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麟 朱 搏 雨
2020年1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的實施方案》,關注老年群體在數字化背景下的社會適應問題。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網民年齡結構中60歲及以上網民占比僅為12.2%;網民城鄉結構中農村網民占比僅為29.4%。無論從地區還是從年齡結構看,農村老年人都屬于數字素養的弱勢群體。由于視覺衰退、動作遲緩、知識不足等客觀原因,農村老年人在學習和使用數字技術、提高數字素養以及適應數字社會等方面面臨諸多現實困境,解決好上述問題需要國家、社會、家庭和個體共同努力。其中,家庭層面數字反哺的重要性日益顯現。
近年來,關于數字反哺的研究成為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之一。已有研究主要從年長者需求角度出發,關注子代基于回應求助義務而采取的反哺行為以及由此引發的相關問題。這些研究較多關注作為需求方的老年群體,考察他們對數字技術的認知特點、情感反應和實際操作,較少關注子代群體參與數字反哺的家庭責任、發展策略及代際情感等方面。從學科研究來看,大多從傳播學視角出發研究數字反哺,社會學視角的探究較少。從研究對象來看,探究親子兩代之間發生的數字反哺的研究較多,關注家庭中的隔代反哺建構機制的研究較少。從研究內容來看,關注數字反哺的發生動因、類型劃分、影響因素及行為結果的研究較多,從家庭策略理論以及動機—行為視角關注子代選擇數字反哺的心理動機與行為策略的研究較少。
在數字化社會背景下,鄉村青年作為中堅力量逐漸承擔起家庭發展的主要責任。為了實現家庭發展目標,發揮家庭成員的主體性與能動性,需要對家庭勞動力和資源進行合理配置,積極做出調適以順應社會發展趨勢,壯大家庭經濟實力。從鄉村的實際情況出發,由于村莊公共性存在縮減的趨勢,動員和激發家庭內部資源開展數字代際反哺是提高農村老年人數字素養最為有效的途徑之一。鄉村數字反哺是農村家庭代際雙方基于家庭發展主動進行的學習活動,返鄉創業、節假期間返鄉以及原本在鄉的二三代人口是參與數字反哺的關鍵力量。在國家建設數字鄉村的時代背景下,對于農村家庭基于何種生活策略、采用何種行為選擇對老年人開展數字反哺以及維持代際合作進行研究很有必要,可以豐富農村家庭生活策略的實踐及理論研究。
筆者于2021年4月對湖北省襄陽市襄城區南的村莊進行實地調研。調研地屬于典型的中部村莊,村莊人口結構、經濟狀況以及文化傳統均與大部分中部農村相似,因此我們選取的田野點具有較好的代表性。調研中我們通過參與觀察法了解農村家庭中代際的日常互動,利用深度訪談法了解農村家庭數字反哺發生的合作基礎與行為策略,選取“90后”鄉村青年及其父代、祖代作為主要的訪談對象。由于不同年齡段的老年人在生理條件和認知能力方面存在差異,可能導致數字反哺呈現不同的建構機制及反哺特點,因此本文將老年人劃分為低齡老年人與高齡老年人進行對比分析。低齡老年人主要是研究對象中的“父代”,高齡老年人則是其中的“祖代”。訪談內容圍繞鄉村青年為何以及如何教老年人使用數字技術、青年人在數字反哺過程中的策略安排與情感體驗、數字技術對老年人有何影響等問題展開,從而探討在農村家庭中開展數字反哺的代際合作基礎與行為策略。
當前數字技術已經逐步滲入廣大農村地區,建設數字鄉村是未來發展的大方向。在“半工半耕”發展模式下,大多數農村青年進城務工,老年群體在鄉村中占據很大的人口比例。由于缺乏數字素養,老年群體在村莊治理現代化、數字鄉村建設、實現積極老齡化以及數字隔代照料等方面均處于弱勢地位。因此,需要對農村老年人進行數字反哺,幫助其順利融入數字社會,這對于老年人自身、農村家庭以及鄉村社會建設均具有重要意義。
1.老年人村莊數字參與不足
