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國產懸疑網劇在我國影視市場大量涌現,樹立了良好的口碑。回顧國產懸疑網劇的發展歷程,從最早的《心理罪》和《暗黑者》算起,懸疑網劇發跡已有七年。同時,在各大平臺的2022年度片單中,懸疑劇作為一大劇種從小眾類型直接躍升成為重點單元。《開端》作為2022年首部火遍全網的懸疑網劇,因無限流的故事類型和燒腦的劇情備受關注,體現了時間循環類作品明顯的類型化特征。文章從其風格化的敘事方式、立體化的人物塑造與典型性的現實意義三個層面出發,分析該劇的敘事特點,探析其獲得成功的深層原因,以供此類網劇參考。
關鍵詞:懸疑網劇;《開端》;敘事特點;現實主義;時空循環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03-00-03
2022年的第一部爆款劇當屬時間循環類網劇《開端》,從它播出到結束,網絡累計點播12億次,豆瓣評分穩定在7.9分,這無疑是對該劇整體質量的最大肯定。《開端》故事層層推進,人物性格鮮明復雜,敘事獨具特色,社會性意義較強,獲得了觀眾的一致認可。
1 懸疑劇敘事方式的創新
影視藝術屬于時空的藝術,它的空間性是通過時間表現的,因此影視劇的敘事時空通常是緊密結合的。而如今,隨著影視表現手法的進步與影視觀念的更迭,出現了一種時空不再共生的敘事結構,即在同一時空中循環兩次或以上相同情節的敘事結構[1],這徹底改變了傳統敘事結構的單向線性模式,不刻意遵循時間線的完整性,展現了時空的虛擬和感知的魅力,進而揭示了豐富的社會內涵。
1.1 回環式的敘事結構
網劇《開端》采用了新奇的回環式敘事結構,開辟了無限流電視劇設定的開端。這一敘事結構的影視劇通常因內容費解而被冠以“燒腦”之名,盡管如此,看似錯綜復雜的故事仍然存在較為簡單的模式與套路[2]。這類題材將過去、現在與未來串聯起來,在這個相互關聯的時空中,不論前后循環的時空有何種微小的改動,都可能對事件的結果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這一結構在早期的《羅拉快跑》中就得到了成熟的運用。該影片講述了主角羅拉為救小混混男友曼尼,試圖在20分鐘之內找銀行家父親要到10萬馬克的故事。在81分鐘的電影中,她經歷了三次時空循環的狂奔,最終男友成功獲救。《開端》同樣利用了回環式的敘事結構,劇情圍繞一樁公交車爆炸案展開,講述了兩位主角在遭遇公交車爆炸后又帶著記憶“死而復生”,在公交車出事的時間段內不斷經歷時間循環,試圖將爆炸源找出,進而阻止爆炸的故事。這一設定在帶給觀眾視覺沖擊的同時,也增強了故事的懸念感。
當代電影從線性敘事發展到非線性的回環敘事,導致敘事結構復雜化,這一現象的產生離不開日益激化的社會矛盾的推動[3]。回環式敘事結構與單一敘事結構的不同之處在于,它的敘事視角、故事線索與情節發展是多線并行的,從而構建起鴻篇巨制的整體框架,以此表現當代影視銳意進取、批判創新的態度。《開端》通過回環式敘事給國產懸疑劇開創了一個范本,契合中國觀眾的審美期待與接受能力,能讓觀眾感受在假定性的敘事結構中講述現實主義題材的反差感,具有開拓性。
1.2 視聽結合營造敘事氛圍
