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游云
拍畢業照這天,我盡力在人群中找尋著某個人的身影。
他沒來。
專業的攝影師善于調動同學們的情緒,就在我們回答他“西瓜甜不甜”的一瞬間,三年的光陰化為光影。
伴隨著攝影師的手勢,一撥又一撥的學子只在鏡頭前停留幾秒后,便悄然退場。整齊的隊伍像突然放飛的鴿群,消散在四面八方。
我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校園的道路上,有時候會停下來看各處合影留念的人們。偶爾他們也會將目光投射在我身上,讓我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合時宜。
面向操場的舞臺傳來緊鑼密鼓的出征音樂,那是為剛剛的成人禮而設。跑道上立著一道充氣的拱形門,繞著操場走一圈,穿過拱形的成人門,即完成了成人禮。
剛剛那一圈,我困在方陣里,目光四下搜尋他,走得很不專心。我應該重新走一遍。
這次的感覺很不一樣。往常我對塑膠跑道只有奔跑時腳底貼合又抬起的短暫記憶,這一次我似乎感覺到了埋在深處的泥土。為了拖延時間,我特意挑了最外圈,像一根緩緩拖動的時針。
“離別注定到來,如同太陽注定升起。”這是班主任在最后一節班課上的最后一句話。我并沒有特別為離別而悲傷,只是會不自覺地想起這句話。
行至半圈的時候,我忽然學著一旁的香樟樹,抬頭仰望天空。樹是向上生長的,它們的道路是天空。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像孤島上的一棵樹,看得見前方卻沒有辦法邁開一步。內心的匱乏好似某顆沒了引力的星球,就像現在,除了他,我不知道應該和誰拍畢業照。
沒來由的恐慌堵住了我的胸口,持續奏響的音樂讓我更加心煩意亂。逐漸靠近的人們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等待將我吞噬的怪物,我想逃,雙腳就要跳下跑道。
他突然出現扶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
“走完它,我去門那邊等你。”
我甚至感激他的出現。
今天是拍畢業照的日子。我說謊了。
空軍招飛曾經是我向往的目標和努力的方向。沖上云霄,無拘無束的生活只在天上。篤定的信仰在一瞬間崩塌,我才剛剛撕開廣闊天空的一角,又重重地摔回地面。無法履行對自己的諾言,也常常對自己感到失望。
于是,我借口參加空軍體檢,試圖逃避這場畢業儀式。更重要的是,我想抹去她心里對我的信仰。
當我向班主任請假的時候,他問:“沒有畢業儀式和紀念,會遺憾嗎?”
我搖搖頭。
班主任默認了我的意思,而我其實并不知道答案。或許,真正困難的不是告別校園,而是告別過去的自己。
我隱沒在人群中,心里十分清楚,她在找我。可是我像見不得光的影子,始終沒有踏出一步的勇氣,只想躲藏起來自我療愈。
日光不算灼熱,我看著她,在跑道上一寸寸挪動,如同旋轉在另一條軌道上的星球。
我常常想,會不會她對我的依賴,更加助長了這份孤僻、不合群。當她發現,回首的方向再也沒有人的時候,也許就會義無反顧地朝前走吧。
也許不會。
我沒有讓她逃跑。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步步向他走去,竟然有點想哭。
“我來晚了。”他握住我的手,呆呆地笑。
“你差點毀了我的畢業照。”我有點生氣,反而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走了兩遍成人禮,是連同我的那份嗎?”
“才不是。”
他的臉上展露笑顏,遞來一瓶礦泉水。我伸手接過,咕嚕咕嚕仰頭飲了大半。
“為了補償你,接下來我給你拍照吧。”說著,他從背包里掏出相機。
傍晚的時候,我們并排坐在乒乓球桌上。天邊的瑰色云霞,盛大而燦爛,映襯著天空流光溢彩。
環繞操場栽種的香樟樹,香氣若有若無地飄浮在空氣中。
她遙望天邊,眼里裝滿霞光,說起最喜歡的詩歌:“樹的道路鋪向天空,這條路廣闊蔚藍,早上變為玫瑰色,傍晚金紅……樹不知道離天空還有多遠,它要一直走到秋天。”
(作者系廣東財經大學2019級經濟學專業學生)70F5098C-5AF4-4FDC-8F75-C56111E3734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