒,一邊跟搭檔溝通,還要掌握自己的語氣節奏。”
2020年上半年,因為新冠疫情突發,戴向工作的茶社放假,演員休息。戴向自己在家背了一個貫口,內容是前幾批遼寧援鄂162家醫療機構的名稱。這是一個特別長的貫口,剛開始她也不太有信心,中間過程用“反正都背了就一定要背下來”“節目單都排了”鼓勵自己,最終成功背下來。當年“五一”期間,茶社開始正式演出,戴向也和搭檔拿出了原創相聲《遼寧贊》。戴向說,練習時她這段貫口最快用時三分半,但上場表演后,接近四分鐘才講完。觀眾的喝彩聲和掌聲太大了,有時候不得不“停”一會兒,等掌聲下去后再接著講。10月,《遼寧贊》參加2020天津相聲節走上“云端”的演出;11月,《遼寧贊》在第十一屆北京青年相聲節相聲大賽上獲得二等獎。
創作出適合自己的好本子,又有參加節目、比賽、相聲節等表演機會,戴向感覺自己的特長被充分發揮出來了。“貫口已經獲過了全國性的獎,不太想拿這個東西來炫技,單純靠它吃飯,想把自己的短板(創作)補上。”
戴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氛圍,“你在臺上有什么問題,下臺后演員老師會給你反饋,人家跟你也不是師徒,不跟你說也是本分。”劇場上午沒有演出,有的演員同事天天練早功、打快板、練貫口,一天不落。她的演出服裝都是自己準備,老板高曉攀建議她定做一件標志性的旗袍,她還在考慮。她說自己的旗袍挺多的,“希望每次上臺都能給觀眾不一樣的感覺,讓人感覺段子是新的,衣服也是新的,一定程度上緩解觀眾的審美疲勞。”
一個包袱的“起承轉合”
采訪間隙,戴向翻看我們帶給她的往期雜志。在2022年1期“智慧生活”欄目中有一個有關“人臉識別”的小段子,她說這個段子她前不久剛剛看到。她有隨時隨地收集資料的習慣,為自己的創作積累素材。在網上看到一個很搞笑的評論,腦子里第一想法是把它放在相聲里。
她的手機備忘錄里面有至少20個文件夾,內容有比較詳細的分類,比如關于車的,關于金錢的,關于男女情感的,吃喝方面的,文學方面的,歌曲類的,體育類的,寵物類的,表演類的,等等。每個文件夾下都是她收集來的各種段子,主持詞也有一個專門的文件夾,還有一些寫好的包袱。最近她在創作一個關于睡眠的作品(暫名《失眠人士》),正在修改階段。
除了手機里的素材,戴向還有好多本手寫的筆記本,都是之前收集的包袱。“那個筆的質量也不太好,過兩年掉色了;打印機打出來的內容,也開始看不清了。我得爭取在它們消失之前都給它們創作出來。”戴向說。
戴向所在的嘻哈團隊非常重視原創。2022年春節后,團隊重新分組分成4個演出小隊(每個隊十幾名隊員),要求每隊每年至少要出30個新段子。她發現身邊的演員老師經常會看似隨意地創作出新內容,“張嘴就來”,這讓她敬佩不已。她去請教,人家回答:就跟寫作文一樣,寫多了就會更熟練。戴向又用了一個“嘆為觀止”表達了對同事的佩服。
剛接觸相聲時,戴向最想有一個平臺表演。“開始抱著多鍛煉的心態,希望把它作為一個跳板,結果一下子跳進去了。”戴向認為相聲是“優勝劣汰的行業”,她之前的獲獎經歷、貫口表演讓更多觀眾認識她,讓更多業內注意到她。“每走一步看似隨意,其實都經歷了長時間的考慮,確實這個是最好的機會、最適合的平臺,決定了就會義無反顧。”
戴向之前寫過一個扶貧類的新相聲,2020年去北京參加比賽看見其他同行的一個相同題材的新相聲特別好,她去向人家請教。同行說要在舞臺上多實踐,至少要演三五十回的,看舞臺效果,好的繼續精進,不好的砍掉或者修改。這也是戴向一直認同并長久實踐的創作方法:既要迎合大眾的審美要求又要有自己的特色,慢慢摸索,每次演出都有反饋,激發出新的創作靈感,形成更好的內容,循環反復。
“新相聲是一個發展趨勢(不代表傳統相聲不好),要創作出觀眾喜聞樂見的、跟生活沾邊的、緊跟時代的作品。(她所在的)公司有自己的理念,要開多少園子,對演藝標準有要求。自己的發展目標和公司的發展方向是相吻合的,能借上力。”戴向說。她的努力方向很明確:把主持工作做好做精彩,希望能找到合適的搭檔,創作出新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