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冰欣

埋在水底的“長江口二號”古沉船。本圖僅為概念圖,與實際情況有出入。手繪/劉綺黎
2022年3月2日,世界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一次古沉船整體打撈與保護工程——“長江口二號”古船考古與文物保護項目在滬啟動。
古沉船,上海,打撈。這組并列的關鍵詞,無疑表露出該項目堪稱最正宗、最語帶雙關的“大海撈珍”了:“海”指水下,亦指上海;“珍”指船貨,亦指船只擔負的人文內核。
繼35年前氣度雍容的南宋古船“南海I號”重現世間后,“長江口二號”是中國水下考古的又一座里程碑。此船系迄今為止中國水下考古發現的體量最大、保存最完整、預計船載文物數量巨大的木質沉船,遺址位于崇明區橫沙島東北部橫沙淺灘水下,疑為清同治年間(1862—1875)的貿易商船,載景德鎮窯瓷器等精美文物,船體及周圍還出土了紫砂器、越南產水煙罐等大量文物。
而“長江口二號”破浪見日的過程,將采用“史上最硬核的第五代打撈工藝”,標志著中國水下考古邁入世界一流水平。另,按照計劃,古船有望在2022年年底之前完成打撈與遷移任務。目前,楊浦濱江上海船廠舊址被選中,“長江口二號”古船博物館,準備在當地籌建。
由此,“長江口二號”古船考古與文物保護項目,已經成了世界首個古船水下打撈、整體遷移、考古保護與博物館規劃建設同步實施的項目,擁有一串“中國之最”乃至“世界之最”的閃亮頭銜。
當然,最最閃亮的,是尋幽探秘的好奇與冒險,是智慧與努力傾情碰撞的火花。沒有充滿求知欲的雙眸、天才的靈光、死磕到底的精神,就沒有船承文明的感動。
上海的長江口,處于長江黃金水道的入海口和中國南北海岸線的中心點。古往今來,在這繁忙的航線、復雜的水域,藏著不計其數的水下遺珍和未解之謎。
根據國家文物局的總體部署,上海市文物局2011年起啟動水下文化遺產的普查工作,通過陸地調查走訪、查閱文獻資料等方式,收集到長江口水域150余條水下文物線索。然而,在這片能見度幾乎為零的江海交匯水域,驚鴻一瞥談何容易。長期以來,渾水環境是中國水下考古發展的瓶頸,上海長江口水域尤顯突出。為此,上海市文物局組織上海市文物保護研究中心、上海大學、國家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寧波基地等機構的考古工作者,與科技工作者開展跨界合作、聯合攻關,自主研發了獲得國家專利的“渾水水域水下成像裝置”,開發了獲得上海市科學技術獎二等獎的“機器人水下考古裝備關鍵技術與應用”,并運用無人艇、多波束、側掃聲吶、淺地層剖面儀和磁力儀等海洋物探掃測設備,對長江口水域開展水下聯合調查。
沒有充滿求知欲的雙眸、天才的靈光、死磕到底的精神,就沒有船承文明的感動。
2015年,上海市文物局組織上海市文物保護研究中心在長江口崇明橫沙水域開展重點水下考古調查時,通過聲吶掃測等技術發現了一艘保存較為完整的鐵質沉船,考古編號為“長江口一號”。經過水下考古潛水探摸,確認該沉船為民國時期的鐵質軍艦。隨后,考古人員擴大掃測和探摸范圍,又在該沉船北部發現另一艘體量較大、保存完整的木質古沉船,考古編號為“長江口二號”。解碼“長江口二號”古船的序幕,自此拉開了。
為進一步摸清“長江口二號”古船的性質和年代,在國家文物局的指導下,從2016年開始,上海市文物局牽頭組織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上海市文物保護研究中心、國家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寧波基地和武漢基地、交通運輸部上海打撈局、上海大學、福州市文物考古工作隊等國內專業機構,每年對該沉船遺址進行水下考古探摸和多學科研究。經過6年多水下考古調查勘探,“長江口二號”古船的基本情況初步探明——
古船為木質帆船,所在水域水深8—10米,船體埋藏于5.5米深淤泥中,橫向左傾約27°。古船殘長約38.5米、殘寬約7.8米,已探明有31個艙室。沉船上部的尖艏、攬樁、主桅桿、左右舷、上甲板等結構完整。
從眼下的勘測情況看,船型疑似明清時期水上運輸廣為使用的平底沙船。
通過選取前后其中4個艙室進行的小范圍清理,均發現艙內有碼放整齊的景德鎮窯瓷器等精美文物,已經出水完整或可修復的文物種類多、數量大。
