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丑化也不美化生活” 《親愛的小孩》：煙火里的家庭溫度與現實觸感

陳丹

“以孩子為切入點，劇集對于中國式家庭、婚姻的真實展現，讓不少觀眾看到了自己生活的倒影。”

“孩子，我不想丑化也不想美化這個世界，我會告訴你我所知的所有，讓你對一切都做好心理準備……”電視劇《親愛的小孩》結尾帶觀眾回到6年前，懷孕的方一諾（任素汐 飾）照著鏡子，對肚中孩子說道。

不丑化也不美化生活，這是《親愛的小孩》的創作思路。截至收官，該劇在愛奇藝熱度值突破8100。播出期間，關于婚姻、育兒的衍生話題在社交網絡掀起熱議。

“真實是最有力量的。”《親愛的小孩》的編劇、導演胡坤對《綜藝報》表示。以孩子為切入點，劇集對于中國式家庭、婚姻的真實展現，讓不少觀眾看到了自己生活的倒影。這份真實，來自主創團隊對于生活的觀察、沉淀，以及噴涌的創作沖動。但如何將這份真實展現在熒屏之上并凸顯其戲劇性，則需要主創團隊對于人物及人物關系的精準把握。

從4個人到5組家庭

《親愛的小孩》改編自王小帥執導的電影《左右》。電影講述一對已經離異又各自組成家庭的夫妻，為救患白血病的女兒，決定再生一個小孩的故事。最初是一位制片人朋友帶胡坤觀看了這部影片，朋友問他，電影是否適合改編成電視劇。胡坤看到了片中主人公選擇的兩難及人性的掙扎，對此十分感興趣，便加入了項目。

但項目幾經波折，甚至一度擱淺，胡坤只好自己買下版權。整個劇本前前后后打磨了8年。“8年時間打磨一個作品，可能是我能力和才華有限。但我真的喜歡這個故事，我喜歡其中對于人性的描寫，而且我認為仍有挖掘空間。”胡坤說道。

將90分鐘的電影拓展為34集的電視劇，需要增加更多人物和旁枝。王小帥的電影主要聚焦于4個成年人的艱難抉擇。在電視劇中，胡坤加入了5組家庭人物關系。“一對離異夫妻要‘破鏡重圓再生一個孩子，它不會只是4個人物之間的故事，一定會引發背后家庭的震動。現任妻子和丈夫是什么反應？他們的父母、家人、朋友又是什么態度？”在胡坤看來，在中國式家庭關系中展現這些矛盾，可以增加題材的豐富性和故事的厚度。“儒家社會很注重‘家庭這個概念和載體。在決定是否生第二個小孩的過程中，沒有對錯，每個人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內心出發。與此同時，患病孩子生命的倒計時也逼著他們做出選擇。”

與電影不同，《親愛的小孩》花費了較長篇幅深挖新手爸媽肖路和方一諾離婚的原因。這部分改編來自胡坤的生活體驗。在胡坤創作劇本的過程中，他也進入了婚姻，和妻子共同孕育女兒。胡坤目睹了懷孕帶給妻子生理上、心理上的變化，以及她在育兒階段的焦慮與憂愁。

“我突然覺得，這跟我之前的生活經驗和觀影經驗是不一樣的，因為它太真實了。”在一些影視作品中，生育這一過程往往只用寥寥幾個鏡頭帶過，如在產房“聲嘶力竭”后孩子出生，母親被推出產房，好似一切都恢復祥和平靜。“很多人認為進入婚姻、成為父母是順理成章的事，但他是否真正意識到婚姻意味著什么？成為丈夫、妻子、父親、母親意味著什么？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胡坤看來，一對新手父母從最初恩愛到分崩離析，最終分道揚鑣，其中有很多問題和矛盾值得探討。

人物立住了 故事方向就對了

“這個世界上，前半夜想自己，后半夜想別人，這樣的人太少了。”劇中的這句臺詞來自胡坤的母親。離異夫妻再次結合生育，這是匪夷所思的想法，但這背后是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請求——挽救患病孩子的生命。這一決定必將掀起主人公背后家庭的驚濤駭浪。每個人物都有各自的生活閱歷、看待事物的角度，以及他們面對抉擇時的處理方式。胡坤坦言，創作難度就在于家庭中不同人物態度的表達、角色心理揣摩是否精準。

“要從人物本身出發，人物立住了，故事方向便對了，劇中展現的情感或許就能打動觀眾，這是一環扣一環的。”胡坤介紹，劇本創作有很多技巧，例如3分鐘吵一架，7分鐘哭一回，15分鐘掀起一個高潮。這些情節和戲劇結構有值得借鑒的地方，但在胡坤的創作理念中，刻意制造的沖突和矛盾會使作品喪失鮮活，犧牲掉一部分生命力。

“在巨大的沖突中，把人物內心的東西挖出來，這是我們想做的。每個人物都有他的細節，每句臺詞、每個動作都需要細細琢磨，才能讓觀眾接受人物，感受到他的真實。”胡坤形容，這一過程就像打地基，故事的深度、人物的立體度，需要一鋤頭一鋤頭地往下挖。

比如，第5集中，肖路因家庭爭吵而崩潰的這場戲，胡坤寫了3天。肖路既是父親、丈夫，也是兒子、兄長。因為新生命的到來，他和妻子方一諾兩個原生家庭之間的矛盾激化。與此同時，他還面臨著職場上的壓力。如何化解這些矛盾，肖路的處理方式是和稀泥，他成了“端水大師”。這樣的處理方式，可能一時管用，但矛盾積累到最后會轟然坍塌。因此第5集中，當他回到家，看到眾人的爭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看問題的角度，而且這些矛盾剪不斷理還亂。在寫這場戲時，胡坤想要呈現出一個中年男人在那一刻的崩潰、挫敗與無力。