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助推鄉村基層治理數字化發展。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鄉村社會也逐漸依托微信群等數字媒介的現代化治理方式,優化村莊治理效率,加強村民間的社會聯系。微信作為即時通信工具在其中發揮了巨大效用,學者們將其概括為“微自治”。微信群將多元主體融入一個“共同場域”,能夠強化村民之間的社會關聯,從而構建新的村莊秩序。這些多元主體包括外出務工人員、村莊在鄉精英、無固定職業者以及村莊留守婦女等,并未將老年群體包含在內。大部分農村老年人尤其是高齡老年人沒有微信,無法加入村莊微信群,很難參與村莊的“微自治”。他們既沒有數字接入的機會,更沒有數字參與的技能,因為缺乏技術賦能在數字治理過程中處于日益被邊緣化的狀態。關于微信群對鄉村治理的影響以及對農村老年人的作用,學術界一般從公共交往空間與公共治理空間兩個維度來加以分析。從公共交往空間來看,微信群將實體性空間轉化為虛擬網絡空間,幫助村民擺脫時空束縛,使在外務工的村民也有同等機會參與其中,加強社會聯系,培育村莊公共精神。然而,村莊中老年人大多不在微信群中,無法參與線上虛擬公共空間的互動與互助。與此同時,村莊微信群的存在會使線下面對面的社會交往部分轉移到線上虛擬公共空間中,對線下的村莊互動機會造成擠壓。上述兩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于農村老年人,導致其社會互動與社會聯系減少,產生社會隔離與社會孤立,使老年人孤獨感增加。從公共治理空間來看,微信群打破了傳統治理中的信息不對稱狀態,通過話語賦權與技術賦權,提升村民的主體性與積極性,聚合鄉村公共性,線上發布村務信息,進行村務公開,突破傳統“走家串戶”式治理,能夠節省治理資源,提高治理效率。然而,微信群中老年群體的不在場不僅使其在村務討論中集體“失聲”,無法表達其利益與需求,而且也導致與老年群體相關的事務難以通過數字化方式完成,只能采取傳統方式,降低了辦事效率。因而,農村老年人缺乏數字技能使其無法參與鄉村的數字化治理,不利于數字鄉村的建設。
2.老年人享受數字紅利不夠
進入數字社會時代,文明發展和科技進步理應給全體社會成員帶來平等優質的生產生活條件,老年人同樣應當平等獲得享受數字技術紅利的機會和途徑,應避免因年齡、地域歧視而將老年人排斥在數字世界之外的情況。許多研究表明,合理使用數字技術能夠幫助老年人維護自身的社交網絡、提高他們對健康問題的認識、加強老年人的社會融入、減少老年人的孤獨感、防止老年人認知能力的下降。由于客觀環境的限制,很多農村老年人還不具備使用數字技術的物理條件,基本處在數字社會的各種活動之外,在村莊數字化事務處理中時常遭遇不便與困難。而村莊的社會交往領域在信息通信技術的滲透下,也同城市一樣越來越多地出現線上交往形式,一些社會互動由線下轉變為線上,老年人面臨參加線上社會交往的不便與線下面對面互動被擠壓的現實窘況,維持以往的社交關系出現困難。如果長期缺乏社會互動的機會和場合,老年人很容易感受到社會的隔離與排斥,從而加劇老年人的孤獨感,進而導致其身心健康狀況的下降。顯然,農村老年人數字素養處于空白或落后的狀態,不符合積極老齡化、健康老齡化的要求,使老年群體難以切實平等地享受社會發展帶來的數字紅利。當前,農村老年群體中會使用數字技術的老年人占比遠低于城市老年人,他們在數字生活中遇到的障礙更多,享受紅利更少,迫切需要融入數字社會,以改變他們在數字社會中所處的不利狀況。
3.老年人數字照料能力有限

鄉村數字反哺一方面是在村莊秩序變遷的背景下,青年農民出于家庭發展和再生產的策略考慮,對老年家庭成員傳授基本數字技能,主要目的在于維護家庭在村莊的核心利益;另一方面,青年農民作為家庭的中堅力量,處于核心的主導地位。數字反哺是其家庭權力的一種符號象征,通過對在家庭中處于邊緣位置的老年人開展數字反哺,既滿足了親子之間的情感需求,又能夠體現青年農民的能力和成就感。
1.防范經濟風險

