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譽丹, 陳少暉
(1.福建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2.福建師范大學 經濟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醫療技術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口結構隨之發生改變,人口老齡化已經成為21世紀以來困擾世界各國的重要問題。1956年,聯合國發布的《人口老齡化及其社會經濟后果》提出了老齡化社會的劃分標準:如果一個國家或地區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超過7%,意味著進入老齡化狀態;若達到14%,則進入深度老齡化狀態。按照這一標準,2001年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為7.1%,表明我國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2021年5月11日國務院發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顯示,至2020年末,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26 402萬人,占比18.7%,65歲及以上人口達19 064萬人,占比13.5%,較之第六次人口普查,60歲以上人口占比上升了5.44%,這意味著我國人口老齡化不僅程度進一步加深,而且速度不斷加快,已經基本步入深度老齡化社會。
盡管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高速增長,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然而人口基數大、人口老齡化進程快、社會保障體系建設不完善、未富先老等問題嚴峻,對養老保障體系建構及完善的要求愈發迫切,養老保險基金的給付壓力日益增大。因此,如何保證養老保險基金的籌資能力已成為我國人口老齡化加速進程中亟待解決的現實難題。
目前,學術界關于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籌資責任、籌資水平和籌資模式等3個方面。
1.關于籌資責任
在現行管理體制下,我國養老保險基金主要來源于政府稅收、企業(單位)繳費與個人繳費,合理確定主體的籌資責任,是保證養老保險基金籌資可持續性的基礎。在有關籌資責任主體的研究中,大部分學者認為政府主要承擔養老保險制度的財政兜底責任。海龍等認為現行的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機制凸顯了政府作為重要籌資主體的責任,但必須防范出現過度依賴財政補助而導致養老保險綁架政府財政的傾向[1]。劉遠風則認為財政兜底責任的履行必須以明確其他相關主體的責任為前提。關于政府各層級間籌資責任主體的歸屬[2],鄭功成指出由于我國養老金制度實行屬地管理原則,缺乏國家層級的統一規劃,而導致各級政府承擔責任不一[3]。這種格局不僅導致了養老保險基金因過分分散而無法歸集并有效投資,同時還妨礙了勞動者跨統籌區域的自由流動。
2.關于籌資水平
在有關養老金籌資水平的研究中,學者們主要關注企業(單位)與個人繳費水平存在的問題。盧成會、吳麗麗認為地方政府、企業(單位)與個人三方會受到有限理性的影響,其繳費行為往往從追求自身利益出發,規避或是以最低標準繳費,從而導致養老保險籌資實際水平低于政策規定標準[4]。李紅嵐從個人繳費狀況的角度出發,提出由于并未建立基礎養老金的正常調整機制,多數參保人員按最低檔次繳費,導致個人賬戶養老金占比低,養老金來源結構失衡[5]。汪潤泉等從財政分權的角度指出財政分權體制框架下,地方政府在追求區域經濟增長的目標驅動下,往往會放松對企業(單位)養老保險費的征收力度,從而導致企業繳費水平低[6]。
3.關于籌資模式
籌資模式是養老金籌資機制的核心內容,在有關籌資模式的研究中,許多學者認為現行社會統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的基本養老保險籌資模式不利于養老保險基金的收支平衡。齊紅倩、楊燕認為養老保險參保者實際得到的養老金的精算現值與其繳納的養老保險費的精算現值并不一定相等[7]。因此,隨著人口老齡化和人均壽命的延長,將導致養老保險基金收支失衡,支付缺口不斷增大。王延中、王俊霞提出個人賬戶空賬運行問題對養老保險的可持續發展影響嚴重,將會帶來巨大的缺口。同時由于制度不完善,個人賬戶的管理與運營問題也阻礙著個人賬戶的保值增值[8]。