《開端》自播出以來就廣受好評,除了回環式的敘事結構扣人心弦外,還摒棄了國產劇一貫的弊病,用視聽結合的方式取代空洞無力的全臺詞敘事。影視是一種視聽兼具的藝術,理應發揮其長處,用畫面與聲音相結合的方式來強化觀眾的心理感受,營造敘事氛圍。懸疑劇作為影視作品的重要類型,常常利用音樂營造出恐怖驚悚的氛圍,從而激起觀眾的緊張心理,增強藝術張力。在劇中,每當李詩情及肖鶴云與兇手發生正面沖突,即每一次爆炸來臨前,都會響起一段老式手機鈴聲。這段被網友們戲稱為“奪命召喚曲”的音樂,就是德國音樂家約翰·帕赫貝爾創作的《卡農》。該曲結構重復嚴謹,音律和諧,但聲部的曲調自始至終追隨著另一聲部,數個聲部的相同旋律依次出現,交叉進行,互相模仿,互相追逐和纏繞,因此具有明顯的循環特性,與本劇的適配度極高。原本輕快悠揚的曲調,在劇情的加持下顯得緊張十足。懸疑劇情與治愈系老式手機鈴聲的搭配,造成了強烈的反差感,在強化觀眾觀影感受的同時,也能渲染出恐怖氛圍。
近年來,用大眾熟悉的音樂為懸疑劇加持的作品屢見不鮮,如《隱秘的角落》中的《小白船》、《想見你》中的《Last Dance》、《掃黑風暴》里的《祝你平安》等等。這些音樂的出圈,說明一部優秀的影視作品與其配樂其實是互相成就的關系。
2 懸疑劇人物塑造的創新
循環不斷重復,意味著場景的固定、時間的簡短、人物的單一,難免會陷入劇情單調的困境。為解決這一問題,正午陽光除了拓展配角人物的故事線外,還制造了較多的矛盾和沖突,在公交車上對嫌疑人物的排查將所有人物串聯在一起,各個情節逐步遞進,單個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開端》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循環只是一個設定,劇情還是落到現實生活中,以展現平凡人的生活為切入點,以人物塑造為特色,導演對角色的選擇賦予了這部劇信念感。劇里有很多對小人物的描寫,有時候是宕開去的旁逸斜出,但顯得可貴,真實得像是現實中見過的人。他們有冷漠、害怕和警惕的一面,也飽含溫情、對愛的渴望和英雄主義。不管是飾演“直播一哥”的宋家騰、飾演“藥婆婆”的馬蘭、飾演見義勇為大叔的焦鵬,還是飾演“西瓜大叔”的張喜前,都是大家經常看到但并不熟悉的演技派。雖然重復情節很多,但他們仍然貢獻了層次豐富的演出。
2.1 平凡人物的現實化
以往傳統的懸疑劇通常以犯罪為主要題材,以正面人物破解案件作為劇情發展的核心,正反兩派人物通常呈現對立感。而《開端》則不局限于此,選擇在人物設定方面進行創新,隨著劇中主要人物真實身份的一一曝光,真相也浮出水面。
《開端》作為一部以時間循環為題材的懸疑劇,在塑造平凡人物方面顯得相當真實。故事發生在公交車上,在近似封閉的空間里,主角一次次在公交車爆炸事故中死去,而后醒來,不斷逼近真相,嘗試拯救全車人的性命。只有拯救真正到來,循環才能夠解除。但主角都是普通人,除了能一次次循環外,幾乎與常人無異,他們身上有著真切的恐懼和糾結、掙扎與不安。該劇呈現了一個真實的世界,刻畫了不同社會群體的生存境遇,其中構建的每一個故事,每一次引發的情感共鳴,都是當下的,是中國的。
劇中劉奕君飾演的張警官演出了警察的經驗老到與疲憊滄桑。他既能循循善誘,又具備壓迫感,雖然不敢相信循環的說法,但每次都能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合情理之處。他在每一次循環里相信男女主角時,表演都有所不同。一場場到小動作和眼神的戲演繹出了一次次情緒上的起伏與波動,使得劇情展開自然、真實可信,也讓上帝視角的觀眾產生了一種更強的心理期待感,增強了作品的藝術張力。
劇中的另一角色,對老馬的塑造也相當具有寫實主義色彩。在前期劇情的鋪墊下,身旁有一個大袋子的老馬成了最可疑的人,再加上他有肇事逃逸的前科,幾乎所有觀眾都誤以為他就是兇手。但隨著謎團的解開,老馬的真實身份曝光——他只是一個入獄多年、妻離子散的男人,因此其劇中的形象始終是黝黑、禿頂、佝僂著背、期期艾艾的。那種對親情的渴望和多年來在監獄里變得唯唯諾諾的狀態,被演員演繹得格外真實。老馬捧著被踢裂開的瓜,四處遞給人吃。在死亡到來前,一車人分吃西瓜的場景,成了陰影籠罩下唯一暖色調的時刻。這樣一個并不完美的平凡人的形象被刻畫得入木三分,并且在他的故事線越來越清晰的同時,觀眾又開始繼續猜測下一個嫌疑人,而未知的真相增強了觀眾的緊張感,能刺激觀眾的觀看欲望。