即便如此,鄉村社會的數字化進程也不能拋棄老年人,鄉村青年對老年人的數字反哺可以理解為農村家庭應對社會數字化的一種實踐邏輯。只有通過數字反哺,助力老年人融入數字社會,才能在數字化進程中最大限度地完成社會資本的轉換與積累,實現家庭生產的最優化。農民的家庭生計策略在于利用家庭勞動力實現經濟收入最大化。由于所處發展階段不同,勞動力數量和質量不盡相同,農村家庭需要依據其實際情況能動地進行代際分工。隨著年紀的增大,農村老年人勞動能力趨于減弱,不再是促進家庭生計發展的主要力量。雖然不再從事重體力勞動,但農村老年人在長期的勞動實踐中早已形成勤勞的生活習慣,他們會繼續從事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業勞動生產,在家庭生計中扮演著相對次要的角色。代際分工的策略之一就是讓老年人以自家農產品為商品參與市場交換,而目前的市場交換主要通過移動支付來實現。如若沒有相應的技術支持比如缺少收款碼,移動支付將無法進行,這就有可能導致交易中斷,從而難以實現家庭收入的最大化。另外,缺乏相應的數字素養也會使老年人在市場交易中成為弱勢的一方,一些交易對象有可能利用老年人缺乏移動支付知識而欺騙他們,少付或者不付商品費用的情況時有發生,給老年人造成經濟損失。向老年人傳授的數字技能包括申請收款碼、識別收款信息等安全支付知識,這是基于家庭發展的經濟理性行為。因此,維護家庭經濟收入最大化、規避風險損失,成為青年對家庭老年成員數字反哺的重要動機之一。
2.代際權力轉移
家庭政治是家庭策略的另一構成要素。農村家庭要在快速發展變遷的村莊中適應社會轉型,保持優勢地位,就必須跟上時代發展步伐,讓家庭骨干成員發揮主導作用,對家庭資源進行合理配置,以實現家庭效益最大化。在傳統農業生產中,由于缺乏科學知識與信息,經驗積累尤為重要,因此年長者在家庭乃至村莊中具有較高威望,扮演著“掌舵人”的角色,主導家庭的發展方向。在數字社會,技術更新換代快,缺少經驗帶來的局限可以通過現代技術加以彌補。只有掌握數字技術,跟上社會發展腳步,才能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本,在社會競爭中保持較強的競爭力。在此背景下,青年的優勢日益顯現,他們學習能力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強,能掌握更多的數字社會資本。而農村老年人學習數字技術較為吃力,在融入數字社會時處在落后狀態,擔負不起家庭主導者的角色。出于家庭整體利益的考量,老年人會主動“讓權”,將家庭權力傳遞給青年,這是農村家庭為發展采取的家庭政治策略。

3.體驗自我實現
農村家庭不僅具有生產功能,還具有生活功能。實現家庭利益最大化的途徑之一就是要理性決策資源配置效率,使家庭生產功能取得最優收益。基于農村家庭勞動力資源的實際狀況,在做出理性策略安排時,老年群體往往退出直接關系經濟收入的勞動。但在家庭的生活功能方面,老年人仍需要提供相應的幫助與支持。對老年人數字反哺是在家庭文化延續以及自我實現需求作用下的主動選擇。雖然核心家庭本位已經成為鄉村社會結構的文化特征,但這并不意味著傳統的倫理本位不復存在。在中國文化傳統中,家本位觀念占據著重要地位,“尊老愛幼”的家庭倫理在當下社會仍然具有很強的韌性。
面對數字技術,農村老年人對于自己掌握高技術含量的智能設備普遍信心不足,擔心自己學習能力不夠,跟不上時代步伐,呈現出較低水平的自我效能感。由于身體老化,老年人客觀上認知能力降低,掌握數字技術難度較大。鄉村青年能夠感知到老年人在數字學習中的難處,基于家庭倫理與文化慣習,不僅“尊老”,也會進一步“助老”,幫助老年人學習數字技術從而融入數字社會。同時,家庭策略關注家庭決策的產生過程,最終目的是實現家庭收益最大化,在此過程中也必須關注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以及互動中體現出來的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家庭關系影響家庭的凝聚力,家庭凝聚力是實現家庭策略的重要保障,代際的良性互動、互助與互惠對于和諧家庭關系、提高家庭凝聚力具有正向作用,因此對于家庭擴大再生產也具有增益效果。對老年人的數字反哺能夠增強代際溝通,彌合數字代溝,和諧家庭關系,減少家庭矛盾。在此意義上,數字反哺的行為選擇也是一種家庭文化及生活策略,能夠間接推動家庭發展。