在船體及周圍還出土了紫砂器、越南產水煙罐、木質水桶殘件、桅桿、大型硬木船材、鐵錨、棕纜繩、滑輪、金屬鉆頭、鉆桿以及黑色礦物等大量文物。
2021年7至9月,上海市文物局再次組織水下考古專業機構對“長江口二號”古船及周圍進行了水下調查,清理出前幾次調查未發現的元代瓷器和高60厘米的完整豆青釉青花大瓶等大型整器。部分出水瓷器底書“同治年制”款,為古船的斷代提供了重要的依據。
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研究員魏峻告訴《新民周刊》,一般根據船只遺存物里年代最晚者,判斷年代的上限——這點其實極易理解。隨船瓷器底書“同治年制”款,便說明古船是同治時期或之后的,絕無可能是乾隆朝,否則豈非“穿越”?而對于一些史前文明的斷代,則更多依賴現代測年方法,如碳十四測年法,盡管仍存置信區間,卻可計算出相對更準的絕對年代。那么,水下考古的斷代,是比陸上考古的更復雜抑或更簡單呢?具體如何操作?“最好就是看到‘文字’。尤其像商船這種,比如新安沉船(20世紀70年代在朝鮮半島西南部新安海域發現的一艘中國元代沉船),其船貨的貨簽讓對應年代一目了然;還有泉州灣的宋代沉船,也是貨簽‘泄露天機’。而‘南海I號’上發現的最晚的銅錢為南宋孝宗時期(1174—1189)的‘淳熙元寶’,結合2018年發現的一件白釉德化窯瓷器底部‘癸卯’紀年的墨書,考古學家們因此判定:‘南海I號’的精確紀年為公元1183年或之后,即淳熙年間的這個癸卯年。……總之,若考古學家能在古沉船上發現文字,別提多高興了!”魏峻娓娓道來。

“ 長江口二號”古沉船上發現的同治年制綠釉杯,為古船斷代提供了重要依據。
基本情況摸清了。“長江口二號”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何以發生傾覆?更多的問題,隨后涌現。
對此,魏峻回答,業已發現的船貨里,來自景德鎮的瓷器最多,但這并不意味著船只為景德鎮所有,它更可能由沿江某個上海西面的港口出發,裝完瓷器再向外遠航。根據船上的越南產水煙罐判斷,或者船上有東南亞人,或者貨物的最終銷售地為東南亞地區。這艘古船疑似為平底沙船,一般在運河、內陸的江河湖泊及淺海區域行駛,不可能直航東南亞,因此推測該船可能要在中國某個港口換海船。沉船事件最常見的原因,主要是天氣問題,如碰上臺風、暴雨;其次,在復雜的航道,暗礁是禍端;此外,操作不當、船舶相撞也會導致船只沉沒。“以上推斷是否準確,需要后續材料做進一步整理。我非常期待船上能有一些文字的記載,期待進一步的考古發現。”
“ 長江口二號”為海上絲綢之路和長江黃金水道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實證,為海上絲綢之路聯合申遺增添了重要砝碼。
為什么“長江口二號”在滬出水這么重要?從全國層面看,“長江口二號”古船為我國這一歷史時期大型木質沉船的發現填補了重要空白;為海上絲綢之路和長江黃金水道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實證;為海上絲綢之路聯合申遺增添了重要砝碼。從學術層面看,“長江口二號”古船保存完整,船載文物豐富,對中國乃至世界的造船史、科技史、海交史、陶瓷史、經濟史等學科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從技術層面看,“長江口二號”古船的水下考古工作在零能見度的環境下取得了關鍵性技術突破和成果,對全球開展河口海岸復雜渾水水域的水下考古研究提供了新方法,開辟了新思路,樹立了世界渾水水下考古技術的新標桿,是中國水下考古邁入世界一流水平的重要標志之一。
上海的長江口,會有新的驚喜、會有“長江口三號四號N號”嗎?魏峻笑道,上海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船只往來如梭,所以發現沉船的概率應該是蠻高的。
