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我們的靈魂深處蕩漾（組詩）

守壩人

夜大風，心中還起荒原

風沙彌漫，水庫里的浪聲

敲擊夜的門庭

像要撞破這黑暗的沉寂

風聲流轉

它不是吹疼你的皮膚

而是吹進你的內心

掀起的波浪是永恒的

只不過今天的堤壩守牢了夜的驚慌

守壩人是你，也是我

歪斜的身影，怎么看都像

風中飄飛的草屑和枯枝

那一夜

那一夜，睡眠被大風喊醒

天空昏暗，燈光下能看見風的骨頭

風里的腥甜與潮濕

遠遠地聽到，風浪撞擊的聲音

撞得心事凝重，撞得我們膽戰心驚

很怕這壩不能承受這驚慌

泥濘，是夜戴給我們的枷鎖

在堤壩上前行

寒冷更加縮緊了夜的神經

連我們也止不住發抖

與之抗衡的，那些堤壩、河柳和石塊

狠命地站在那里

任其吹割摔打

即使遍體鱗傷，也沒有挪動

直至天亮，遠處完整的村莊

才讓我們長長舒出一口氣

風停時

風停時，我們的疲累才一襲而上

好想就地裹一裹，睡去

即使這潮濕多么令人厭煩

即使寒風多么讓人揪心

躺下就是此刻最大的愿望

有無床并無多大關系

只要有一塊能讓身體舒展之地

累啊！

累得就像整個夜都壓在身上

當兩只眼皮重重合上的時候

我聽到一扇門關上了

風聲，浪聲，都被關在門外

一切似乎都與自己無關

九月

一座水閘，來往于生命的洶涌

那里埋伏著十萬兵勇的咆哮

九月，河水橫行

像人世即遭涂炭

而我們心驚膽戰，望著渾黃的河水

心似驚雷

快速扯開的大閘，如打開城池的大門

攻城略地后，一片狼藉

河中夾心灘的莊稼，陷于腥風血雨中

搖搖欲墜

吶喊聲沖破沉寂的天空

閘口里泄下的刀劍聲

閘臺上已有少數兵勇偷渡

漫漶于我們的粗心大意

我們早已亂作一團

在泥水里澆裹這季節的慌亂

堅硬

堅硬是湖水拍打的柔軟

堅硬是一堆時間堆疊的落英

堅硬是風雨里走過的泥濘

堅硬是一條渠里依附的骨架

和一條河里藏著的洶涌

堅硬是日暮蒼山里的荒涼

和落日里掩映的悲壯

大地上，堅硬已走成一串風

把湖岸走得滿腔熱情

把河流走得奔騰不止

把村莊走成一根線

連起了某人的人生

走成悲愴的責任和使命

堅硬，在今天看來

它仍是一個可貴的品質

它讓歲月滿載而歸

也讓青春有了些微棱角

塊石和胡麻草

塊石和胡麻草

是最好的縫補物

就連挖開的壩墻

壕溝里填埋的都是它們

只有它們能夠削弱水流的橫沖力

只有它們才能將最柔軟的水流還給水庫

讓那些叛逃的水乖順地蕩漾在湖心

管水者說：

石頭里藏冷，胡麻草里卻含著暖

那一夜，我們懷抱胡麻草

溫暖已倍至

夜晚沿著水渠而上

那些水，隱秘地從月光下流過

大地俯身，水渠是一只溫柔的手臂

將水引向大地的深處

我沿著水渠，向上逡巡

夜里的偷盜者和劫匪

它們潛在暗處

只等我的身影遠逝

我靜靜感受那些夜里的目光

那么忐忑，那么慌張

那么讓人不能相信

夜里的茍且偷生與白天的自己

多么不一樣

我想驚醒這夜的夢魘

想從水流中抽出一聲吶喊

打消這黑夜里的未知

如果我還在渠道上

如果我還在渠道上

日子總會在我的心頭熬成一塊紅彤彤的

夕陽

斜照進渠道里漂流晃蕩的水

晃蕩著我搖搖晃晃的人生

把眼前的那條沙石小路也晃蕩得歪歪扭扭

如果我還在渠道上

我一定會把水的羽毛拎出來

在曠野里試著飛

其實青春與人生只差一條渠的距離

只是我還沒有真正讀懂水的含義

在這個世間，水有著太多的秘密

把我的青春一再掩藏，一再表述

那個不真實的人生

水是一種鉆心的疼

十年前，云是心頭的一塊印跡

風是黑夜里的鬼魅

水庫上有我們小跑的腳印

河岸上留著我們眺望的眼神

青春不會給我們任何承諾

但卻教會了我們如何承讓自然

風跑著，我們跟風賽跑

和風比著擰勁

欲要打開堤壩

卻被我們擋了回來309B1B95-9A66-4CA7-A203-2DF8510F02A0

水一直是我們鉆心的疼

在我們的夢里

它始終閃亮亮

卻透著刺骨的寒

水是死了一次又一次的魂

在我們的身體里反復生，又反復死

最終讓我們精疲力竭

那水便在我們的靈魂深處蕩漾

宿命

深夜兩點多鐘

天空的嘶吼又一次開始了

我們拼著命往水庫上跑

水庫的壩墻延伸著黑暗

風拍打著岸邊的石頭

像敲打著誰的骨頭

一聲聲落在我們的心坎上

腳下的泥濘再不是最輕的

它像生活里的鐐銬

緊緊鎖著我們

這宿命

怎做了這水庫的看門人

逐水而走的人

無數次我從那條路上走過

無數次我被路上的石頭硌疼

無數次被耀眼的陽光刺傷

但無數次卻被那一渠的水溫暖著

無論我走到哪里

它都與我貼身而來

它像愛人一般，與我形影不離

尾隨而至

深情的時候，我就摸摸它柔軟的身軀

惆悵的時候，我就看著它一渠蕩漾的水

發呆

無數次月亮在水渠里照過光影

讓我感覺依然在人間

而無數次之后，我就成了一個

追逐水而走的人

追逐成一個背影常常留在

夜色里的人

測量水的心跳

水從閘門里泄下來

繞過一個彎，便向附近田地的方向奔去

水的清涼已深陷季節，也深陷

我羞澀的年紀，任憑它柔軟的身軀觸摸

我荒涼的青春

水深處，我用流速儀測量著水的心跳

沒有人知道它的秘密

唯有這魚雷般的金屬物可進入它的內心

岸上的鈴鐺，一聲聲敲響

那是心跳的頻率

那是季節里最動聽的音符

我想抓住它，但它卻順滑地溜走

只在一張表冊上記錄下它微薄的聲響

手術

西北風猛烈地撞擊著夜的神經

湖水咬噬堤壩

細碎的雨珠拍打著那個流年的青春

一些暗口上，早已呈現裂縫

挖下去的鐵鍬，割開堤壩的厚皮囊

然后深陷泥土與雨水的掙扎

等待生活的陳述和顫抖

我望見湖面上隱隱升起的薄霧

籠罩了湖面的遼闊

隱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還在想象那只泊輪大船

如何安然停靠

釋放著靜謐的美好

坑道挖下去了

這偌大的手術臺上正發生著一場戰爭

截去病灶的部位和器官

水庫從顫抖中回醒過來

而幾具疲累的身體早已躺在寒冷的夜里

和泥水里，沉沉睡去

作者簡介：萬有文，男，高臺縣文化館副研究員。系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協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散文百家》等，出版詩集《故地》《月照河西》，散文集《在河之西》。

（責任編輯 葛星星）309B1B95-9A66-4CA7-A203-2DF8510F02A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