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自我救贖

陳雨淼

馬庫斯·哈欽斯1994年出生于英格蘭的布拉克內爾。他少年早慧，天賦異稟，14歲編寫了第一個密碼竊取軟件，15歲成立自己的公司，提供黑客服務，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隨后他深陷網絡犯罪的漩渦無法自拔。他是拯救互聯網的英雄，是受人尊重的網絡安全專家，但他也是史上臭名昭著的銀行木馬病毒克洛諾斯（Kronos）的創造者。哈欽斯的黑客之路是他與自我的斗爭，是黑暗與人性的斗爭，更是這位計算機天才的自我救贖之路。

馬庫斯·哈欽斯的母親珍妮特是出生于蘇格蘭的一名護士，父親德斯蒙德是來自牙買加的社會工作者。為了讓哈欽斯和他的弟弟能夠單純快樂地長大，全家搬去了德文郡一個偏遠的養牛場。

哈欽斯聰明而堅毅，有一次他摔斷了手腕，卻沒有掉一滴眼淚，但卻因農場主殺死了一頭大腦受損的瘦弱小牛而嚎啕大哭。哈欽斯從小就表現出了異于常人的對計算機的癡迷和天賦，6歲就開始好奇地鉆研網站背后的符號，并使用培基編程語言（Basic）編寫了基本的程序腳本。對于哈欽斯來說，這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這個世界里，他可以構造屬于他的一切。

13歲生日時，哈欽斯終于擁有了一臺自己的電腦。對于哈欽斯來說，這臺電腦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擁有這臺計算機不到一年，哈欽斯就開始出現在初級黑客網絡論壇上。14 歲那年，他就在該論壇編寫了一個簡單的密碼竊取軟件。只要將這個軟件安裝在電腦上，就能獲取電腦存儲在瀏覽器中的賬戶和密碼。哈欽斯的第一款惡意軟件很快得到了論壇的認可，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用它干什么，他只是想做一個很酷的東西，想讓論壇里的其他人知道他很厲害。

這時的哈欽斯只是一個喜歡證明自己、喜歡做他認為很酷的事、喜歡編寫別人寫不了的程序的高中生。如果事情一直這么發展下去，哈欽斯或許會順利地完成高中學業，進入大學攻讀他喜歡的計算機專業。這樣世界上或許就少了一名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天才黑客，而多了一位計算機教授。

命運終究是給哈欽斯開了一個玩笑，他的人生道路從此開始偏轉。15歲時的某一天，哈欽斯突然被校長叫到了辦公室，校長嚴肅地質問哈欽斯，要他主動坦白自己的過錯。哈欽斯一臉疑惑，反復詢問校長發生了什么事。校長告訴他學校的網絡受到攻擊，為此學校不得不換掉一臺服務器，而校長認為整個學校除了哈欽斯沒有第二個人能有這樣的本事。

哈欽斯滿腹委屈卻又不可辯駁，因為他在學校的計算機人員那里已經臭名昭著，大家都知道他能做到這件事。他的父親也為他辯解：“他很喜歡自吹自擂。如果是他干的，他肯定會說是他干的。”但學校依舊永久性地禁止他在學校使用計算機。這件小事與他后來在全世界互聯網領域制造的腥風血雨來說幾乎不值一提，但多年后哈欽斯在接受采訪時卻表示，他對這件事仍然有很深的執念。他承認自己是臭名昭著的銀行木馬病毒“Kronos”的創造者，但卻堅稱在當年學校網絡被攻擊事件中自己只是一只無辜的替罪羊。

旁人或許無法知道這次被誤解給哈欽斯的心里留下了什么，是委屈，抑或是憤怒？這個15歲的少年像是在與全世界賭氣：你既然認為是我做的，那我就真正做一些不一樣的給你看看！這件事后，哈欽斯完全成了夜貓子，白天在課堂上睡覺，甚至不去上課，晚上回家將自己浸入計算機的世界。也是在這之后不久，哈欽斯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真正走上了黑客這條不歸路。

被“WannaCry”電腦病毒攻擊的電腦桌面。

哈欽斯找到了病毒的“死亡開關”，成為了拯救互聯網的英雄。一夜之間哈欽斯名聲大震，采訪、聚會讓他應接不暇。

哈欽斯找到了病毒的“死亡開關”，成為了拯救互聯網的英雄。一夜之間哈欽斯名聲大震，采訪、聚會讓他應接不暇。

15歲的哈欽斯創建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這時他已經徹底輟學。他開始在黑客論壇（HackForums）出售網絡托管服務，按月收費。哈欽斯甚至宣傳說他的服務器允許所有的網站申請使用，無論是合法還是非法。他通過這種方式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嘗到甜頭的哈欽斯自此更加肆無忌憚。很快，哈欽斯憑借著自己過人的天賦，將自己的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