鑒于“長江口二號”古船保存完整、船載文物數量大,足以支撐建成一座極具世界影響力的古船博物館,上海市委市政府決定選址楊浦濱江上海船廠舊址,利用兩個老船塢和保留的歷史建筑,籌建“長江口二號”古船博物館,考古人員將在此地逐步揭開這艘清代沉船的重重謎團。可以同步開展考古發掘、文物保護和展示教育,以及考古與非遺活態體驗、國際水下文化遺產的科學研究等,古船博物館非常“多功能性”,未來,市民朋友們漫步楊浦濱江的生活秀帶,一邊充分領略水下考古的神韻魅力、自豪于中國考古學特別是水下考古在國際考古學界影響力及話語權的提升,一邊沉浸海上絲路的瑰麗傳說,定然心曠神怡,樂而忘返。

長江口二號”古船打撈啟動儀式。攝影/ 王凱
“長江口二號”古船博物館是水下文化遺產的保護方式之一。魏峻表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公約》提倡原址保護,“不過首選原則并不意味是唯一原則”,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當文化遺產在水下保持穩定態,我們盡量采用原址保護。反之,比如有大量船貨的沉船,面臨被不法分子盜撈的風險;或容易遭到自然環境、漁業作業、海洋工程的破壞,就采用考古發掘或者遷址保護的方式。”
發現沉船后,考古人員須下水布設探方,在其間做相應的清理,提取考古資料,掌握文物信息。而之所以這次‘長江口二號’采用弧形梁非接觸文物整體遷移技術打撈,是因為發現水域能見度極差,正常的考古工作無法順利開展——試想,下水后黑漆漆一團,繪圖、照相等信息采集工作如何完成?唯有先科學、安全地把沉船“打包”,搬到岸上方便人工控制的場所,方能從容開展后續工作。
與“長江口二號”、移駐“水晶宮”的“南海I號”不同,重慶白鶴梁水下博物館屬于原址保護的方式。廣東“南澳I號”的船體仍在原地,做了金屬框架的保護屏障,也算一種原址保護——值得一提的是,考古人員定期回訪,對這道金屬保護屏障采取“犧牲陽極保護法”,“保護之保護”足見用心。魏峻指出,沉船出水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后期的文物保護工作,遠比前期考古發掘工作耗費的時間長,路漫漫。“進度較快的話,預計‘長江口二號’的考古發掘工作大概四五年能夠做完,但給木質沉船做脫鹽脫水的保護處理過程,也許要維持十幾年呢。”
回顧起步較晚的中國水下考古事業,一切要從上世紀80年代說起。
1985年春天,中國南海,英國打撈船盯上了一艘清乾隆時期離開廣州駛向荷蘭阿姆斯特丹途中失事的中國商船。1986年4月,一大批青花瓷在阿姆斯特丹克里斯蒂拍賣行拍賣,國家文物局急派陶瓷專家馮先銘、耿寶昌一探究竟,發現這批青花瓷質地、釉色、紋飾典雅華貴,款式符合曾經的年代潮流,應該是中國的外銷瓷器。而這批對研究中國外銷有著巨大意義的青花瓷,正來自于那艘乾隆時期沉沒的中國商船。6月,新華社題為《我國陶瓷專家建議重視水下考古工作》的文章,引起中央有關領導的重視。
1987年,當時的中國歷史博物館組織成立了我國首個從事水下考古學研究的機構——水下考古學研究室。館長俞偉超先生,則當之無愧地成為了中國水下考古事業的開創者、中國水下考古學科的奠基人。1989年10月,我國首部水下文物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水下文物保護管理條例》發布。同年,中日聯合調查“南海I號”沉船、中澳聯合舉辦“第一屆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
國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黨總支書記、副主任宋建忠曾撰文,我國水下考古的第一個五年(1986—1990)過去后,第二個五年(1991—1995)初試鋒芒:由第一代中國水下考古隊員組成的考古隊,對遼寧綏中三道崗元代沉船進行了水下考古發掘,這是我國首次全憑自己力量實現的一項正規的水下考古工作,列入“199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第三個五年(1996—2000)枝開葉茂。主要進行了白鶴梁題刻水下考古調查(1996)、西沙群島及海域水下考古調查(1996、1998、1999)、香港大嶼山竹篙灣水下考古調查(1999)等。