此外,關于如何彌補養老保險基金持續擴大的缺口問題,研究者也予以了充分的關注。呂有吉等考察了人口老齡化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分別討論了以財政補貼、發行公債、兩者兼用3種方式彌補養老金缺口的不同效用[9]。王歡、杜筱通過建立精算模型,分析生育政策調整與退休年齡延遲對養老保險基金缺口的影響,得出生育政策調整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抑制人口結構老化的速度,但存在著延遲效應,而延遲退休盡管能夠緩解一段時間內養老保險基金的給付壓力,但在達到目標退休年齡后反而會擴大基金赤字規模[10]。綜上所述,目前學界關于現行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籌資責任、籌資水平及籌資模式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豐碩,共識較多。但仍然存在研究視角各異、研究方法不同、立論基礎有別的動態特征,從而使研究結論呈現明顯的差異性。這種研究現狀表明,我國現行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研究還存在進一步深入探討的空間。
本研究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討論在老齡化進程短期內難以減緩、老齡人口數量不斷上升、生育率持續低下的深度老齡化背景下,我國現有的養老保險基金籌資過程存在著哪些現實難點,對影響籌資機制的制約因素進行追因分析,并提出有針對性的化解路徑,以期為未來養老保險基金籌資機制的有效改進提供決策參考依據。
制度變遷是指舊制度的改變或新制度的產生并替代舊制度的動態過程,其類型有兩種,分別是自下而上進行的誘致性變遷與自上而下推行的強制性變遷。我國的養老保險制度變革明顯體現出強制性變遷的特征。
第一,強制性變遷的目的是為經濟快速發展提供一個良好的制度環境。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生產力落后,經濟發展緩慢,因此國家建立了以保障城鎮體制內勞動者為目標的社會保障體系,目的在于保證勞動力要素供給的穩定性,有利于實施以重工業優先發展為核心的趕超型工業化戰略。后又根據計劃經濟體制的需要,采用國家—單位(企業)保障模式,由國家和單位共同承擔社會保障責任,城鎮居民無償享受相關待遇。
第二,強制性變遷不因市場經濟主體不理解或者反對而更改制度設計。改革開放后,我國的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社會保障制度逐漸由國家一手包辦向社會化轉型。1993年通過的《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啟動了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的進程,出臺了包括“城鎮職工養老和醫療保險金由單位和個人共同負擔,實行社會統籌和個人賬戶相結合”在內的多項重要政策。這一制度轉軌過程變革范圍廣、速度快、力度大,導致一時間大量企業離退休人員不能按時足額領到養老金而發生的群體性事件,直接影響了社會穩定[11]。
近40年間,中國社會保障經歷了全面而深刻的制度變革,養老保險制度從理念到實踐,均發生了巨大變革。從理念上來看,實現了從依賴國家單一保障到多元承擔責任認知的飛躍;從實踐上來看,實現了覆蓋范圍從僅涵蓋機關事業單位及國企職工到包含全體城鄉居民、從計劃經濟體制下國家—單位(企業)保障模式發展到市場經濟體制下統賬結合的養老保險模式以及由單支柱養老保險到多支柱養老保險的新變革等等。“十四五”規劃中明確提出“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深度老齡化社會迅速到來的新國情意味著對養老保險制度的變革提出了新的需求。因此,結合人口老齡化這一社會現狀,對探討未來我國養老保險制度變革的前進方向與實踐模式具有重要意義。