一天晚上，哈欽斯和往常一樣管理著自己的服務器托管服務，處理著客戶的消息，和客戶討價還價。突然他感到一陣厭煩——自己正在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這些世俗的事務不是他想做的。剛開始賺錢時的那種新鮮感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機械的重復。不到一年，哈欽斯就對他的僵尸網絡和托管服務徹底厭倦了，他放棄了這件事，轉而專注于完善自己的惡意軟件。

哈欽斯很快瞄準了木馬病毒（rootkit），他拆分了其他黑客的“rootkit”，使得惡意軟件可以隱藏起來。通過這個惡意軟件，哈欽斯獲得了不菲的收入，也漸漸在黑客圈中小有名氣。

在哈欽斯16歲那年，一個化名為文尼的客戶接觸了他。他看上了哈欽斯在黑客論壇上展現出來的才華，希望與哈欽斯合作。他為哈欽斯指派的工作是：制作一個多功能的“rootkit”，以便他能在更專業的黑客市場向更專業的用戶銷售。文尼對哈欽斯也很慷慨，給他的回報是一半的銷售利潤。這款產品被他們命名為“UPAS Kit”。新計算機病毒的銷售很好，哈欽斯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此時的哈欽斯在黑客市場一路高歌猛進，順風順水，似乎就沒有哈欽斯開發不出來的程序。哈欽斯對計算機的才華和天賦可遇而不可求，但難倒他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他自己的內心。就在“UPAS Kit”開發出來不久，文尼對哈欽斯說他希望“UPAS Kit 2.0”可以記錄受害者鍵盤輸入的內容，并監控受害者的顯示器內容。最重要的是，他想要能向受害者觀看的頁面注入虛假文本字段或其它內容的新功能，即網絡注入（web inject）。聰明的哈欽斯立刻明白，文尼這樣做的目的非常明確——進行銀行詐騙。

此時的哈欽斯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知道，一旦“UPAS Kit 2.0”開發成功，他能獲得不菲的收入，并且這樣的程序對哈欽斯來說并不算特別困難。但哈欽斯也明白，新病毒面向的是普通百姓畢生的積蓄，這將使他成為盜取無辜百姓錢財的幫兇。這一次哈欽斯經過反復思考，還是回絕了文尼。但哈欽斯沒想到的是，文尼威脅他：如果哈欽斯不同意，他會把哈欽斯的個人信息交給美國聯邦調查局，他們二人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哈欽斯很害怕，也后悔自己會愚蠢到告訴合作伙伴自己的個人信息。

哈欽斯徹夜難眠，一方面他不想突破自己內心的底線，但另一方面，哈欽斯更不想鋃鐺入獄。如果說面對金錢的誘惑哈欽斯挺住了，那面對牢獄之災哈欽斯則動搖了。幾經周折，無論哈欽斯愿意與否，主動或是被動，“UPAS Kit 2.0”還是問世了，并以希臘神話中宙斯之父的名字“Kronos”命名。就這樣，“Kronos” 成為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銀行木馬病毒之一。但在“Kronos”問世以后，哈欽斯一直郁郁寡歡，失去了往日的斗志。但這種狀態并沒有持續很久，哈欽斯遇到了他人生中的“貴人”。

19歲時，哈欽斯與蘭迪在黑客論壇“Trojan-Forge”上相識，蘭迪希望雇他開發一個惡意軟件。此時的哈欽斯身體和精神都遭受了巨大的折磨，連日不斷的工作和揮之不去的內心擔憂使他身心俱疲，他果斷拒絕了蘭迪的請求。后來，蘭迪又想雇他開發一些合法的應用程序，哈欽斯同意了。

隨后，哈欽斯開始對“Kelihos”和“Necurs”兩大僵尸網絡進行逆向工程，并且編寫了一些僵尸網絡監控程序，用于標記被僵尸網絡控制的計算機。隨后不久，洛杉磯網絡安全創業公司（Kryptos Logic）的首席執行官薩利姆希望哈欽斯能為他們工作。該公司希望創建一個跟蹤系統，使得用戶的計算機互聯網協議地址出現在僵尸網絡中時能夠及時發出警報。

在這段時間里，哈欽斯成功地攻破了一個又一個大型僵尸網絡，例如“Necurs”“Dridex”

“Emotet”等，涉及的計算機總數高達數百萬臺。此時的哈欽斯已經和幾年前隱藏在黑客論壇的哈欽斯判若兩人，開發僵尸網絡追蹤器為哈欽斯帶來了不菲的收入和不錯的社會地位，他感到自己的生活漸漸充滿光亮，不用再過以前提心吊膽的日子。隨后發生的一件事更是讓哈欽斯一戰成名，名聲大震。

