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妮
樓群當然既不能是飛鳥,也不能是哈爾的移動城堡。我能想到那些樓基灌筑有多深多牢固,在星羅棋布的夜空下,夯實鋼筋混凝土柱子的捶擊聲特別巨大而有節奏,一陣又一陣轟響,砸向地心的力量巨大,那是要樓宇生來就有根就扎實穩固,牢不可動,而不是像在動畫片里那樣的,飛來飛去。速度和凝固,讓整個樓群一年多就成形封頂了,外層的圍擋是藍色的,聚乙烯防塵網也是藍色,層層環護,再加上腳手架,樓宇裹在里邊就像一堆堆快遞包裹,早就收到了卻始終不拆封,始終深藏不露。只有房瓦露出錚亮的灰臉來,長官終將卸任似的,朝天吐出一大口長氣。我坐在二樓書房,隔著銀杏、白蠟、洋槐光禿禿的樹梢看過去,千余米遠,屋瓦上,工人們像紙片似的輕微移動,有時趕上正午,移動就止住了,那是他們坐著處于靜止的狀態??床怀鍪趾湍_,又總覺得那些手臂是搭在膝蓋上的,仿佛氧化過度了的冬日天空勾畫出他們的輪廓,沒有筆線,毛糙不細致。哪怕是天色湛藍,衣裳也失去色彩,灰黑的小身影,永遠在逆著光,一半身體貼在天幕上,另一半身體拖住上半身,把自己固定在斜坡屋頂上。
窗戶是個畫框,在畫框之內看,七八座塔吊橫豎分割了天空。當我在小區院里轉圈走的時候,天空就是無垠的。只有樓群,永遠置于塔吊的臂肘之下。我有時候喜歡看塔吊,看久了,塔吊就在眼里變為一群難以捉摸的生物,活物似的,又分外巍峨,世間還有比這更巨大的手臂嗎?大臂小臂上下兩截,活生生的,全然獨立地活著,不需要借助任何軀體肺腑,左左右右,東南西北,緩慢而沉思般的移動著。永遠有下一步,永遠有它要抵達的地方存在著。樓宇在臂肘下聽話地立著,像口渴的小動物在等水喝??此鯐r,我被一些不理解的事情拽著,或者說,一些不理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了,我被迫讓出自身,大腦里那些清醒的部分,一汪清水慢慢地被攪渾了。
小區里也有個小孩喜歡看塔吊。他還不會說話,在爺爺懷里抱著,嘴里“唔,唔”地招呼著塔吊,心里大概覺得它們聽得懂他。離得那么遠,小區圍墻外還隔著一條馬路,也只是望在眼里,小孩嘴巴傳出的幾乎就是低語,他仍舊充滿歡欣,小身體火焰般的不時往上躥幾躥,抱他的爺爺被撼得站不穩腳,作勢趔趄兩下。爺爺并不老,只是被火焰點燃了,顯得很喜悅,喜悅中趁熱打鐵教小孫子說,這是大吊車,大吊車。又似乎是嫌不夠,爺爺就唱起來:大吊車,真厲害,成噸的鋼鐵欸,它輕輕地一抓就起來。
就這么來回唱,像單曲循環。有兩次剛好我從他身后走過,這么熟悉,我都忘記了。一段湮沒在荒蕪中的舊路突然敞開,一抬腳我就回到了小時候,過去熟悉的夢境死灰復燃,清晰完整,展開所有的細節。收音機或舞臺上或院子里各個角落,全都在唱,那些樣板戲熟爛于心,人人都會唱,所有小孩都會唱,眼下會唱的小孩也已經老了,再來唱給他小孩的小孩。而他那段唱,我一邊走一邊想,他那段唱最顯赫的部分,是后邊還跟有一連串大笑“哈哈哈”,在戲中碼頭背景下,它其實又是過于寫實的?,F在完全被省略掉了,他沒有大笑。也許是他本身就缺乏樂觀?