20世紀70年代以來,我國實施了強有力的計劃生育政策,有效遏制了人口的爆發式增長,導致人口結構發生劇烈變化,同時由于經濟發展水平、醫療技術水平、生活待遇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均預期壽命不斷延長,使得我國在人均收入水平還相對較低的情況下提前進入了老齡化社會。
我國的人口老齡化具有規模大、增速高、未富先老3個基本特點。從表1可以看出,60歲及以上人口總數從2013年的20 243萬增至2020年的26 402萬,增長了6 159萬,所占比例由14.9%增至18.7%,上升了3.8%,這些數據直接呈現出我國的人口老齡化不僅規模持續擴大,而且增速持續攀升的特征。除此之外,65歲及以上人口占60歲及以上人口數量比例從2013年的65%到2020年的72.2%,8年間上升了7.2%,可見老齡人口呈現出顯著的高齡化特征與趨勢。與此同時,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由于我國經濟發展水平與人口老齡化的水平尚不匹配,老齡化超前于現代化,養老保障和醫療保障水平均未達到國際平均水平,老年人口的高齡、失能和空巢化致使未富先老問題愈發嚴峻。
根據聯合國人口開發署預測,中國65歲及以上人口數量將在2050年達到3.34億,許多國內學者的測算也表明,未來10年到30年內,我國的老齡化情況都將不斷加快加深[12]。

表1 2013—2020年中國老齡人口比例表
1.人口老齡化意味著老齡人口比重不斷上升,勞動人口相對縮減
經濟活動人口比重不斷下降,使勞動人口需要贍養的老齡人口數量不斷增加,即老年人口撫養比(贍養率)不斷上升。如表2所示,聯合國人口司《世界人口展望2015》預測,我國總撫養比①平均每年上升0.8%,2035年將突破50%,撫養比上升給勞動人口帶來的經濟負擔將使現行統賬結合的養老保險制度中個人承擔的供款壓力上升,從而對養老保險制度的良性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表2 1950—2050年我國人口負擔系數 %
2.人口老齡化代表著老齡人口規模不斷增大,對養老金的需求持續增大
在人均養老金待遇保持不變的情況下,總養老金支付規模將會快速增加,對養老金的保值增值提出了挑戰[13],有學者通過建立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收支模型,得出在當前政策下,養老金入市的效益無法完全彌補日益增長的養老保險基金缺口②,繳費人數與養老金領取人數的數量結構性失衡則是養老金收支缺口難以有效彌合的主要原因[14]。
3.人口老齡化會促使養老保險基金籌資模式發生轉換
當一個國家或地區人口年齡結構比較年輕或比較穩定時,一般采取現收現付模式。現收現付制的實質是對養老金的完全代際轉移,容易造成勞動人口代際之間的矛盾激化,而隨著人口年齡結構老化,往往采用部分積累或完全積累模式來進行養老保險基金的籌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養老保險制度實行部分積累模式,即社會統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模式,統籌賬戶用于現收現付當期養老金,個人賬戶用于基金的儲備性積累。當統籌賬戶資金不足以支付當期養老金時就會動用個人賬戶資金彌補缺口,實質上還是變相的現收現付模式,而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加深則會使這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綜上所述,人口老齡化水平越高,養老保險基金的支付壓力越大,對養老保險基金籌資機制的改進要求越迫切。因此,對于一個“未富先老”的國家而言,人口老齡化對養老保險制度的持續發展不僅具有沉重的籌資壓力,而且對該制度的變革存在著強烈的助推效應。
在人口老齡化程度不斷加深的情況下,想要尋求養老保險基金籌資機制的改進,首先需要明晰現存的矛盾及其制約因素所在。目前我國養老保險基金籌資機制主要存在著隱性債務與個人賬戶空賬運行、法定繳費標準高與實際繳費水平低下并存、縱向籌資責任模糊與橫向籌資水平失衡三大現實難點。
