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1948年“五一節”前,在解放戰爭轉入戰略決戰的重要歷史關頭,中國共產黨發布“五一口號”,號召“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社會賢達,迅速召開政協協商會議,討論并實現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隨后,各民主黨派、社會團體及海外華僑等紛紛發表宣言響應“五一口號”,在香港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新政協運動。隨后,大批民主人士陸續奔赴解放區參加新政協籌備活動。不過,組織“民主人士和社會賢達秘密北上”并不容易。
“北上”解放區,新政協運動結碩果
由于接送民主人士的工作需要秘密進行,涉及確定邀請名單、動員民主人士、安置家屬、制定出行計劃、中途保護、目的地接待等一系列環節,各環節必須緊密銜接,不允許出任何失誤。因此,中共中央在組織機構上做了充分的準備。一是將“中央城市工作部”更名為“中央統一戰線工作部”,除管理國民黨統治區、政權統戰等工作外,還要具體負責籌備新政協,組織接送各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各界知名人士到解放區等工作,駐地設在距離中共中央駐地西柏坡只有5公里的李家莊;其二是香港分局和香港工委成立專門小組,負責香港和途經香港的民主人士的接送工作。由于當時香港是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最集中的地區,所以接送的重心也聚焦在香港。
把居住在香港的民主人士接送到解放區,是整個接送任務中最艱難的。當時在香港可供周恩來調度指揮的主要有三個系統:以潘漢年為核心的商貿系統,以楊琳為核心的商貿系統和以香港工委章漢夫、連貫為核心的地下黨系統。香港工委成立潘漢年、連貫、夏衍、許滌新、饒彰風五人接送專門小組后,周恩來認為還不夠,特別是中途護送環節還需加強力量,他選定了長期在國統區的武漢、重慶、南京、上海等地工作,具有豐富的地下斗爭經驗和對蔣管區貿易經驗的錢之光。
1948年8月2日,周恩來發電通知中華貿易總公司總經理錢之光,要他在大連租用蘇聯商船來往香港,以運載貨物作掩護,迎接民主人士北上,并指示他親自去香港與香港工委聯系,協同行動。
錢之光即刻動身,先到了朝鮮的新義州,轉乘火車到平壤,并在平壤向蘇方辦妥了租船手續,再到羅津港,將香港市場短缺的大豆、皮毛等土特產裝上蘇聯“波爾塔瓦”號貨船,即赴香港。到香港后,他先到了他們設在香港的聯和貿易公司(1948年9月擴建為香港華潤公司),由該公司將帶來的土特產出售,購買藥品、紙張、輪胎、電訊器材等物資運回解放區。然后又與香港分局接頭,商定運送民主人士北上的分工:凡是上船前的聯絡、搬運行李送上貨船等由香港方面負責;錢之光的貿易公司承擔租賃貨船及派人到船上照顧等。
從1948年秋開始,由中共中央直接部署,周恩來親自擬定邀請來解放區的民主人士名單,指揮組織實施了“北上”這場歷史壯舉。民主人士響應“五一口號”,紛紛奔赴解放區,在協商建國的歷史進程中作出了突出貢獻。參加政協一屆全體會議的代表和候補代表662人,其中從香港、國統區和海外來的民主人士占了相當的比例,正式代表中有110多名,當選第一屆政協會議第一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的5人中,有李濟深、沈鈞儒、郭沫若、陳叔通等4人是從香港北上的民主人士。正如《華商報》董事經理、代總編楊奇所說:“如果當時這110多名民主精英不能成功到達北平,人民政協就不可能順利召開,中華人民共和國也就不可能在1949年10月1日誕生。”
