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學者周亞利的“三燕情緣”

在今天的朝陽學術界，提三燕文化，有一位叫周亞利的專家格外引人注目。她提出的“慕容西來說”，引起了學界的高度關注；她參與編著的《前燕后燕北燕史》，是目前研究三燕文化的案頭必備書；她錄制的“國圖公開課——三燕歷史與文化”，將進入國家圖書館數據庫……她畢生的付出與成就、艱難與榮耀，全部聚焦于三燕文化上，這是一位有著濃濃“三燕情緣”的學者，一個為三燕文化而生的可敬的人。

“慕容西來”——周亞利的重大發現

周亞利不是學考古的，但她的一篇關于慕容鮮卑祖源由來的重要論文《慕容鮮卑溯源》，在《中國地名》（學術版）2008年第5期發表。“慕容西來說”是周亞利的重大發現。那么，她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的呢？

據周亞利追憶，1996年，她的《朝陽三燕、北魏遺存中反映出的漢文化因素》在《遼海文物學刊》1996年第1期上發表，之后，周亞利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是三燕及北魏的“鮮卑文化因素”呢？為此，周亞利特別關注了鮮卑文化中的一個重要遺存：梯形墓。

周亞利發現，吉林地區存在不少梯形墓，以前，業內普遍認為這是扶余文化的特征，而據周亞利掌握的資料看，梯形墓明顯來自鮮卑文化而非扶余文化。文獻記載，慕容鮮卑的祖先東胡被匈奴打敗后曾北退千余里，與當地文化融合，但國內考古學界卻對吉林境內的某些考古文化未予準確區分，而將其籠統混入扶余文化體系中，因此，學界流行的“吉林梯形墓乃扶余文化”之說是站不住腳的。

帶著這一疑問，周亞利請教了資深考古學家徐秉坤。徐秉坤給周亞利出了個主意：“你再找一些其他地區的考古資料對比一下，看看別的考古文化中有無梯形墓，這一文化特征在其他地區是否也曾存在過？從反面論證，或許更有助于問題的解決。”

依照徐秉坤的建議，周亞利查找了大量資料，特別是國內的三大權威考古雜志《文物》《考古》《考古學報》，以及各省的文物雜志，挨篇翻，凡是涉及梯形墓的資料，她都用硫酸紙“透”（描畫）下來，并和魏晉以前的中國境內各地的梯形墓作對比，范圍很廣，如遼寧朝陽崔遹墓、袁臺子北燕墓、前燕奉車都尉墓（出過金印）、溝門子公社北廟村M1墓、八寶村M1墓、大平房村北燕壁畫墓、北票西官營子馮素弗墓；河南安陽孝民屯墓葬、偃師二里頭遺址中梯形墓；甘肅永靖秦魏家地區齊家文化墓地、莊浪縣徐家碾寺洼文化墓葬；西安老牛坡商代墓地；青海互助土族自治縣墓葬；北京延慶靳家堡鄉玉皇廟山戎墓葬；內蒙古托克托縣皮條溝的三座鮮卑墓葬、興和縣叭溝村鮮卑時期墓葬、赤峰寧城縣南山根M101石槨梯形墓、扎賚諾爾古墓群M3013墓（西漢初期至中期）；四川西北部阿壩藏族自治州汶川縣雁門鄉蘿葡砦SLM3墓葬……由周亞利搜集的各地資料可知，她為此付出了何等的辛苦，工作量是非常大的。

此外，周亞利還發現，很多梯形墓中的男女都戴耳環，與東胡族風俗近同，沈陽的高臺山文化、遼東北域平安堡的下遼河流域青銅文化墓葬中的男性也戴耳環，而漢族則未見這一習俗。此外，這種文化的陶器風格也特點鮮明，均手制，外部掛白或紅陶衣……所呈現出的文化特征均指向西北，具體而言，即距今約四千年的著名的齊家文化。經廣泛比對，周亞利得出這樣一個重要結論：慕容鮮卑來自中國西北。

周亞利的這一研究成果，若出版，連文帶圖，將是厚厚的一本學術專著，經壓縮后，在《中國地名》（學術版）2008年第5期上發表了。周亞利的同事驚訝于不是考古專業畢業、也沒參加過考古發掘的她，是怎么寫出這等高品質的論文，又是怎么得出“慕容西來”這一驚人結論的？

周亞利做這一專題研究的時候，沒有電腦，所有的圖，她都用蘸水繪圖筆描出來，做了不少各地考古文化的對比表格，通過畫表格的方式可把時代的早晚關系呈現出來。不僅如此，表格畫出來，還要做比較，特花工夫。為此，周亞利專門做了個柜櫥，里邊分格，底下兩層、上邊一層，她的辦公桌還有三個抽屜，她摘錄及描畫的考古資料多達上萬張紙，分門別類存放起來。對自己的研究成果，周亞利絕不據為己有，公開給單位所有人看，有人到她那里查資料，她隨時歡迎。