在城市,社區往往有條件組織老年人進行數字技術的簡單培訓學習,熱心的志愿者也會向老年人傳授一些智能手機的操作技能。但是在農村,由于村莊公共性消減等因素的限制,老年人能夠獲得來自外界的數字技術學習機會很少,較為常見的途徑是家庭內部青年向老年人開展數字反哺,通常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1.數字反哺注重實用性
鄉村數字反哺遵循學用結合的行為模式,采取數字業務代辦與傳授技能同步進行的方法,兼顧老年人的年齡及身體狀況。低、高齡老年人的數字技術學習存在一些明顯的差異。一般來說,低齡老年人身體狀況尚可,具有一定的認知和操作能力,對智能設備從心理上比較接納。他們愿意接受子女淘汰下來的二手機,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們也會讓子女幫助購買價格較低的智能手機。這些老年人學習數字技術起初需要子女完全包辦代替。隨著對智能手機的使用越來越熟悉,他們會逐漸減少子女代辦的次數,自我學會初級的使用技能,只是在操作一些陌生或涉及經濟財務等事宜時才由子女代辦,其他娛樂型、消遣式等基本的操作使用都由自己來完成。青年子代對低齡老年人的數字反哺較為積極,他們會給老年人的手機安裝下載好基本的常用軟件,幫助其申請好QQ、微信等社交賬號,同時把初級的操作程序和方法演示給老年人,確保老年人拿來手機就可以使用。而低齡老年人因具有一定的學習能力,對于使用智能手機進行社會交往和保持家庭溝通較為積極,學習意愿也比較強烈,他們樂意主動向子代尋求數字反哺,無形中也強化了親子關系。對于各類軟件的使用,低齡老年人數字反哺的需求是不同的。在QQ、微信、抖音等社交軟件的使用方面,低齡老年人只需要子代將程序安裝好,教會其如何進行操作。在淘寶、京東、拼多多等購物消費平臺的使用方面,低齡老年人較為謹慎,一般不去主動學習,若有購物需求時他們更愿意讓子代直接幫助完成。此外,如果需要進行涉及金錢的移動支付時,低齡老年人都要求子代來替代完成或者在場輔導完成。總體上,低齡老年人具有合理的判斷能力和風險意識。為了滿足休閑娛樂和人際交往的需要,他們樂意主動向子代請教,并認真學習和熟悉基本的操作方法。但如果涉及經濟利益的輸出活動,他們表現出較強的風險警惕意識,子代也會不厭其煩地告誡老年人,涉及金錢交易的時候一定要由青年人來過問、輔助,以保護家庭的核心利益。
高齡老年人由于自然衰老,在認知能力和操作能力方面較之低齡老年人都有一定幅度的降低,他們對于智能手機的使用與操作意愿較低,整體上處在智能手機接入階段的前期,能夠享受的數字技術紅利非常有限。高齡老年人極少主動出資購買智能手機,少數高齡老年人雖然有子女淘汰下來的二手機,但平時使用次數很少,他們對于了解和掌握智能手機及數字技術基本上沒有熱情。在村莊生活中,他們偶然遇到需要激活社保卡、移動支付等問題時,主要由自己的子女親屬全程代辦。隨著數字鄉村建設的逐步開展,村莊數字化事務開始增多,農村高齡老年人在社會保障、就醫看診、銀行儲蓄等方面也遇到一些智能操作方面的難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高齡老年人習慣依賴自己的子女完成上述涉及數字技術操作的事務。子女也出于家庭代際責任和保護家庭經濟利益的考慮,在付出少量時間成本的情況下,幫助高齡老年人完成數字操作。此外,從目前農村家庭的實際狀況看,高齡老年人通常在家庭中處于邊緣位置,基本上難以從事農業勞動,也無法為家庭帶來更多的經濟收入,呈現出社會關系和社會交往萎縮的趨勢,加之高齡老年人認知能力衰減較快,子代對其進行數字反哺的意愿偏低。一方面,子代認為高齡老年人沒有學習掌握智能手機的必要;另一方面,高齡老年人自己也認為沒有學習的必要。因為不僅投入的時間精力無法帶來相應的收益回報,增加不了家庭發展利益,而且使用智能手機不當還有可能給高齡老年人帶來較重的心理負擔。因此,對高齡老年人數字反哺的行為選擇重點在于,為高齡老年人處理為數不多的數字化事務,注意規避財產風險,避免家庭資源遭受損失。