2.2 女性角色的悲劇化
傳統懸疑劇通常會弱化甚至無視女性形象,而隨著女性話題在社會上引起的廣泛影響,《開端》開始注重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劇中環環相扣的劇情也依賴女性角色得以推進。該劇的大部分女性角色都充滿了悲劇色彩,典型代表就是由劉丹飾演的兇手陶映紅,她完美演繹了一個母親從絕望走向極端的心理過程。一開始的她樸素、慈愛、平靜,讓觀眾完全無法將她與罪大惡極的兇手掛鉤,演員精湛的演技也將溫柔清澈的眼神演繹得相當到位,瞞過了主角與觀眾的眼睛。隨著劇情的發展,她的眼神變得期盼、恍惚、惶恐且絕望,而眼神與面部表情的豐富,恰好體現了人物內心活動的變化。
劇中的另一個悲劇角色是很少露面但卻不可或缺的王萌萌,她是王興德與陶映紅的女兒,也是整個事件的起因。因在公交車上遭遇騷擾,性格內向、不善言辭的她慌亂中選擇下車,從而導致悲劇的發生,不明真相的網友紛紛在論壇上指責她,這也是壓倒王興德與陶映紅夫婦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管是公交車上的騷擾事件,還是鍵盤俠的語言攻擊,王萌萌這一角色都體現出了女性在社會上處于弱勢地位的事實,足以引起現實中的女性的共鳴。
當這部劇逐漸把視角從英雄主義的主角身上移開時,我們看到了飽受生活折磨的底層大叔,也看到了那對夫婦身上不可磨滅的痛苦,當沒有人再關心這個女孩下車的原因時,當沒有人肯聽他們說話時,當網絡暴力落到這個女孩身上時,憤怒爆發了,一個母親試圖用死亡制造一場追問。這一個個平凡卻殘酷的真相沉甸甸地墜在了這部劇里,使作品顯示出了現實主義的分量。
3 懸疑劇的現實意義
3.1 圓形人物揭示復雜人性
與扁平人物相對的概念是圓形人物,圓形人物的塑造避免了絕對化的分類方法,而是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刻畫立體的人物形象,以此全面深刻地展現人性的復雜,蘊含著更高層次的美學價值。圓形人物的在影視劇中一旦得到成功塑造,就能夠有效引發觀眾對劇中人物行為的深刻思考,使作品更具邏輯性與推理性。《開端》的落腳點并非沉重的國家與時代,也不是做作的愛情和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庭矛盾,而是人性和善良,故事里的每一個角色都不帶扁平化的刻板印象,而是立體的、活生生的人。中年喪女、性情突變的陶映紅自制炸彈要完成女兒的祭禮,其實她只是需要一個答案——女兒突然下車的真相;因肇事逃逸入獄、出獄后來城里看兒子的馬國強;寧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想讓女兒受苦的打工人老焦;還有表面聒噪無比,實際心懷正義的一哥。《開端》展現了眾生百相,深入了解各個人物之后方能了解他們善良的內心。
對男主角肖鶴云的塑造即可體現出人性的復雜,肖鶴云一開始在面臨突如其來的死亡時,在面臨一次次的反復質疑和盤問時,不停地思考自己的處境,無法掌控、令人靈魂震顫的無常剝奪了他的篤定,生命的反抗在某種既定規則里顯得可笑又無力,就像社會評價之于他的游戲作品,就像這個終會爆炸的公交車之于他和李詩情。但在李詩情的感染下,他意識到了人性的光輝,感受到了公交車上的溫情與幸福,最后他寧愿自己的生命在時間循環中流逝,也要拯救全車乘客,從而實現了自身的成長與人性的升華。從自救到救人,角色的行為動機轉換得合理自然,劇情的發展也順理成章。蕓蕓眾生人生路,姹紫嫣紅各不同,《開端》更像是一則寓言,更像是當今中國社會的縮影,沒有繁雜、冗亂的劇情,故事極其簡單。但它用心講述了每個小人物的故事,以劫后余生的溫暖姿態面向未來,給予了每個人實現心中愿望的機會。