為研究這一課題，周亞利廢寢忘食，一次，因思考問題過于投入、專注，下班接孩子都忘了。

《前燕后燕北燕史》——周亞利的“心血之作”

查尋目前所能見到的三燕文化資料，周亞利主編的《前燕后燕北燕史》是一本內容詳實、敘述嚴謹的專業書，是現在有志于三燕文化研究者的案頭工具書，此書，周亞利及合作者前前后后寫了三年，是她的“心血之作”。

周亞利說，2006年，朝陽社科聯擬了一個“三燕史”課題，準備寫三燕史，但找誰來寫呢？周亞利想，現在自己掌握了這么多有關朝陽三燕歷史考古等歷史的資料，“我不寫，誰寫？”當時，朝陽市委、市政府提出要重視“三燕文化”，為響應號召，朝陽社科聯找了周亞利、董高、姚海山（社科聯編輯）三位專家執筆編撰。

《前燕后燕北燕史》全書30萬字，寫作與修改時間在2008年至2011年，前后共3年半。為了寫書，三位專家不僅要看歷史文獻、考古文獻、各省考古學刊，還要看《晉書》《十六國春秋》《資治通鑒》《宋書》以及宋代宋應星所著的《天工開物》，因為寫書會涉及到某一歷史時期的物產、科技等知識。《前燕后燕北燕史》出版后，第一次印了1000冊，供不應求，后又加印了500冊，依舊供不應求。

為寫此書，周亞利經常在電腦前伏案寫作，一寫就是一天，因工作強度太大，導致她的心臟供血不足，直到現在她都無法久坐，其當時的辛苦程度可見一斑。

由于近些年有關三燕歷史的新發現層出不窮，周亞利有意重找合作伙伴，重寫《前燕后燕北燕》，例如由李家賓整理“三燕人物”，由本人補寫“三燕尋蹤”。

周亞利盛贊“北燕南渡”的歷史貢獻

周亞利還特別提到了“北燕馮氏”。在以前朝陽三燕歷史的宣傳中，主要講的是建立前燕、后燕的慕容鮮卑，對國祚僅29年的漢族馮氏政權，提得較少。但在2013年初，北燕馮氏后人在廣東茂名地區被發現后，周亞利對這一新發現立刻予以高度關注。

2016年6月、2017年7月、2018年初，嶺南馮氏后人三次回遼祭祖、談合作，周亞利均出面招待。特別是2018年4月，周亞利與另一位朝陽三燕資深專家孫國平赴茂名實地考察，參觀了高州冼太廟、長坡舊城、高涼嶺等諸多馮冼文化遺跡后，對馮冼聯姻這段感人歷史有了深刻理解。自此后，在周亞利的“三燕論述”中，便增加了“北燕南渡”的重點段落。

周亞利認為，中國有史記載的古代王朝有四百多個，僅歷兩帝的北燕王朝似無足輕重，也不大可能成為歷史學家、考古學家關注的重點，但弱小的北燕，卻為中華民族做了很多大好事。

北燕馮氏一門講究“和”。在朝陽稱王時，馮氏就與周邊的契丹、庫莫奚等游牧民族友好往來，重新打通了因戰亂封閉的由來已久的“草原絲綢之路”。北燕亡國后，三百名落難王族于遼南下海，漂泊萬里定居嶺南，又與俚族冼氏通婚交好，開發粵西收復海南，開辟了“海上絲綢之路”。所以講絲綢之路，不提朝陽，不提“三燕”（慕容吐谷渾還在大西北開辟了“青海路”），不提慕容氏與北燕馮冼，就不是全面、完整的絲綢之路論述。

在朝陽時，馮氏以國家名義支持龍翔佛寺高僧曇無竭帶25人西天取經，是官方行為，這與以個人名義獨往的法顯，與玄奘比，根本不是一個性質。吳承恩《西游記》里的唐僧師徒取經團隊，歷史原型似更接近于曇無竭，玄奘不過名氣大一些而已。

北燕王族南遷后，鑒真數次東渡均遇人不淑，直到幸遇定居海南的北燕后人馮崇債與馮若芳，獲其資助后，才最終東渡成功，成就一生偉業。

在周亞利看來，北燕馮氏一西一東禮送二高僧，即“玄奘西行”與“鑒真東渡”，這是世界交往史上的一等大事。

周亞利例舉說，北燕馮氏出了很多名人，如開創“太和新政”的北魏馮太后、促成漢俚融合的馮融與馮寶、險些成為第二位“嶺南王”的隋朝左武衛大將軍馮盎、被錯寫成奸臣的大唐渤海郡王的馮元一（高力士）……特別是馮家媳婦，大名鼎鼎的冼夫人，已升華為“唯用一好心”的道德表率，“好心精神”而今已成為廣東茂名的城市品牌，家喻戶曉，深入人心。

到了近現代，北燕馮氏依然活躍。在晚清的中法鎮南關之戰中，遼寧莊河的李秉衡總督與北燕后人馮子材老將軍一后一前緊密配合，重創法軍，在悲愴晚清，為屈辱中國贏得了對外戰爭勝利的唯一面子。