隱性債務是養老保險制度向已退休和尚未退休人員作出的未來養老金承諾所對應的債務。1997年,我國出臺了《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進行養老保險制度改革,由現收現付制向部分積累制轉軌,隨之而來的隱性債務風險就成為養老金籌資機制順利運行的掣肘所在。這一隱形債務主要源于轉軌時期“老人”與“中人”③的存在。 “老人”僅領取養老金而無需再繳納養老保險費用,“中人”在剩余工作年限內所繳納保費也與其退休后將領取的養老金不對等。由于體制轉軌的歷史原因,國家無法一次性通過財政補足這筆承諾性資金,只能采用挪用個人賬戶養老基金的方式來承擔向這兩部分群體支付相應標準的養老金的責任,雖然緩解了短期內的財政負擔,但這種“空賬”運行方式卻為未來養老金支付埋下了隱患。與此同時,由于老齡人口規模不斷增大,養老金的剛性需求迫使部分政府不得不更多地移用個人賬戶積累資金進行支付,導致個人賬戶空賬運行狀況更為嚴重,個人賬戶的收益率無法得以實現,又進一步加劇了隱性債務的解決難度。有學者測算表明,目前我國養老保險隱性債務的規模大約為31.20萬億元。隱形債務規模的不斷擴大與其帶來的個人賬戶空賬運行風險惡性循環,成為我國養老保險籌資機制良性運作的一大現實難點。
按照政策費率④按時足額的養老保險繳費是養老保險制度正常運行的微觀基礎,也是養老保險基金的主要來源之一。以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為例,政策費率為28%,其中企業(單位)繳費比例為20%,職工個人繳費比例為8%;2019年5月后,為減輕企業繳費負擔,將企業(單位)繳費比例下調至16%,職工個人繳費比例保持8%不變。這一法定費率標準在國際上橫向比較處于較高水平⑤。然而在實踐中,我國養老保險的實際繳費水平遠低于政策費率標準,企業(單位)與職工個人均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規避繳費行為。《國務院關于2020年度中央預算執行和其他財政收支的審計工作報告》顯示,我國城鎮職工養老保險制度存在著嚴重的少繳、欠繳與挪用情況。至2020年底,全國24省197家單位違規少繳或截留1.2億元,18省3 359家單位應獲未獲保費減免1.6億元,17省擠占挪用39.8億元用于日常經費、其他社會保障支出等。可以看出,我國養老保險的實際繳費水平低下,與法定繳費標準之間存在著較大差距。繳費水平的持續低下與隨著老齡化日益增長的養老金支出需求之間的矛盾,也成為了我國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一大現實難點所在。
從2013—2019年我國基本養老保險收支情況表(見表3)⑥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征繳收入低于總支出,且二者之間的缺口呈現出不斷擴大的趨勢,累計結余率呈現出不斷下降的趨勢。征繳收入與實際支出之間的缺口需要依靠政府財政予以兜底補足,由表4不難看出,近年來全國社會保險基金收入中政府財政補貼收入所占比重持續增加。

表3 2013—2019年全國基本養老保險收支情況表 億元

表4 2013—2020年財政補貼收入占全國社會保險基金收入比重表 億元
養老保險籌資對財政補貼持續增加的需求要求各級政府合理承擔各自的籌資責任,有較高的統籌水平。然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國存在著縱向上中央、省、市、縣四級政府籌資責任模糊和橫向上全國不同地區籌資水平失衡兩大問題。
從縱向上看,我國養老保險制度尚未實現全國統籌,無法在全國范圍內進行統一的余缺調劑、管理規劃。由于中央財政對養老保險基金的籌資有兜底職能,地方政府容易產生“搭便車”心理,往往對征繳養老保險金持有消極態度,致使地方政府能給養老保險基金提供的財政補貼極其有限[15]。過去近20年,各級財政對養老保險的補貼累計約5萬億元,其中中央財政占80%以上,而地方財政占比不足20%[16]。
從橫向上看,我國各省份間的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存在著較大差異,養老保險收支余缺地區差距不斷擴大,這一方面是由于各省的基本養老保險政策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存在明顯差異,另一方面是由于我國人口流動的規模不斷擴大,“回遷養老”現象突出,大規模的人口遷移對地區籌資不平衡造成了直接的影響。有學者研究表明,人口遷入的相對規模與養老金的給付水平呈正相關關系,與基本養老保險實際繳費率則呈負相關關系[17]。由此可見,縱向政府間籌資責任模糊、橫向地區間籌資不平衡,都給養老保險籌資的未來可持續性帶來了嚴峻的挑戰。