還是不在戲臺上便不該那么長笑?否則,寫實一旦到了荒誕的地步,又不似在人間了嗎?那爺爺,那么具體、實在,看了一陣塔吊就不要看了,午睡時間到了,生物鐘到時就會響動,他要小孩子回去睡覺。小孩還癡迷于塔吊呢,從一種癡迷狀態中被扯出來,就如同貪戀的熱夢被打碎,小孩子當然不干,懵懵懂懂中“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于是爺孫倆又停住看了一會兒塔吊,作為安慰和補償,然后才回家睡覺去了。
當我喜歡看塔吊時,就如那小孩子。我知道自己看得久了,就會被一種混合著迷惑和奇異之感的力量死死攫住,我感到過從中抽身的難度。力量這東西,一旦掌握和被其掌握,就難免會變形,成為奇跡,也構成魔幻。饒是這樣,我還是很難想象那小孩到底是怎樣的,那柔弱的身軀里,都有什么在發生。由于那小孩,在我一圈圈走步的時候,腦海里總會想起小姐姐的孫子,我們都叫他“小弟頭”,當年小弟頭最喜歡看火車,有時站在橋上,扶著欄桿,一小時一小時地等著不肯走,就為看一眼火車遠遠駛來,再呼嘯著從橋下穿過,又一溜煙地遠去并消失。出現和消失的過程,都會造出同樣的喜悅和歡呼,然后他失去了,眼看著失去了——他已跑到了橋欄桿的另一面,送走了黑漆漆的火車,其實那是貨運火車,運煤的,樣子很難看,但到底是不見了,眼前剩下的僅是幾排交錯的鐵軌,空蕩蕩地直伸向盡頭——他也不離開,一心期待著下一列火車。我站在他身后,傷感中幾乎不敢伸出手,害怕去碰他瘦小孤單的脊背。
其實我并不喜歡看塔吊,只覺得始終是它們在跟著我并緊追不放。我住進這山谷里兩三年,山谷并不深長,一道山岡從我家西窗外橫伸出去,隔小區圍墻看,山岡不遠不近,山色不濃不淡,山上雜樹密集又像一束束茅草聳立著,一年四季地榮枯變換,我先生和我私下里習慣叫它西山;另一道山岡蜿蜒而下緊貼小區東圍墻,有些遠,隔著十幾戶人家的樣子,平日在家望不到,不在視線之內,也就未被命名過,好像我們沒資格來稱其為東山。兩山岡從同一座山脊生長出來,中間留出塊谷地,就像一根魚骨身上分出的兩根細刺,一根挨著一根,但也是遮風擋雨的,人住在里邊,不深的山谷也是深的。
然后有一天,西山就短去一大截,山腳被劈了去,成了個大工地,圍擋長長一溜,人在旁邊往坡下走,始終是矮的。塔吊舉目便是,更清楚可見的,是每座塔吊都箍著個巨大而醒目的白色號碼:2#、3#、7#、8#,仿佛都在隊伍里,是隊伍中的一員,必須得戴上個袖標才行,以防范它走失,或時刻就要喊到它。靠近圍擋處,最后那排,有棟樓器宇軒昂站得最高,它踩在半山腰上,頭頂跟山尖上最高的樹齊平。塔吊則更要高,袖標看不到,完全被樓身遮擋住,不知是幾號,上臂凌空懸起,一根掃帚似的橫跨過樓頂,最后慢悠悠滑向另外一邊。即便那樓被包裹得蠶繭一樣,樓體仍透出俯瞰群雄的傲然氣象。只是不知為什么,下邊的基礎始終暴露在外,并排四根鋼筋混凝土柱半裹在紅土里,很像是考古現場,需要把那紅土一點點扒開,用小刷子一點點仔細掃——可是沒有人,工地里邊很難見到人影。