《紅色娘子軍》是膾炙人口的紅色經典電影，主角洪常青取自兩位海南瓊崖革命根據地的創始人馮平與馮白駒，他們是兩位北燕后人。解放戰爭時期，來自東北的四野之所以渡海成功，順利攻占海南，北燕后人馮白駒的內線接應，功不可沒。想當年，冼夫人率其北燕馮氏子孫迎接隋軍入粵，才最終促成了大隋的一統江山。從歷史上看，北燕馮冼家族一直是捍衛國家統一、民族團結的典范，事跡可歌可泣，應大書特書！

周亞利表示，盡管長期以來，嶺南地區習慣將這一地區的特殊民俗民風統稱為“冼太文化”，但在具體闡述特別是對外宣傳時需要注意的是，馮氏與冼氏不可分割，遷居嶺南1600多年的北燕馮氏為當時落后的嶺南帶來了北方先進的生產技術、文化理念與治理經驗，在開發嶺南的艱難而偉大的進程中，馮氏是主角而不是配角，是沖在一線的先鋒，是決定大局的主力軍，而非可有可無的次要力量。在茂名地區名聞遐邇的“好心精神”，是馮冼兩族聯手締造，共同推出的，不是任何一方的專利。

周亞利感慨道：“在北燕后人萬里南渡后的千年歲月中，馮氏子孫始終赤膽忠心，胸懷天下，不辱先祖聲威，光耀馮氏門庭！”

如今，馮寶公、冼夫人的合像已于2019年立于朝陽北票，馮氏“回到”了闊別千年的故鄉，冼夫人首次千年“回婆家”，馮冼文化邁出嶺南的一隅之地，跨過長江黃河與長城，昂首入關！

周亞利的“三燕情懷”

除著書立說外，周亞利這幾年還走訪了大量省內外的三燕文化遺跡，省內的北票、義縣，省外的青海與廣東茂名……她的三燕考察，足跡遍布全國，她對三燕文化的理解愈發深刻，對自己傾注畢生心血澆注的“三燕文化之花”，內心涌動的情感更是愈發濃烈了。

2018年，央視為朝陽拍攝三部宣傳朝陽歷史的紀錄片，周亞利是專家組成員，在該紀錄片中，周亞利與藝術館的邵老師編排了一個舞蹈，名為“慕”，贊頌慕容鮮卑積極學習漢文化，締造龍城的不世偉業。周亞利是朝陽“雅風藝術團”團長、舞蹈編導，這個團創建于2015年，團員30多人，從30多歲到69歲不等。該民間藝術團編排的舞蹈有民族舞、古典舞，在朝陽“凌河之夏”晚會上幾乎年年出節目。在她的舞蹈團隊中，有一個參與者名叫慕萬芬，她是慕容鮮卑的后裔，是朝陽當地很有名氣的攝影家。周亞利想借助藝術團宣傳慕容鮮卑的故事，通過舞蹈這種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展現慕容氏的英雄往事。

2019年7月，朝陽圖書館報了一個國家級課題——“國圖公開課——三燕歷史與文化”，準備列入國家圖書館數據庫。周亞利應邀在朝陽市圖書館講了3天，一共20集，一集20分鐘，反復調試，耗神費力。

周亞利2020年出版了《慕容皝》一書，12萬字，為將來拍電影寫腳本做準備。她還準備出《說慕容》，音頻文件加文字圖版，一種通俗化的新媒體全新創作，準備出200集。

周亞利為傳播三燕文化所做的工作，得到老伴兒李家賓的鼎立支持。她出的書稿，李家賓親自校對，查缺補漏。英語老師出身的李家賓多才多藝，會攝影，會做視頻，會拉小提琴、彈鋼琴，周亞利想借助新媒體宣傳三燕文化的構思，與李家賓的想法不謀而合，倆人配合十分默契。

在寫三燕史收集資料的過程中，周亞利充滿感慨，她認為，慕容鮮卑由西北遷至東北，之所以由小變大，由弱至強，一度統治半個中國，建立了跨州連郡的大燕王朝，是因為這個民族善于學習，包容性強，有很多值得后人學習的地方。

周亞利現在認識了很多三燕后人，慕姓的、馮姓的。她看到三燕后人，像看到自己的親人一樣，而三燕后人對她也禮敬有加，沈陽的慕久成叫她“姑姑”，新疆的慕粉寧稱她“周媽媽”，大家不分彼此，由浩蕩光陰中走來的歲月情緣傳承至今。

今年，67歲的周亞利已退休十幾年了，她未來的計劃是重寫《前燕后燕北燕史》，進一步加深對三燕史實、三燕地理的發掘與研究，讓更多人了解傳奇的三燕王朝，為朝陽的三燕歷史，為三燕后人，做更多的貢獻。人們理解并支持她的理想，尊敬地稱她為“三燕文化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