我國的養老保險制度中關于退休年齡、最低繳費年限、養老金替代率等政策參數的設置均存在著僵化問題,從而制約了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有效運行。一方面,就退休年齡與最低繳費年限兩個參數來看。隨著人口老齡化水平的不斷提升,平均預期壽命的不斷延長,退休年齡和最低繳費年限本應當隨著實際情況的變化而進行合理調整。然而,我國至今仍在沿用20世紀50年代確定的基準退休年齡,即男性60周歲,女干部55周歲,女職工50周歲,以及20世紀90年代確定的15年最低繳費年限。這使養老保險基金的籌資受到了嚴重的限制。另一方面,就養老金替代率⑦來看。與長期固定不變的退休年齡及最低繳費年限正好相反,近年來我國養老金替代率逐年下降,統計數據顯示,1997年養老金替代率為76.66%,2018年已下降至45.89%(見圖1)。較低的養老金替代率水平及其逐年下降的趨勢可能會使得居民對于養老保險制度保障能力的期望隨之下降,勢必會給養老保險籌資機制的有效運行帶來不利影響。

圖1 1997—2018年中國城鎮職工公共養老金替代率水平
目前,我國城鄉居民養老保險制度(下簡稱“城鄉居保”)名義上遵循自愿原則,設立多級繳費檔次,城鄉居民可以憑個人意愿選擇是否參保以及繳費水平,本意是希望讓收入較低的居民群體也能夠參保,擴大整個城鄉居保的覆蓋面。然而由于老農保制度的中斷運行,使農村居民對養老保險的信任度降低,現行低檔次的繳費水平又對養老保險的有效性產生影響,使城鄉居民對養老保險的滿意度進一步降低。張國海、陽慧通過對安徽省農村地區的實地調研后發現,多種繳費檔次的設置并不利于繳費水平的提高。農村居民在參保時大多出于從眾心理,對養老保險政策其實并不了解[18]。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大多農村居民已經有能力承擔較高檔次的繳費水平,然而由于過去一直選擇以最低檔次繳費,即使收入水平提高,也依舊保持著原有的繳費水平。當然,這種行為選擇也存在著個人理性有限的原因。生命周期理論認為,具有足夠理性的消費者能夠以效用最大化標準來安排一生的收入、支出與儲蓄。然而現實的消費者幾乎不可能做到完全理性,往往只看眼前利益,不愿為避免未來可能出現的養老風險而提前繳納過多的資金,因此往往選擇最低繳費水平進行繳費。因此,自愿參保與多種繳費水平的設置是對養老保險籌資機制有效性的一種制約,多種繳費水平的政策設計在自愿參保原則驅動下,實際上只能導致最小繳費水平的現實結果,從而使擴大籌資規模受到嚴重的限制。
我國養老保險省級統籌的政策思路是在全省實施統一繳費標準和計發辦法,省級政府對基金統一收支管理,然而征繳職責仍由基層政府承擔,即在養老保險基金籌資的過程中財權與事權實際上是相互分離的。這種財權與事權的分離制約了養老保險制度運行效率的提高。
首先,財權與事權的分離會導致上級政府放松對下級政府征繳資金過程的監管。根據政治錦標賽體制理論,分權會引起地方政府間的競爭,地方官員的晉升與經濟發展掛鉤,在“官場+市場”模式下,地方政府受到經濟增長的激勵可能成為企業與個人的合謀者。
其次,由于財權與事權分離,養老保險基金籌資的實際負擔主體是基層政府,財權與事權的高度不對稱往往使得基層政府逐漸喪失持續推動養老保險制度運行的動力,而中央政府的財政補貼缺位又進一步降低了基層政府的努力程度。因此,基層政府的能力有限再加上籌資過程的成本無人承擔,最終導致養老保險籌資機制難以實現政策設計的預期目標。
社會保障制度的隱形債務屬于歷史遺留問題,資金規模之大,跨度范圍之廣,不是通過提高已有籌資渠道的籌資水平能夠輕易解決的,必須尋求新的籌資渠道,獲得足夠的資金才能有效解決這一歷史難題。2017年國務院發布了《劃轉部分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實施方案》,基本目標是彌補因實施視同繳費年限政策形成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缺口,促進建立更加公平、更可持續的養老保險制度。此后,2019年又發布了《關于全面推開劃轉部分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工作的通知》,決定中央和地方劃轉部分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工作于2019年全面推開,并給出了明確的操作辦法。