總體上,現階段鄉村數字反哺的實用性特點表現得較為顯著。數字反哺的代際合作一方面考慮到低、高齡老年人的身體狀況、認知能力和實際需求等因素,另一方面從有利于家庭發展策略的最優選項出發。農村低齡老年人在身體健康允許的條件下,通常還會從事力所能及的勞動生產,鄉土社會塑造的勤勞習慣以及“恩往下流”的強代際責任,促使他們在家庭發展中仍承擔一定的創造收入與增加資源的任務。隨著鄉村數字社會的建設,低齡老年人也需要適應時代發展的變化,通過學習和掌握基本的數字技術操作,盡可能為家庭爭取更多的信息資源和數字紅利,同時也為自己的老年生活維系必要的網絡交往和休閑空間。而對于高齡老年人來說,他們不僅不能從事低強度的勞動生產,而且很多時候還需要子代付出時間精力去照顧他們的日常生活。當高齡老年人難以為家庭直接創造經濟收入和增加資源時,家庭對他們的期望是“不添太大麻煩”就行,子代對他們的數字反哺保留最低的要求,比如教會他們接打電話、對有興趣的高齡老年人教會他們利用手機獲得一些娛樂方面的資訊等。無論低齡還是高齡老年人,數字反哺的實用性都重視規避經濟風險,避免家庭資源的損失。當涉及需要通過數字化方式處理金錢等物質利益的事務時,子代通常會陪伴老年人到現場代為辦理。可以說,實用性的鄉村數字反哺符合農村老年人的實際情況,在向他們傳授基本數字技能的同時,滿足了他們融入數字社會的初級需要,維系數字鄉村必要的網絡人際交往,有利于老年人晚年的幸福生活。
2.溝通傳授中物質支持與情感支持并重

心理障礙是農村老年人數字技術學習時的“攔路虎”。數字反哺的代際合作首先需要年輕一代意識到自己的代際責任,清醒把握老年人的內心活動和情感需求。青年人在自然而然接受新鮮事物的時候應當多加理解老年人的客觀處境,在手把手開展技能傳授時要堅持情感式的溝通傳授,在沒有時間壓力的情況下循序漸進,保持平和耐心,以鼓勵為主,從容易掌握的操作入手,以成功操作的積極反饋增加老年人學習的樂趣和信心。從目前鄉村社會數字反哺的情況看,年輕一代逐步從以往重視物質支持過渡到物質和情感支持并重,在日常生活中利用數字反哺的機會增進家庭的良好互動氛圍,加強家庭發展的力量。現實中,當低齡老年人慢慢走出智能手機使用不適應的初期,能夠熟練使用并享受其帶來的諸多便利之后,他們就會愿意使用智能手機參與鄉村的數字生活并享受網絡世界提供的信息服務。可以說,年輕一代提供的適度的物質與情感支持,為數字反哺的代際合作鋪平了前進道路。
3.隔代反哺比較普遍
隨著生活水平和衛生條件的改善,加上農業機械化程度的提高,農民體力勞動的強度下降,農村老年人的平均壽命提高,許多家庭多代共同生活的時間延長,家庭代際關系不再是局限于兩代人之間的單向或雙向關系,而發展到了多代互動的復雜關系形態。農村絕大部分高齡老年人的孫代已經成年,他們在對高齡老年人的數字反哺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在農村形成了“隔代反哺”的現象。這種“隔代反哺”現象出現的原因可以歸結為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就青年孫代而言,一方面,他們屬于使用數字技術的中堅力量,有能力進行數字反哺。另一方面,雖然已經成年,但是他們或是還在讀大學或是剛剛進入社會或是剛剛組建家庭,生活壓力相對較小,有較為充足的時間與精力進行數字反哺。另外,相較于父輩,他們受教育程度較高,思想觀念較為先進,更能感知老年生活的多種可能,因此主動反哺的意愿更加強烈。“有才”“有閑”又“有心”的孫代,具備展開數字反哺的主客觀條件,促使反哺發生。第二,就中年子代而言,高齡老年人的子代屬于中老年人,他們是農村家庭的“頂梁柱”,承擔著整個家庭發展的任務,他們自身數字素養也不高,屬于入門級別,在使用過程中遇到困難還需要向青年尋求幫助,向老年人傳授數字技術在時間、精力和耐心方面均不一定比孫代更有優勢。第三,就老年人自身而言,他們在數字技術方面遇到困難或者有需求時,往往也更愿意向孫代尋求幫助,這與農村家庭中傳統的權威觀念有關。雖然大部分高齡老年人已經遠離家庭權力中心,但在面對子代時還是希望能夠保持自己作為父輩的威嚴,不愿意輕易向子代示弱并尋求幫助,而在面對孫代時他們的心態就完全不同,“隔代親”的特殊情感既讓孫代愿意主動反哺,也讓老年人非常愿意學習,感受家庭的天倫之樂。老年人愿意扮演慈愛祖代的角色,不會“倚老賣老”端著權威架子,他們會更加坦誠、更加直接地向孫代表達自己的需求,尤其在對數字技術方面發生興趣及遇到困難時,更愿意向孫代尋求幫助。