進入21世紀,除“南海I號”成功打撈外,西沙華光礁一號沉船考古發掘(2007、2008)、廣東“南澳I號”明代沉船發掘(2010)、中肯聯合肯尼亞拉穆群島水下考古(2010)等,探真容、覓風華,中國水下考古逐漸躋身世界前列。2012年,中央編辦批復同意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加掛“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牌子;2014年,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獨立建制、“中國考古01”專用工作船建成交付。2015年,中國國家博物館水下考古中心并入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一番重組強基,迎來多維拓展——包括“南海I號”全面發掘、甲午沉艦系列調查、深海考古零的突破(2018年,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與中國科學院深海科學與工程研究所合作,成立深海考古聯合實驗室)、中沙塞林港合作考古等。

2007年5月17日,廣東陽江水域,打撈隊開始投放打撈“南海I 號”沉箱,邁開了“南海I號”整體打撈重要的一步。
“十三五”期間,我國還舉辦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水下考古培訓班,進行了“海上絲綢之路申遺主題研究”,創刊《水下考古》,成立中國考古學會水下考古專業委員會,等等。此外,科技部重點研發專項“水下考古探測關鍵技術研發”獲準立項,擬聯合國內多家海洋探測領域科研院所,共同解決多年來困擾水下考古調查探測的技術難題和發展瓶頸。
2021年年底,國家海洋考古博物館經國家文物局復函同意,正式落戶青島藍谷,據悉,這是迄今為止全國唯一的水下考古博物館。2022年4月1日起,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水下文物保護管理條例》開始施行。
追憶個人水下考古的歲月悠悠,魏峻頗為感慨:“中國第一屆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才11個人;到2004年我參加第三屆培訓班的時候,我國有資質從事水下考古工作的人大概也就40個左右。后來國家文物局加大了培訓力度。如今,全國有資質從事水下考古工作者好像是一百余人,但真正干這一行、真正在下水的,估計只占一半吧。”
他亦指出,近年來,國家對于水下考古越來越重視,不斷增加投入。“2000年以后,水下考古相關機構不斷壯大、人員不斷增多。高校方面,廈門大學有海洋考古學研究中心,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山東大學也開設了水下考古的課程。總體而言,水下考古的發展勢頭是好的,但從培訓力度上講,仍舊趕不上需要。”
的確,由于水下考古工作的特殊性,使得人才儲備問題成了水下考古領域的痛點之一。又要具備考古方面的專業知識,尚須兼顧潛水等水下作業的技能,難。剛從考古專業畢業的青年人才需要花時間把握“如魚得水”的感覺,而年紀稍長的經驗型人才又面臨體力的下降,這就導致水下考古專業人員的培養周期相對長,從業周期卻短。“會潛水是前提。水下考古區別于陸地上考古的特殊性還體現在,探測的手段更依賴現代化設備。下水前務必仔細檢查全套裝置,入水后心理素質得強,要克服本能的恐懼。此外,陸地上考古,工人會幫考古人員清走塵土垃圾,在水下你哪來的助手?淤泥什么的,全靠自己用抽泥管搞定。”魏峻幽默吐槽,很多時候能見度已經夠差了,一抽泥,現場畫面更是“不要太美”。“如果水深10米,一瓶壓縮氣瓶能讓潛水員堅持作業近2個小時,不過始終抱著根抽泥管重復機械勞動,呃……。何況,淤泥不是你想清,說清就能清。淤積的狀態隨水流而動,所以等于一方面我在不停地抽,一方面它在不停地回淤。”
遠方未知的旅途,牽引前進的步伐;水下墜落的宿命,竟可化作另一種形態的生生不息。
若是做海洋考古工作,有些地點甚為偏遠,可不能保證“早出晚歸”。碰到這種情況,考古人員就會租一條漁船,天天水上晃。同時,他們還需要注意季風——“我們一般選在換風季出動,此時大海最平靜。4到6月、9到11月,上半年、下半年各工作幾個月的時間,抓緊畫圖、照相,各種記錄。臺風一刮,立刻停工。等明年再來,哎呀,前一年辛辛苦苦挖的大坑已經填滿了!”
