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嫡長子繼承秩序的確立

2022-06-11 23:21:08李淼

西部學刊 2022年9期

摘要：北魏明元帝時期，為斷絕部落傳統影響下“王宗謀國”的可能性，采納崔浩的建議，實行了太子監國制度，并作出周密的制度安排。一方面，設立輔弼之臣，使太子的地位得到元老的承認;另一方面，明元帝旁聽太子議政，使其獲得切實的鍛煉，積累威望，為繼位后的統治做準備。在太子監國制度的影響下，到文成帝即位時，北魏產生了對父子相繼尤其是嫡長子繼承秩序的認可。

關鍵詞：太子監國;明元帝;太武帝;北魏

中圖分類號：K239.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2）09-0098-05

田余慶先生在《拓跋史探》中揭示道武帝以“子貴母死”的決絕方式確立了長子拓跋嗣儲君的地位，并且“子貴母死”的措置逐漸演變為一項制度，在北魏君位傳承的過程中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1]1-51。然而，華夏政權君位繼承最基本的制度是太子制度，北魏確立君位繼承制度，不能不加以借鑒。

道武帝沒有立太子，只是在賜死拓跋嗣生母劉貴人時稱“汝當繼統”[2]49，并未加以任何儲君的名號。事實上，直至明元帝之前，北魏歷史上的太子也只有道武帝五世祖文帝沙漠汗和父獻明帝寔兩例而已。《魏書·序紀》稱神元帝力微長子沙漠汗以“國太子”入質于曹魏，十年后歸國，力微遣諸部大人迎之。酒酣之余，沙漠汗引彈丸射飛鳥，諸部大人大驚。且觀沙漠汗服飾同于華夏，認為他“若繼國統，變易舊俗，吾等必不得志，不若在國諸子，習本淳樸”[2]4。于是將沙漠汗的“異法怪術”告于力微，并稱其為“亂國害民之兆”，力微遂下令處死沙漠汗[2]4。同年力微死，在拓跋部的烏丸王庫賢“欲沮動諸部”，語諸部大人曰：“上恨汝曹讒殺太子，今欲盡收諸大人長子殺之。”[2]5這里，魏收以諸大人“長子”為“太子”之對文，據此，田余慶先生認為，此處太子實指長子[1]20。事實上，力微死后，沙漠汗諸弟悉鹿、綽相繼得立，沙漠汗子嗣在權力繼承上并無任何優勢。按，沙漠汗謚號“文帝”乃道武帝所追謚[3]，而沙漠汗是道武帝世系所出，他的“太子”名號更有可能是官方刻意為之以宣揚其世嫡正統。

關于獻明帝寔的記載，《魏書》僅一見：“（什翼犍）三十四年春，長孫斤謀反，伏誅。斤之反也，拔刃向御座，太子獻明皇帝諱寔格之，傷脅。夏五月，薨，后追謚焉。”[2]15《北史》同，而《資治通鑒》徑稱“世子”[4]，蓋司馬光審之，其時本無立太子之事。《魏書》稱其為太子與稱沙漠汗為太子之意同，為顯示道武帝世系的正統地位。這里，史傳中對獻明帝寔的死因記述值得注意，長孫斤謀反，與什翼犍拔刃相向，而獻明帝寔與之格斗，以身護衛什翼犍，直至傷重，不日而薨。這樣的場景描述極具戲劇感，而且都是可以為獻明帝寔及其后嗣的正統地位增加砝碼的，很難排除后世演繹的可能。