“北上”一路稱為“北線”,主要是將平津滬等地的民主人士集中到河北平山縣中共中央統戰部所在地的李家莊;另一路為“南線”,即經由香港北上到達東北解放區。“南線”民主人士北上,不但路途遙遠,而且要躲避保密局特務的監視、港英警察的檢查、國民黨軍艦的封鎖以及海上風浪的襲擊,可謂一路艱險。那些在國統區和香港生活慣了的民主人士中,多是南方人且年事已高,北上行動無疑是一次身心雙重的嚴峻考驗。但在新政協和新中國的召喚下,這些憂國憂民、追求民主的有志之士,不顧安危、不懼生死,毅然踏上了奔向光明的北上之路,演繹了一段傳奇壯舉。
民主人士協商建立新中國,沈陽成“北上”重要集結地
據《潘漢年傳》等記載,在中共香港分局和香港工委安排下,從1948年8月到1949年9月,先后組織護送20多批,350多位民主人士,加上各界人士1000余人秘密北上解放區,其中以從上海經由香港北上為主流,主要分三批進入東北解放區,并在東北各地實際了解解放區建設的情況,最后匯聚于遼寧沈陽,從沈陽共赴北平參加新政協籌備會及政協第一屆全體會議。
最先到達東北解放區的香港民主人士是“國統區工運領袖”朱學范,他在“五一口號”發布之時,就轉道蘇聯到達哈爾濱,并且親身感受到“解放區有一種不可壓倒的力量和蓬勃的朝氣,是一個充滿著希望的新社會”。由于他在民革中的領導地位、在民主人士中的威信,以及為中國工運所作的貢獻,他先期到達解放區的行動,為其他民主人士特別是在香港的民主人士樹立了榜樣,堅定了他們北上的信心。
從1948年9月起,因為陸空交通完全中斷,民主人士和文化精英離港北上的方式只能從海上運送。錢之光呈報的航線方案是乘蘇聯貨輪從香港出發經臺灣海峽、朝鮮海峽至朝鮮羅津港再轉車到哈爾濱。8月30日,他收到周恩來同意的復電,但9月7日,香港分局收到周恩來的緊急電報,是在得知馮玉祥將軍自美國歸途中于9月1日在黑海遇難后發出的。電報中強調務必慎重處理民主人士乘蘇輪北上之事,提出:如果該輪確無行船保證,以不乘該輪為妥;如該輪有保證,而民主人士表示有顧慮,亦可不乘該輪;如該輪有保證,而民主人士也愿意北上,亦不宜乘一輪,應改為分批前來,此次愈少愈好。
香港分局和錢之光接到指示后,也認為不能讓這么多的民主人士乘一條船,要改為分批回解放區。為縮小目標,保證安全,第一批北上民主人士只安排了沈鈞儒、譚平山、章伯鈞、蔡廷鍇等4人,隨行都有中共同志護送。因為旅途確實極具危險性,這也體現了中共與民主黨派同舟共濟,為了新中國的建立共赴生死的態度和決心。
第一批“北上”民主人士于1948年9月13日乘蘇聯“波爾塔瓦”輪船從香港出發,經16天航行,9月27日抵達朝鮮羅津港登陸。中共中央采納東北局的建議,由李富春、朱理治代表東北局迎接并陪同于29日抵達哈爾濱,入住馬迭爾賓館。在馬迭爾賓館,他們與先期到達的朱學范、李德全等參與了《關于新政治協商會議諸問題》這項奠定新政協基礎的文件制定工作。這份文件從草案到定稿,經歷了近兩個月時間,是西柏坡、哈爾濱、香港等地共同演奏的一曲“大合唱”。中共中央發揮了“指揮”的作用,反映了中共中央運籌帷幄、協調各方、發揚民主、集思廣益的高超政治能力。12月19日,第一批“北上”的民主人士赴沈,入住沈陽鐵路賓館(現遼寧賓館)。
第二批“北上”民主人士主要有馬敘倫、郭沫若、許廣平等。原定10月中旬出發,但由于租用的蘇聯貨輪入港后發生碰撞需要修理,另行租用掛挪威國旗的客貨輪“華中號”,行期推遲到11月23日。由于第一批民主人士憑空“消失”引發震動,增加了其后行動的難度。第二批“北上”民主人士中,郭沫若從1948年8月25日開始在《華商報》副刊《茶亭》上連載《抗日戰爭回憶錄》,每天一篇。為掩飾離港,他提前三天趕寫了7-8篇文章及一篇《后記》交給報社。12月5日,當最后一篇連載結束時,他已經離開香港十多天了。這看似簡單的一件“細節安排”,卻也是關系到“北上”民主人士安全的大事。
為了保密和安全,許多“北上”民主人士都沒帶家屬。馬敘倫上船之初既思念妻子和年幼的女兒,更向往即將誕生的新中國,思緒交織,賦五言古體詩兩首,“南來歲將晚,北去夜登程,知婦垂離淚,聞兒索父聲……”“人民爭解放,血汗豈無酬……群賢非易聚,莊重達神州”。
丘哲患有嚴重的高血壓,他口占留別親友,提到“拼將生死任扶傾”。郭沫若和一首《血壓行》安慰他:“君苦血壓高,我苦血壓低……一身之事聽其自然,人民解放不可緩。”郭沫若在途中創作了十首古體詩,后結集為《北上紀行》,在每首結尾,都詠嘆著同一句話:“我今真解放”!