說枯燥,說艱苦,說寂寞,考古需要耐心。當塵垢凈、文物出、謎題解的剎那,考古人員會覺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恰在“長江口二號”驚動中國的這個3月,另一艘沉船驚動了世界:“堅忍號”(HMS Endurance)殘骸被發現!南極半島威德爾海水下3008米,船體保存完好,船身上的字樣仍清晰可見。
在國際考古學界地位猶如“泰坦尼克號”一般的“堅忍號”,因為“偉大的失敗”而被世人銘記。1915年秋,一個南極探險隊遭遇海難,不得不忍痛割船;隨后展開長達20個月、頑強而血腥的求生之路,全部成員奇跡生還。1922年初,當時的隊長沙克爾頓爵士(Sir Ernest Shackleton)再一次向南極進軍,結果在南喬治亞島格雷特維肯(Grytviken)捕鯨站停留期間被心臟病奪去了生命。其遺體下葬后(1922年3月5日)整整一百年,人們找到了“堅忍號”。
南極探險史上的英雄年代,在沙克爾頓死后宣告結束。丘吉爾說得沒錯,那次遠征似乎沒什么意義。遑論他們戮殺海豹、企鵝、信天翁,連雪橇犬和貓都沒放過,以時下的眼光衡量,除了殘酷就是野蠻。可是,他們歷盡艱辛逃脫困境的品質,互相協作的剛毅精神,經如今“舉頭腦昏昏、低頭刷手機”之鮮明反襯,讓人難以不肅然起敬。
人類為什么愛歷險,愛水下考古?遠方未知的旅途,牽引前進的步伐;水下墜落的宿命,竟可化作另一種形態的生生不息。考古的經歷,是一個將破損流逝之物還原的過程,是逆時間回溯的過程,因而也是對抗死亡、見證不朽的過程。

“堅忍號”船身上的字樣仍清晰可見。
實際上,水下打撈、水下考古無所不在。記者猶記,幼時觀《智囊全集》第六部《捷智》載“僧懷丙撈鐵牛”,《閱微草堂筆記》第十六卷第十四則載“求二石獸于水中”,嘖嘖稱贊,是個人對“水下打撈”的初印象。(P.s. 司馬小光同學砸缸算不算曲線、微型水下打撈工程?)爾后,傳說中魂歸深海的亞特蘭蒂斯、亞歷山大港附近海域的古埃及失落之城、哥倫布沉船、德雷克寶藏……皆令記者心馳神往,浮想連篇。2018年的好萊塢爆款大片《海王》,亦挪用、杜撰了一個亞特蘭蒂斯出來,還參考了奇幻恐怖小說大師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的作品《印斯茅斯的陰霾》(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及《敦威治恐怖事件》(The Dunwich Horror)——“前所未聞的輝煌正在海底等待著我,而我很快就能去尋找……我們將游到海中那塊若隱若現的礁石邊,順著黑色的淵水,進入無數立柱聳峙、雄奇壯麗的Y’ ha-nthlei。此后,我們將被榮光圍繞,永遠徜徉在那片深潛者的棲身之地里。”雖然洛夫克拉夫特的原意是營造“對抗—吸引”的戰栗感,與水下考古并無相干,但這段囈語仿如幻境,是強調“水下自有致命誘惑”的點睛之筆,癡迷歷史、癡迷考古的朋友們忍不住“想入非非”:文明從水里來,某些局部的碎片又返還母體長眠,偶爾窺得若干濃縮往昔殘影的標本,焉能不“瘋”!
連天浪靜長鯨息,映日帆多寶舶來。水下考古承載著復興中華海洋文明的夢,“長江口二號”遠遠不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