后邊就是山,山體的橫剖面也就是山體的內部,永遠是紅土,在天色向晚的時刻里,紅土的紅也沒大改變,像是受傷的小孩反倒固執了,永遠也不聽話;又更好像靈魂出了竅,被遺棄的真身無了主,散落著,倉皇著,乍見天日,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有一次走步,我看見塔吊把長臂越過那棟樓,直接伸到山坡雜木林上,使勁嗅著那片雜木林,似乎臂尖新生出了鼻子。雜木林又更像荒草叢,鼻尖久久不動,嗅著荒草叢中的小兔子。山上是橡樹、柞樹,和少量的松樹,從春綠開始生意盎然,直至冬天樹葉枯落,樹木一根根顯露出來,稀落落遮蓋著山的發際線。這時一眼就看清了,山很瘦,也就是這樣的冬天,會格外叫我想起村上春樹,想起他筆下的木碗山:“山圓圓的,像倒扣著的木碗,我們一般叫它木碗山。”哪怕他進入了晚年,眼下他寫“我”十八歲,花光零用錢買上一束花,準備去聽一場獨奏會,在阪急電車的一站下車,又乘公交上山,再步行上山……哪怕這些只是一筆筆回望,我也時刻能感到那圓圓的山始終在,似乎村上春樹從沒有離開,一直停留在那里。
第一人稱單數,哪怕有多少個自我,他“第一人稱單數的我”也是“實實在在”的,哪怕是可疑惑的“我”。《第一人稱單數》,我讀他最新的短篇小說集,一步步走在里邊,常有出不來的感覺,就隨著他走,由他微風輕拂反復注入。他寫鮮明的記憶,柑橘味香氣,白色連衣裙,笨拙的擁抱親吻,披頭士一年年歌單流轉;同時他又寫下那么多模糊的團塊,搞不懂自己,虛幻的一團團,偶然,不明所以,一時興起,無從說起,多少疑團留在心頭又云影似的跟隨到老,并不全都會撥云見日。困惑迷離從未消散,從來無法解開,而村上春樹此時風清月明,他年老而親切的目光投向自我曾經的生命,天地遼闊,一輪明月掛在夜空,白玉盤幽影清輝,那是玉兔在搗藥。
一塊低洼地是小區的活動中心,環形塑膠步道的圓心里邊,一半是籃球場一半是羽毛球場,像兩顆毛栗子裹在殼里。籃球場被高大的圍欄網圍住,入口上方吊兩盞燈,夏天第一波疫情時,各家各戶傾巢出動,小區里從來沒見過的人們在門口排隊,等核酸檢測。正是晚飯后,眼看著天色暗下去,燈光亮起來,燈光顯得很奇異,昏黃又明亮,溫暖中含著淡淡的凄傷,彌漫著落下來,包裹住每個人的臉和身體。每個人都變得異常柔和,線條模糊,僅剩下個大概的輪廓。隊伍拉得很長,很少有人說話,就連小孩子也靜悄悄的。查出疫情的那幾例,離這里至少有五十多公里遠,但人們在心里突然改寫了距離,知道多遠也都是近的。羽毛球場深綠色地面,早上八九點鐘太陽照在上面時,我若又恰好迎面而上,那綠地面反著光亮如一汪湖水,映得人睜不開眼睛。我逆時針方向走,順著步道上坡,前方直面西山,再轉身便是那片樓宇。什么時候第一眼看到塔吊,當時心里的感覺如何,我沒有印象,也記不起了。山谷里總是很安靜的,我是循著安靜走。遠看著塔吊再走過去,轉身隨步道走下坡路,有時候,塔吊在身后像一列追兵,那也不過是又催生一個爛柯人,叫我搗塵世的藥。搬到山谷之前,三十年里我幾乎天天穿過遍地塔吊的海濱,現在,不是它們追過來,而是我骨頭里還存活著的鈣質,尚未消化掉,還沒到消化掉的那一天。有天晚上翻書,從一本舊書里滑落下一張照片,我拿起來看,陌生又模糊,我站在山頭上,臨風而立,瘦弱然而那么年輕。在燈下我看了又看,山岬伸進海水,山岬幾道狹窄的凹槽,比桌上的一株玫瑰還真切。心下迷惘的是,我已經沒法回想,那山哪兒去了,到底是什么時候它消失不見的。留在我腦海里的,始終是現在,現在始終僅僅是一條濱海路,濱海路北邊的種種建筑,南邊的喧囂不息的海浪聲。