再比如，得知女兒禾禾的病情，肖路趕到醫院那場戲，胡坤卡了5天——“那段關系太復雜了。”作為生父，肖路最后一個得知女兒患癌，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經歷過那么慘烈的離婚，方一諾和肖路時隔4年再次相見，他們的情緒是怎樣的？方一諾現任丈夫謝天華看到他們對峙，又是怎樣的反應？“像這種戲，你不把自己放進去，抓不準他們的情感前史和生活經歷的話，可能會失真，達不到戲劇的力量。”

方一諾決定離婚時和婆婆高彩屏的對話，感動了很多觀眾。在那場戲中，很多人都以為高彩屏會勸方一諾不要離婚，但她只是給兒媳婦送去了很多自己腌制的蘿卜。這場戲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理解，婆婆能夠體會即將不是兒媳婦的方一諾內心的真實感受，她也明白單身女性獨自帶孩子的苦。

胡坤介紹，這場戲不是設計的，也不能設計，這是兩個演員的真情流露。“我沒有說你們一定要流淚或是如何，那一刻她們都進入人物內心，呈現出人物最真實的狀態，她們就是方一諾和高彩屏本人。”95FF6A5E-1FEB-4F86-BD91-C06EC61F06F2

呈現生活的本真

《親愛的小孩》對于婚姻，尤其是面臨育兒危機的婚姻的展現，刺痛了很多在婚姻圍城內外的人。甚至有評論認為，《親愛的小孩》是在販賣焦慮。對此，胡坤表示，恐懼來自未知，婚姻、生育有美好的一面，也可能會面臨危機，甚至是過不去的坎兒。他希望告訴自己的女兒和未婚女性，婚姻意味著什么，人生角色轉換后意味著什么。“當她知道所有真相，就不會恐懼，至少不會在問題出現時束手無策。我相信觀眾也有勇氣和智慧，接受這種真實。”

在婚姻中，肖路和方一諾雙方孰是孰非，引發網友爭論。在最后一集中，任素汐飾演的方一諾和秦昊飾演的肖路最終達成和解。任素汐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在她的理解中，《親愛的小孩》講述的是一個關于支撐的故事。她希望觀眾在看到婚姻中問題的同時，可以將其作為經驗借鑒，在生活中避免類似情況發生，或者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

胡坤表示，希望男性和女性能從劇中看見彼此，不要固守于自己一方的人生體驗或人生觀點，在生活中多一些換位思考。“很多討論、觀點，其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關于兩性問題的討論，沒必要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對的，變成‘為了捍衛而捍衛，能夠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也許會更有價值。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對話編劇、導演胡坤：

既還原生活細節，又不失藝術美感

《綜藝報》：你之前以編劇工作為主，這次執導《親愛的小孩》面臨哪些挑戰？

胡坤：編劇更多是一個人的戰斗，在夜深人靜時對著電腦，一個字一個字敲下你的作品。但從編劇轉為導演，你便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個團隊。導演每天要做很多決定，比如說謝家今天吃什么，什么樣的飯菜符合他們的經濟水平，桌上要擺哪些東西，每個人的妝發如何等。

因為要做決定，所以從編劇轉為導演，我會有更多的責任感。此外，導演還要處理好劇組的各種關系，照顧到每個人的內心感受。影視劇是集體創作的過程，拍攝時需要無數人的協作。如何讓每個工種拿出最好的東西，最大程度保證作品的品質，是導演工作的難點所在。

影視劇創作是接力賽，編劇是第一棒，導演是接下來的一棒，每個環節都需要所有小伙伴的努力，朝同一個方向走，最終創作出既還原生活細節，又不失藝術美感的作品。

《綜藝報》：有觀眾注意到月嫂“拿書還書”（《傅雷家書》）的情節，這一設計背后有什么特殊意義嗎？

胡坤：這一情節肯定有我們的用意，但我覺得答案可以留給觀眾。我們不想解析創作意圖，觀眾能夠感受到什么，便是他自己的答案。

《綜藝報》：你在劇中客串了面館老板一角，為什么要給自己設計這個角色？

胡坤：整部劇所有的演員幾乎都由團隊共同商定，最后我來拍板，唯一這個角色不是我自己定的。面館老板原本定了另一個演員，這個人物是主角們青春的見證。但團隊覺得，由導演來承擔這個角色，說不定會產生奇妙的效果。（笑）

《綜藝報》：《親愛的小孩》前10集主要探討婚姻的艱難;孩子生病后，重組家庭陷入倫理的掙扎。有觀點認為，這種結構使得該劇主題上存在一定割裂，你如何看待這一觀點？

胡坤：整個劇的方向和核心是孩子生病和救治孩子的過程，但背后也體現了幾位主角不同的人生階段。前5集孩子剛出生階段，主角的婚姻就像是進了沙子的鞋，可能會硌腳，給你造成一些小傷口，但不會讓你頭破血流。第二個階段是離婚，這一時期夫妻雙方都在向對方扔石頭、扔刀子，怎么傷人怎么來。第三個階段是救治孩子，這個階段就像攀爬一座越不過去的山峰，但每個人都未放棄，都在一步一步往上爬。看似越不過去，但最終都會跨越。

生活就是這樣，從童年、少年，步入青年、中年、老年，每一段人生都有其調性。團隊希望能夠盡最大努力，呈現主角不同人生階段的不同面貌。95FF6A5E-1FEB-4F86-BD91-C06EC61F06F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