國有資本股權劃轉作為現有養老保險制度之外的融資舉措,彌補養老金缺口具有顯著優勢[16],且我國現有的國有資本體量龐大,轉讓部分國有資本股權用于償還隱性債務具有現實可行性,基本不會對國有企業的正常運作產生負面影響[19-20]。以山東省為例,自2015年進行國有資本劃轉社保基金試點起,三年間實現社會保障基金持有劃轉股權權益達1 031.61億元,劃轉股權累計確認投資收益達15.62億元。不難看出,國有資本股權可劃轉的規模潛力巨大,在很大程度上償還養老金隱性債務具有較強的可行性,而且具有可操作性。
國內外的實踐表明,延長退休年齡有助于緩解養老保險基金的支付壓力。鄧大松、仙蜜花測算得出:當男女退休年齡延遲到65歲時,養老保險基金將在2057年出現收不抵支,比60歲退休延遲了24年,當男女退休年齡延遲到70歲時,養老保險基金將不存在支付壓力[21]。在深度老齡化的國情下,實行延遲退休年齡政策可以說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然而怎樣調整退休年齡才能夠不引起民眾意愿的反彈更是必須考慮的問題。采取以60~70歲為區間,自由選擇退休年齡的彈性退休方式,有利于民眾漸進式接受新政策。彈性退休可以賦予民眾更多選擇權,人們可以根據自身情況對退休時間進行調整。
此外,也應當給予民眾一定的政策激勵,例如通過發放高于原有水平的激勵性養老金,鼓勵其自愿性延遲退休。同時,在就業政策方面應當考慮如何向老年勞動者提供足夠的就業崗位,堅決杜絕擁有符合條件崗位的企業(單位)排斥老年勞動力的現象。
針對上述目前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運行中出現的問題,建議采用立法手段,將現行自愿參保政策改為全體城鄉居民強制參保并上調最低繳費水平的方式加以調節。對于沒有支付能力的居民,可以通過提供額外財政補助的方式保障其也能夠享受到作為公民應有的養老保障權利。建立完善長繳長得、多繳多得的繳費激勵制度,并加強對該項政策的宣傳力度,爭取做到民眾對新型養老保險制度具有完整清晰的認識和理解,使民眾在自身能力范圍內能夠自覺選擇較高的養老金繳費檔位。
在養老保險基金籌資財權與事權分離的現狀下,明確各級政府的具體責任并將其制度化至關重要。
首先,應當明確政府對養老保險基金負有財政兜底的責任,將具體的財政補貼落實為具有法律效力的制度,防止下級政府過分依賴上級政府,產生“搭便車”的心理及行為。
其次,應當完善養老保險基金籌資的監管機制,對籌資過程中出現的違法、違規行為加以嚴格處罰,以確保養老保險基金籌資穩定性和規范性。為此建議,一方面設置獨立、高效、專業的養老保險基金籌資監管機制,不依附于其他行政部門,才能夠更好地獨立行使其監督權;另一方面加強社會保障立法,強化資金監管機制的法制建設,這是進行監督的基礎所在,法律具有權威性,監督才有震懾力。
最后,地方政府放松對養老金征繳征管的動機主要源于地方官員政績考核的傳統模式,解決這一問題的正確思路,可以考慮在對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中添加社保基金征繳成效的指標,以強化地方政府及其執行人員對養老金征繳的責任感和驅動力。
注釋:
①總撫養比=少兒人口撫養比+老年人口撫養比。
②以2015年“養老金入市”政策為研究基礎進行測算,我國城鎮職工養老保險基金當年收支將于2035年出現15 574.79億元的缺口,且缺口擴張速度平穩,2048年預計達到988 544.87億元。
③以1997年出臺《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為轉軌節點,“老人”指的是轉軌前按照舊制參與養老保險的已退休人員;“中人”指的是轉軌時已參加工作、尚未退休的人員。
④政策費率是由國務院或社會保障部門以條例或政策文件等形式公布的社會保險繳費比例標準。
⑤國際主要國家法定費率如下:美國:雇員繳納6.2%、雇主繳納6.2%;德國:雇員繳納9.95%、雇主繳納9.95%;澳大利亞:雇員自由繳費、雇主繳納9%;日本:雇員繳納7.67%、雇主繳納7.67%;韓國:雇員繳納4.5%、雇主繳納4.5%。
⑥其中,2018年、2019年兩個年度的公報中并未給出全年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總收入中征繳收入的具體數值。
⑦養老金替代率指一個地區當年退休人員的養老金平均水平與該地區當年職工平均工資水平的比率,這個數據是反映退休職工整體養老金收入水平高低的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