有限的永在重復的那么一圈路,我仍舊喜歡走,并不厭煩。獨自走,左右無人。我沉默的天性融進了河流,變得更加廣闊。各種混雜的聲音持續不斷,沒法想象地存在著。有時,突然“咣當”一聲,它從眾多聲音的包裹中沖出來,像空心的鐵欄桿,從高處拋擲到地上,巨大的沒有底的回聲,抻長著洞穴的深度。敲打聲占據最多的時空,應該不是橡膠錘,卻有橡膠錘的彈性和震顫,用手都能摸得到,一個又一個,小卒過河。電鉆聲還是電鋸聲沒法分清,聽起來永遠是豬在尖叫,像是在被殺,在所有的樂器中都找不到的那種聲高,又細又尖。只是這頭豬又永遠也殺不死,在我走圈時,今天叫,明天還在叫,似乎一把尖刀插進了它喉嚨里,就再沒有拔出來。聲音之海。在這片海里,人聲微弱,偶爾穿插進來,然而能插進來,也就不算作弱了,往往如京戲里的老生長長的一聲念白,喊出來就足夠遼遠。之所以聽著讓我腳步不亂,是因為它沒有戲腔,是因為它根本性地去除了舞臺。
西南角是一小片白樺林,最靠近建筑工地,鳥們似乎沒受影響,聚在那里嘰里呱啦地叫。偶爾我離開步道,走進白樺林,那里又頓時安靜下來,一只鳥也看不到。我也并非要尋找什么,白樺樹還小,樹干上沒有太多的眼睛,有也不看我,只有我在看著它們。尤其是在雪后,我在一棵樹一棵樹之間穿行,看它們就想起小時候看我父親的一幅畫,女孩和她身后的白樺林,畫幅橫豎都有一米長。我坐在床邊喝水,父親邀我提意見,我說就是她眼睛不一般大,我試圖抬手比畫卻把水杯打翻了,水灑在圓桌上和幼兒園發的白圍裙上,我羞愧難當地哭起來。
沒有行人,有時我就閉著眼走,讓眼睛歇息。眼皮蓋下來就紅紅的,自己看得見,薄薄一層,有光透進來,眼皮被照亮,成為一塊紅布。我走著,偶爾有暗影落在上面,晃動和閃過,廊架白欄桿,紫藤大豆莢,天上飛鳥,都會掠過紅布。有時眼皮過于沉重了,自我布下的暗影,一時間變成灰蝴蝶。
我這么走,走出多遠都還踩在紅色塑膠步道上。以白樺林為界,轉過身就朝向北,向北不遠是一排排矮房子,我住著的那一棟就在那里。屋舍整齊排列,個別略微不同,面孔不向正南而稍稍向西,固執地堅持著什么。屋頂上都豎有煙囪,像我小時候一樣,只要畫房子,上面就一定要畫上煙囪,不這樣就不叫房子似的。我朝那些房屋走,轉過彎回頭又繼續向西向南。煙囪不冒煙,心里總會少了點什么,沒那種夢里詩里的感覺。像我去恩施,進深山里去尋一個土家寨,一路上走走停停,趕到寨子時已近傍晚,隔著一片收割過的稻田,眼看一間吊腳樓冒起炊煙,炊煙先是淡淡的,透明的,漸漸濃郁如牛乳,淹過一片片黑瓦,吊腳樓身后的青山也面容模糊了,牛乳游弋一會兒,最終散向天空被一大片幽藍吞進去。