一、崔浩“早建東宮”議與太子監國的確立

北魏歷史上真正的立太子事要到明元帝時，然而史書中對明元帝立太子事的記載頗有乖戾之處。《魏書·太宗紀》稱：“（泰常七年）夏四月甲戌，封皇子燾為泰平王，燾，字佛釐，拜相國，加大將軍。”又稱“五月，詔皇太子臨朝聽政，是月泰平王攝政。”拓跋燾之身份，一句之內就有兩稱，且四五月間無立太子事[2]61-62。其年九月、十一月再書泰平王[2]62，明年五月、七月再書皇太子[2]63，前后乖戾。《魏書·世祖紀》的記載中，拓跋燾也是四月封泰平王，五月為監國，亦不言立為皇太子。較早開始研究監國制度的曹文柱先生據此認定，拓跋燾監國時無太子身份[5]。唯《北史》記泰常七年（公元422年）五月立泰平王燾為皇太子，“總攝百揆”[6]41。《魏書》中華書局標點本校勘記引宋人校語稱“《小史》《御覽》亦無立皇太子事，而自臨朝聽政后，悉稱皇太子”[2]65。先是，校勘記引宋人云，“魏收書《太宗紀》亡，使館舊本《帝紀》第三卷上有白簽云‘此卷是魏澹史。’案《隋書·魏澹傳》，澹之義例多與魏收不同，其一曰諱皇帝名，書太子字;四曰諸國君皆書曰卒。今此卷書封皇子燾為泰平王，燾字佛釐;姚興、李暠、司馬德宗、劉裕皆書卒。故疑為澹史。”[2]64清人成瓘撰《篛園日札》亦引此數條為魏澹史之體例[7]，彼蓋出魏收史，故與此不同。《隋書》稱魏澹書甚簡要，不應如此重復乖戾。疑此卷雖存，亦殘缺脫誤[2]64-65。校語又引《世祖紀上》“泰常七年四月，封泰平王，五月，為監國”[2]69。若據此校勘《太宗紀》，則其中的“皇太子”均應改為“泰平王”，即拓跋燾監國時無太子身份。也正由于此，曹文柱先生就明確認為“拓跋燾在監國前無‘皇太子’身份”[5]。對此，李憑先生綜合諸史料，詳細考證出拓跋燾是以“皇太子”身份監國的。其中，所據最重要的一條史料就是記錄明元帝行“太子監國”事最詳的《魏書·崔浩傳》（下稱《崔浩傳》）：

太宗恒有微疾，怪異屢見，乃使中貴人密問于浩曰：“《春秋》：星孛北斗，七國之君皆將有咎。今茲日蝕于胃昂，盡光趙代之分野，朕疾彌年，療治無損，恐一旦奄忽，諸子并少，將如之何？其為我設圖后之計。”浩曰：“……必不得已，請陳瞽言。自圣化龍興，不崇儲貳，是以永興之始，社稷幾危。今宜早建東宮，選公卿忠賢陛下素所委仗者使為師傅，左右信臣簡在圣心者以充賓友，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若此，則陛下可以優游無為，頤神養壽，進御醫藥。萬歲之后，國有成主，民有所歸，則奸宄息望，旁無覬覦。此乃萬世之令典，塞禍之大備也。今長皇子燾，年漸一周，明睿溫和，眾情所系，時登儲副，則天下幸甚。立子以長，禮之大經。……”太宗納之。于是使浩奉策告宗廟，命世祖為國副主，居正殿臨朝[2]812-813。

李憑先生認為，在崔浩的議論中，雖然沒有出現過“皇太子”之詞，但卻出現了與“皇太子”相應的“儲貳”“儲副”“東宮”等詞[8]82。由此認定以拓跋燾為皇太子和命其監國的儀式是同時進行的，拓跋燾建國時有“皇太子”的身份。在這一點上，筆者同意李憑先生的看法。但就《崔浩傳》中，明元帝問計于崔浩的背景，尚需進一步解讀。文中稱泰常七年明元帝使中貴人問計于浩，明元帝身患“微疾”，且天現“日蝕于胃昂”之象，由此憂懼。按，崔浩最初受到明元帝重用，正是由于其善陰陽術數：

太宗好陰陽術數，聞浩說《易》及《洪范》五行，善之，因命浩筮吉兇，參觀天文，考定疑惑。浩綜核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所處決，多有應驗[2]807。

