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G 海派“小精品”何以成就“大電影”？深度專訪《愛情神話》導演：劇本曾因太小眾而擱置

記者/王琳琳

歲末年初，一部小成本滬語電影《愛情神話》以黑馬之勢沖入院線。電影引發的現象級討論，從女性主義、階層差異，延伸到吳語現狀、房價變遷等不同議題。一位異鄉人用一種嫻熟的生活流敘事，將上海的人情況味，市井風貌娓娓道來。在眾聲喧嘩的語境里，90 后導演邵藝輝為我們還原了她創造的“神話”。

“我是很受寵若驚，很感激也很感動。你想我過去幾年一直在家閉門造車，根本就沒有見過什么大場面。就是覺得運氣太好了。”對于外界的激賞，邵藝輝就像一個剛畢業的學生，始終謙虛省慎。當被問及《愛情神話》的落地，對于她而言，是否就像一個神話？她認真思考了一下，搖搖頭說：“其實這也挺正常的，因為我寫作也有很多年了。”轉念之間，她低下頭，有些害羞：“這都是讓別人說的，我不能自己說自己神話吧。”

在《愛情神話》的故事發生地，上海衡復風貌區，上影集團的小洋樓里，一場業界研討會將《愛情神話》的主創重新聚集在一起。

“老靈的，我看了兩遍。”上影廠的老演員，在電影中飾演徐崢母親的張芝華，壓低了聲音告訴飾演老烏的周野芒：“買了最晚一場，一個人坐在那里，靜靜心心，沒有打擾，我覺得終于拍到了一部電影，我心里向往的電影。”

業界普遍認為，《愛情神話》是一部能喚起上海觀眾情感共鳴的海派“小精品”代表作，它傳遞了海派文化的精神，而且賦予了時代的含義。然而，繼承和延續海派電影傳統的，卻是一位新人導演，90 后的山西姑娘邵藝輝。

“這是我參與的所有電影中影評最多的電影。”飾演老白的徐崢，向現場的業界專家介紹：“影片的導演、編劇不是上海人，她是以一種疏離而清醒的目光，用一種娓娓道來的，很生活化的、平和而寬容的態度來做的。”

電影飾演李小姐的馬伊琍，曾經在FIRST 青年電影展的創投項目上，一眼相中了這個劇本。“當時我覺得，終于有人把眼光放到這個年齡段的人，因為任何年齡段的人都是有資格談戀愛的，也是有資格談自己的欲望和感受的。”馬伊琍在現場分享，電影里的李小姐就是一段生活流，海派文化是不緊不慢的，是貫穿在生活當中的，是一個體面的、是有距離感的、有張有弛的那種東西。

“既遠又近”地觀察他們的生活

90 后的山西姑娘邵藝輝在上海居住了六年。她把摩登都市的市井風貌寫得剔透鮮亮，把已近暮年的主角們寫得生龍活虎。一個外來者對上海“既遠又近”的觀察，拼貼了她在上海的生活碎片，也融合了她對這座城市的想象。電影里的上海也許并不是最客觀全面的上海，但是在這種書寫中，平等包容的情感觀念，卻是海派精神的所在。

在北方長大的邵藝輝，也在故事里寫過自己的家鄉，可是在30 歲的時候，她將創作背景放在了她生活的上海：“這里有我最熟悉的環境和最熟悉的人物。我有很多“70 后”的朋友，有男有女，所以這個故事里有很多我朋友的影子，我把這些朋友的不同特點，都雜糅在一起。我的身邊有很多像老白這樣的人，我身邊好多人都是這么生活的。”

從中產愛情延伸出的中產趣味和美學，引發了城市階層差異的話題。故事半徑發生在上海西區兩公里范圍內，老白住在獨棟洋房里，熱衷于買打折商品，修鞋匠端著咖啡，談論愛情哲學與奢侈品牌。有評論認為，電影里津津樂道的中產生活，割裂了現實語境、懸浮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有一些人會說，上海西區有一群人他們生活得很懸浮。其實不是電影懸浮，就是有一個群體，他們就是這么懸浮地活著的。”邵藝輝回應，這是一部愛情電影，它承載不了太多，也沒有涉及過多的階層：“影片中的人物，他們是中產，還是小市民，是有錢人還是窮人，全都是觀眾靠自己的坐標去判斷的。但是我覺得一部電影能讓大家去討論是蠻好的事情。”

“90 后“筆下的“70 后”愛情：老白是我的理想型

“90 后”編劇寫的卻是“70 后”都市中年男女的愛情，兩男三女，五個主演，平均年齡四五十歲，歷經歲月磨礪的中年愛情，在她的筆下，充滿了綿里藏針的試探與你來我往的交鋒。

“其實沒有刻意去想象‘70 后’的愛情，我就是按照我一個‘90 后’的人，我去怎么去想事情，我對待感情的態度，來寫我筆下的人物。”邵藝輝說，聚焦“70 后”群體，也是因為過去寫小說，經常會寫三四十歲的人：“不管你是什么年紀，其實你對待感情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在愛情面前我們都會很笨拙，很小心翼翼，充滿了一種試探和計量。”

《愛情神話》里，老白在給意中人李小姐發信息時，那種糾結謹慎的過程，讓人忍俊不禁。邵藝輝說：“年輕人發短信的過程，肯定比老白還要糾結。當代社會談戀愛其實都是發微信，見面之前先約半天，然后才能再見面。老年人也是通過發信息約人去跳廣場舞的。”

“老白集合了我心中很理想的一種男性形象。”邵藝輝表示，在塑造這個人物的時候，就在想自己愿意跟什么樣的人談戀愛“我希望他是很尊重女人的，是很懂得聆聽女人的，他會跟女人發生真正的交流。我希望我男朋友身上具備的優點，我都放在老白身上。”同時，邵藝輝不希望把老白塑造成一個完美的想象：“如果老白身上都是優點，也有點也不真實。徐崢老師的形象的確沒有多帥，也沒有把身材管理得特別好，因為他就是一個普通男人。

都市生活流“三個女人一臺戲”

三個女人一臺戲，老白牽出了《愛情神話》的故事，卻成為這場滬上生活秀的配角。片中的性別敘事同樣以一種反套路的形式呈現，女性反客為主，瀟灑自信。電影不靠劇情推動，反而通過角色的臺詞，展現一種都市生活流的敘事。

片中格洛麗亞的金句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去做啥就做啥，無憂無慮，無牽無掛。”這正是邵藝輝生活中許多女性朋友的影子：“我的很多上海女性朋友都是‘70 后’，同時還單身。她們本來自己的生活狀態就是瀟灑自由的，同時她們也會承擔這個獨立的代價。”

“以前對于上海的女性也有一些刻板印象。這是我有意想放在我電影里面的，就是女人其實已經不想從男人身上要錢了，反而他們自己可能會更大方一點，比男的還要大方。”邵藝輝在上海生活的六年，經常去菜市場買菜。她也把這種細致入微的觀察放到了電影里。“我在上海菜市場見的都是男的，有年輕的，也有年紀比較大的爺叔。所以我在我片子里面，也故意讓那些買菜，或者精通生活小竅門的都是男性。”

“在這部電影里，愛情是一個包裝，也是一個策略問題。但是更多還是涉及到其他人類的那些共通的情感部分，一些你很難去定義的，一種對自己或者對世界的這么一種態度吧。”邵藝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