天氣晴好,人就紛紛出門了。幾個女人在聊天,她們站在羽毛球場上,逆光看就像蹚在河水里。三個男人相繼走上步道,相遇,打招呼,從最近的事情說起,順便就停住腳步,在步道中間站住,一堵堵人墻,話多得說也說不完。步道不夠寬,他們仨都有肚子,一個還有酒氣,我從中間擠過去,一點也不知他們臉長什么樣。不是他們隱身在黑暗里,太陽明晃晃的,我卻愈發緊張急切,沒有一次敢抬眼,去看他們任何人。塔吊仍在不遠處慢慢旋轉,像有人在耐心地放著慢鏡頭,我的身體也跟著慢慢旋轉,似乎已經把頭倒了過去,整個被吊起來,成了個倒吊者。我手里有兩副畫得很好看的塔羅牌,那些畫片,我不像人家那樣拿來占卜命運,而是一張張拿來讀,讀出那些象征性的背后所隱藏起來的。我又總容易把一張牌擺錯,就是那張倒吊者,我總把它倒過來擺反,我自己看人是站立著的,而坐我對面的人,就輪到他來看倒吊者了。我于是就說,用卡爾維諾的話小聲地說:“就讓我這樣吧,我已走遍四方,我已經明白了。世界應該顛倒過來看,這樣,一切才清楚?!?/p>
寒冽有時多好啊。我習慣了。太陽是白色的,天空淡藍。有一粒水珠懸在我眼睫毛上,針尖大小,若在平時,即便仔細對著鏡子,恐怕也看不到,而下坡時又向南,沖著迎面照射過來的太陽,我看到它像顆愛炫耀的小鉆石,不住地轉動閃爍,細碎發光。我逆時針走,又總以為自己是順時針方向。一個中年男人從對面走過來,走走停停,低著頭凈在看手機,眼里根本沒有路。我擔著心看他,快走到他跟前了才意識到收腳,他也才從手機上抬起頭,慌著左躲右閃,錯亂了腳步。下一圈他走在我前邊,也是逆時針。幾圈之后不知怎么,他又迎面走來了,一個壯實的方正臉男人,黑黑的,這次他沒看手機,不過重重垂下眼皮,整張臉遠看像是睡著了,像個白日夢游人。我因為走路一向很輕又很快而被人稱作貓,就算這樣,不等走到跟前,他還是直覺地立刻醒了,睜開眼,往旁一躲,我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幾年時間很快,多少東西瞬間都會涌進來,繞圈走路的人,多像活動著的靶心,是所有事物朝著的方向。山很瘦,樹使山看起來渾圓。冬天里的樹只是在等待,等待著渾圓。是這些樹讓山渾圓好看,是這些樹藏住了那些兔子、松鼠、斑鳩低沉的叫聲,山雞一跩一跩地奔跑,刺猬生出柔軟的小刺猬然后死亡。不會有與世隔絕的生活,也不會悠然見南山。夏天躲疫情,所有人家的小孩子都回來了,傍晚聚集到步道上。女孩比男孩更瘋,更快,聲音更熱烈。兩個八九歲的女孩在人群中滑長板,瘦女孩滑得好,長板生在腳下,破浪般繞過所有人,使胖女孩沮喪、泄氣,扔下長板扭頭跑回家。瘦女孩繼續風馳電掣,她順時針,一個八九歲的男孩逆時針,他不看她,不看她腳下的長板,好像身體里有著太多的不安,他手拿一把銀白色木質長劍,沿步道邊緣踽踽獨行,偶爾揚起長劍砍向空氣,又砍向路邊紫藤垂吊的螺旋藤蔓。這個冬天再走圈,我身體里裝滿了類似的回想。小雪前一天晚上做核酸檢測,去馬路對面的另一個小區,已下過整整一天雨,冷沁到骨子里,用去一個半小時,我跟在隊伍里慢慢移動,天上月亮又圓又亮,我們很像在排著隊看月亮。我還能想起那瘦女孩的樣子,我仿佛看到那男孩仍在人流邊逆行,她追風一樣迎面沖過來,在一次眼看剎不住閘的時候,她的臉紅了,飛馳中她得意又緊張地一只手直指著少年,簡短地喊著: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