同時,青年孫代與高齡老年祖代之間存在隔代撫育的情感基礎。當下農村高齡老年人的孫代多為“95后”甚至“00后”,他們年幼時正處于打工經濟興起、村莊內部競爭加速的階段,父代大多選擇外出務工積累家庭財富,祖代隔代撫養情況非常普遍。幼年時期的悉心照料使得孫代與祖代之間產生深厚的感情,他們之間“隔代親”的天然情感優勢也使得孫代在長大成年之后出于樸素情感與回饋心態去主動了解和關注祖代的生活需求。當發覺祖代遭遇數字技術使用的困境時,孫代愿意積極主動反哺祖代,讓祖代擺脫學習數字技術的煩惱。顯然,青年孫代與高齡祖代之間存在良好的溝通契機,更容易產生“選擇性親和”,使隔代反哺成為鄉村數字社會一道靚麗的風景。
4.反哺時間集中在節假日

從家庭發展利益、老年人認知特點以及村莊年輕一代的主體責任出發,鄉村數字反哺的代際合作呈現良好的發展趨勢,通過“授魚”與“授漁”并重、物質支持與情感支持兼顧、隔代反哺多于子代反哺、利用節假日閑暇時間反哺的方式,越來越多的老年人逐漸熟悉和掌握了初步的數字技術。針對低齡老年人的數字反哺大致循著“數字技術流行—(子代幫助)獲得數字產品—子代代辦+教基本操作—主動學習意愿較強—子代繼續數字反哺—獲取新的數字技能”的路徑,對高齡老年人的數字反哺則循著“面對數字技術存在困難—子代、孫代代辦—逐漸擁有智能手機—主動學習意愿較低—子代、孫代主動反哺—習得基本技能”的路徑。鄉村社會的數字反哺是家庭權衡其發展策略后主動做出的行為選擇,既有理性的考量,也包括感性關懷,體現出青年農民自身的主體性與農村家庭內部的能動性。

鄉村青年為了實現家庭與自身的最優發展,基于家庭經濟、家庭政治以及家庭生活策略的考量,采取各種行為策略,對家庭中的老年人開展數字反哺。值得關注的是,老年群體在年齡、文化程度以及經濟狀況等方面存在異質性,開展數字反哺時不能一概而論。不同年齡段的老年人對數字技術的需求以及學習能力不同,數字反哺路徑不同,并且呈現出不同的反哺特點。青年應當根據他們的不同需求進行有針對性的反哺。對于低齡老年人可以在反哺過程中逐步加深學習的深度,進行普適性技能傳授,對于高齡老年人則需主動開展風險較低、娛樂功能為主的反哺。教育能夠提高個體認知的可塑性,延緩認知老化,對個體社會經濟地位具有正向影響。而良好的經濟狀況能夠使個體獲取更多的社會資本與社會支持。因此,受教育程度較低、經濟狀況較差的老年群體學習能力相對較弱且更加依賴家庭中的數字反哺,青年在反哺中應當給予其更多的家庭支持,向其傳授較為基礎的數字技能,以滿足其生活、娛樂需求。對于在教育和經濟狀況方面具有相對優勢的老年群體,他們學習能力較強且能獲取較多的社會支持,可以幫助其深入探索數字技術的其他功能,掌握更多數字技能,幫助他們高效、順利融入數字社會,追趕時代潮流,滿足其發展性需求。同時,對農村老年人的數字反哺也需要遵循村莊的現實情況與家庭發展目標,構建既符合客觀現實又符合老年人自身需求且最有利于家庭發展的數字反哺機制。在數字反哺中要關注老年人的情感需求,增加對他們的情感支持,發揮鄉村青年在數字反哺過程中的優勢,提高他們主動反哺的意識,從而充分利用閑暇時間進行反哺。家庭策略理論強調社會變遷過程中家庭的主體性與能動性,因此在家庭策略驅動下農村家庭內部青年對老年人的數字反哺方式與形態并非一成不變,它也會隨著社會發展而發生變化,需要家庭成員內部依據社會發展狀況隨時能動地進行調整,適應社會發展變遷規律并推動家庭向上流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