2017年5月12日，多家醫院的電腦屏幕上寫著：“糟糕，你的文件被加密了！”屏幕下方寫著需要支付300美元的比特幣才能解鎖該機器。

網絡安全研究人員將這個“蠕蟲式”的勒索病毒軟件命名為“WannaCry”。“WannaCry”在使用視窗操作系統（Windows）的計算機中極其容易感染，并能夠很快地傳播給其他計算機。僅僅幾個小時，“WannaCry”在全球范圍內廣泛傳播，傳播速度之快、范圍之廣史無前例。被“WannaCry”勒索的公司包括俄羅斯聯邦儲蓄銀行、日產和本田汽車、德國鐵路公司、汽車制造商雷諾、西班牙電信公司、聯邦快遞和波音等，甚至包括中國的多所大學。短短一個下午，該病毒在全球范圍內傳播造成的損失預計超過40 億美元。更令人擔憂的是，病毒持續傳播，人們卻束手無策。

哈欽斯很快得知了這個消息，并著手開始解析這些代碼。他發現這個程序在執行加密時會向一個看似隨機的互聯網域名地址發送一條查詢信息。奇怪的是，哈欽斯發現這個域名還沒有被注冊，于是他立刻在域名商那里買下了這個地址。當哈欽斯將這個域名定向到一組服務器上后，這臺服務器立刻收到了全世界新被感染的計算機的連接。由于哈欽斯的域名首先上線，“WannaCry”連接到了哈欽斯所在公司的服務器，所以病毒雖然會繼續感染，但并不會真正造成危害。就這樣，哈欽斯找到了病毒的“死亡開關”，成為了拯救互聯網的英雄。哈欽斯坦言，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網址會是破解病毒的關鍵。

一夜之間，哈欽斯名聲大震，采訪、聚會應接不暇。他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認為自己已經完全和以前那個哈欽斯告別了，那段網絡犯罪的經歷已經離他遠去，被拋棄在時間的角落里，不會再有人提起。

哈欽斯漸漸開始習慣并享受這一切，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生活。哈欽斯變得飄飄然，大肆炫耀自己的才華、金錢和地位。20歲出頭的他窺見了新的世界，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名利場讓哈欽斯流連忘返。這一切都源于他一個偶然的發現，這個發現給了哈欽斯至高的榮譽和奢靡的生活。如果說以前哈欽斯還會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那么現在的哈欽斯已經全然無所顧忌。

哈欽斯憧憬著他的美好未來，規劃著人生的全新版圖，但他絕不會想到，命運再一次跟他開了一個玩笑。

僅僅3個月的時間，一個令世人震驚的消息傳來。互聯網的拯救者哈欽斯以涉嫌計算機欺詐和濫用的罪名被捕。一時間，輿論嘩然。很多哈欽斯的粉絲和支持者紛紛站出來力挺哈欽斯。哈欽斯一開始并不能接受這一事實，甚至心存僥幸。

隨著哈欽斯的被捕，外界關于哈欽斯的傳言越來越多。除了美國聯邦調查局對他是“Kronos”病毒創造者的指控，他早年的一些小的非法黑客行為也被人陸續曝光出來。哈欽斯在大眾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人們漸漸開始了解到哈欽斯那些不光彩的過去。在哈欽斯最引以為傲的成績——破解“WannaCry”病毒上，外界也開始眾說紛紜。有人說哈欽斯破解“WannaCry”病毒僅僅是巧合，甚至有人傳言哈欽斯就是“WannaCry”病毒的制造者，這只不過是他的一次自導自演。

哈欽斯在洛杉磯等待著審判。帷幕落下，這3個月的生活對哈欽斯來說就像一場戲。戲末了，人走了，場空了，只留下哈欽斯一人獨自嘆息。這時的他回想起小時候那個為了一頭小牛而嚎啕大哭的哈欽斯，驚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變了這么多。

無論怎樣周旋與辯解，哈欽斯創造了銀行木馬“Kronos”這一事實不可否認。最終，哈欽斯在自己的博客上寫道：“在我進入安全領域工作之前的幾年里，我確實參與了兩項有關編寫惡意軟件的指控，對此我表示認罪。我為這些行為感到后悔，并愿對我的錯誤承擔全部責任。”

隨著美國聯邦調查局的介入，哈欽斯早年的一些非法黑客行為也陸續被曝光出來。

在洛杉磯海灘，哈欽斯感慨地說：“這么長時間，我從來沒有真正地走在沙灘上。”

哈欽斯被傳訊。

經過多輪審判，馬庫斯·哈欽斯被判一年的刑期，可獄外服刑。不知道對哈欽斯來說被捕究竟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或許這是他完成自我救贖重新開始的起點。

馬庫斯·哈欽斯的黑客故事令人唏噓。自從哈欽斯被捕，關于這位黑客的爭論從未停止過。他犯下的罪過不可饒恕，他作出的貢獻也不可磨滅。

或許他曾是心存善念、意氣風發的少年，但一次被誤解、一次委屈改變了他人生的走向。或許他剛踏足黑客領域時也曾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但終究抵不過利益的誘惑。有人說，他從僵尸網絡的創造者變成僵尸網絡的反向追蹤者，是他內心的善良使然，但也有人說，這是他在完成自我救贖。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