3.2 網暴劇情體現現實困境
正午陽光公司創作了包括《都挺好》《大江大河》《在遠方》在內的多部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這些口碑好劇的出品體現出了該團隊對現實主義內涵的獨到理解和精準把握。《開端》以中國的社會現實困境為底色,將其設置為故事背景,在引導觀眾探究故事真相的過程中,深刻體會目前困擾中國社會發展的因素,也體現了影視業的民族憂患意識與宣傳教育功能。
《開端》作為一部懸疑劇,沒有將側重點置于燒腦的推理劇情,而是關注人性與網暴。網絡暴力是社會中常議的話題,在虛擬空間用語言傷害與污蔑他人,給對方造成的傷害無法估量。在《開端》中,有三個網暴場景:一是肖鶴云為阻止爆炸殺死陶映紅,但炸彈還是被引爆,所有目擊證人全部喪生,而攝像頭拍下了肖鶴云殺人和渾身血跡下車的景象,于是肖鶴云被輿論判定為兇手,營銷號迎來一輪“人血饅頭”的狂歡;二是王萌萌出車禍的視頻被做成鬼畜視頻上傳到網絡,遭到網友的調侃和謾罵,這一視頻是導致王興德和陶映紅夫婦選擇激進手段的重要原因;三是男女主角為了解乘客信息,在手機上看到了乘客“直播一哥”的視頻,但是視頻下方的評論充滿了惡意,可想而知,“直播一哥”長期遭受視頻觀眾的惡語相向。編劇將大量筆觸對準社會熱點問題,目的不僅在于引發觀眾的討論,更多是為了揭露當代網絡暴力亂象,體現影視工作人員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中提出,群體中的個體,不過是滄海一粟,隨波逐流。當今我們置身于后真相時代,更應該清楚真相的難能可貴,不能被群體牽著鼻子走。網絡暴力所造成的悲劇層出不窮,應加強網絡環境治理,注重管理、教育、引導網民,嚴防國家公職人員懈怠瀆職。當務之急是認清中國的現實困境。現實中,借助時空循環等超自然現象解決問題顯然是不行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在一起起令人唏噓的網暴案件發生后,充分吸取經驗教訓,努力預防下一起慘劇的發生。在《開端》的最后,公交車上的所有乘客都站在了表彰臺上,他們都參與了制止犯罪的行動,這樣一個大團圓結局的寓意不言自明。
4 結語
網絡懸疑劇作為電視劇的重要類型之一,憑借極具新意的劇情設置與緊張刺激的視聽感受贏得了觀眾的喜愛,因此在中國影視市場上紅極一時。人物是骨,劇情是脈,懸疑劇只有在制作過程中避免同質化嚴重、劇情偏移等問題,將骨架立住,方能避免落入俗套,從而使經脈暢通無阻,血液通行全身,為受眾帶來更多富有社會內涵的精品力作。《開端》開辟了新的路徑,為未來網絡懸疑劇的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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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鐘莉(1999—),女,江西宜春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藝術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