馬敘倫一行于12月4日在大連與丹東之間的大王家島登陸。他們到達東北時,遼沈戰役結束,東北全境解放。1948年11月2日沈陽解放,同日,東北局遷往沈陽。第二批“北上”民主人士于12月6日最先入住沈陽鐵路賓館。
周恩來致電大連中華貿易總公司,要求安排最好的旅館,民主黨派負責人應住單間,并要確保安全。“安全、保密、謹慎、周到”一直是“北上”行動遵循的原則,而保證安全又是首位的。
第三批“北上”民主人士較多,主要有李濟深、茅盾夫婦等20余人。如果說整個接送民主人士“北上”工作都遇到諸多困難,那么最為困難而又富有傳奇性的,莫過于安排李濟深離港。在周恩來先后擬定的兩份邀請名單中,李濟深都是位列首位的,中共最希望他先期北上,他同時也是美國、國民黨、港英等各方面都想爭取的人物。
李濟深1947年2月從上海到了香港后,積極開展愛國民主運動。經與國民黨內各民主派人士協商,于1948年元旦正式成立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公開與蔣介石決裂。其間,美國看到蔣介石大勢已去,企圖物色一些既反蔣也反共的“中間勢力”組織第三政府與中共劃江為界,南北分治,曾派人游說李濟深,請他出面與中共和談;宋子文出任廣東省主席,想把廣東變為支撐國民黨的最后基地,為此到香港會晤李濟深,建議他組織一個“和平民主大同盟”,在廣州建立新政府;白崇禧也派人送親筆信“敦請任公到武漢主持大計”。但李濟深都一一拒絕了,還經常對《華商報》等媒體發表談話,嚴詞抨擊蔣介石獨裁,要求美國停止援蔣。蔣介石對他恨之入骨,不但再次開除了他的黨籍,還派人到香港暗殺他。前兩批民主人士離港后,港英政府加強了對李濟深的監視。華人買辦黃翠巍就在李濟深所住的羅便臣道92號對面租房,派人24小時監視。
李濟深沒能第一批“北上”,有主觀也有客觀的原因:一是他認為有必要留在香港做策反工作;二是他顧慮自己1927年曾奉命去廣州參加清黨;第三,他來香港后,一家人生活很拮據,如果離開,他在海外的孩子也不能回來照顧家人。當時,他的二夫人雙秀清身患肝癌已是晚期,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杭州的筧橋中央航空學校學習飛行,被停飛軟禁,另一個在嶺南農學院的兒子也被軟禁。如果他離開,就意味著家破人亡,傾家蕩產。他的離開也意味著國民黨中的民主派徹底與蔣介石決裂。但最終,李濟深還是毅然選擇了北上之路。李濟深一行在圣誕節放假期間離港,12月26日夜出發,船行中迎來了1949年元旦,他寫下了那首著名的新體詩:“一心一意,為著一件大事,一件為著參與共同建立一個獨立、民主、和平、統一、康樂的新中國的大事。同舟共濟……”離港后的第四天,《華商報》刊登他事先寫好的《元旦獻詞》,歡呼“人民革命已獲得決定性勝利”。元旦過后,《華商報》才發表一則簡短消息,“李濟深等離港北上參加政協”,消息雖短,卻是爆炸性的。
三批民主人士北上后,香港的氣氛更加緊張,港英當局加緊對水陸交通的控制,國民黨更是將盯梢恐嚇手段用到了極致,但這并沒能阻止香港民主人士及文化精英北上的腳步,很快就有更多人陸續北上。我父親馬龍章就是乘坐最大的寶通號,與張瑞芳、臧克家、丁聰等250余名文化名人,于1949年3月從香港出發北上的。
李濟深等人于1949年1月7日抵達大連,1月10日入住沈陽鐵路賓館。截止到1月10日,三批由香港北上的民主人士全部抵達東北解放區并在沈陽會合,沈陽鐵路賓館成為“北上”民主人士的集結地。(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