此后，明元帝多次以占卜之事問于崔浩，崔浩所占屢屢應驗，遂更受信任。后來，明元帝為太子立崔浩為“六輔”之一時的理由也是其“博聞強識，精于天人之會”[2]813，可見明元帝此次問計崔浩的起因和重點都在此時的天象。日蝕胃昂乃主憂之象，各家占釋大抵相類。《開元占經》引《黃帝占》曰：“日在胃而蝕，王者食大絕或亡，主委輸之臣，有黜者。”[9]……石氏曰：“日蝕胃，國有憂，大臣誅;一曰主修郊廟，奉皇天，其咎消。”甘氏曰：“日在胃而蝕，戒之在主委輸之臣。”而《春秋感精符》（下簡稱《感精符》）則曰：“日蝕昂，王宗謀國，同姓自立。”

按，《感精符》為《春秋》的一種緯書，在東漢緯書盛行的時代曾據有重要地位。明元帝遣使問計崔浩時所引就是《春秋》解“星孛北斗”之象[2]808-809，所以，在討論日蝕的象征時，以《春秋》之緯書《感精符》為依據之一也就是自然之理了。

所謂“星孛北斗，七國之君皆將有咎。”漢何休解《公羊傳》云：“孛者，邪亂之氣。彗者，掃故置新之象也。北斗，天之樞機玉衡，七政所出，是時桓文跡息，王者不能統政，自是之后，齊、晉并爭，吳、楚更謀，競行天子之事，齊、宋、莒、魯弒其君而立之應。”[10]即君主的地位將要受到威脅。明元帝當時的天象是“日蝕于胃昂”。太陽自古就被認為是君主的代表：“日為太陽之精，主生養恩德，人君之象也。”[11]所以，日蝕向來被認為是主憂之象。相對于日蝕的其他情況，“日蝕于胃昂”，尤其是“日蝕昂”的意義更為特殊，前引《感精符》稱日蝕昂預示著“王宗謀國，同姓自立”。聯系到拓跋部族“大人強者得立”的傳統，經歷過道武帝末年清河王紹弒父事件的明元帝不得不充滿憂慮。拓跋紹弒殺道武帝后，“對群臣曰：‘我有父，亦有兄，公卿欲從誰也？’王公以下皆驚愕失色，莫有對者。良久，南平公長孫嵩曰：‘從王。’”可以看出雖然道武帝以子貴母死的辦法確立了拓跋嗣的繼承資格，但至少在拓跋紹看來，他和他的叔父與拓跋嗣有同等的繼承權，而長孫嵩很快站在了掌握局勢的拓跋紹這邊，群臣中除陰平公元烈外更是無人表示異議。

這里“王宗謀國，同姓自立”的可能性，應當是最讓明元帝擔憂的。其時，明元帝長子拓跋燾年始十三歲，其他諸子則更為年幼，道武帝諸子中廣平王連和京兆王黎尚在，且都長于拓跋燾。諸多現實，使其開始嚴肅考慮身后之事，接納崔浩的建議，以拓跋燾“為國副主，居正殿臨朝”，明元帝死后，“太武帝之所以能順利繼承，主要是因為他的父親明元帝趁著自己尚在世時即提早讓他攝政。”[12]

二、元老輔弼與皇帝旁聽——太子監國的制度安排

出于對君位傳承秩序的擔憂，上文引《崔浩傳》中明元帝就當時的局勢問計于崔浩，崔浩的答復十分詳細，但總結起來不外乎三點，即在明元帝生前立儲;立儲的的原則是“立子以長”;立儲以后，以皇太子“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關于太子監國制度的起源，前人已經作了詳細的分析，但在北魏明元帝以前，太子監國只是皇帝出征或出巡不在京時的臨時措施。明元帝以拓跋燾監國開始時皇帝和太子卻都在京師，這就有將太子監國制度化的意圖[13]。經過上文的分析，筆者認為明元帝對于采取措施以確立君位繼承秩序即拓跋燾的繼承權有著迫切的需求，在監國制度的設計上也體現了這一意圖。《崔浩傳》中，明元帝在接受崔浩提出的“太子監國”建議后，隨即作了如下安排：

司徒長孫嵩，山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為左輔，坐東廂西面;浩與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為右弼，坐西廂東面。百僚總己以聽焉。太宗避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大悅。

總結這段材料，明元帝對太子監國的安排主要有兩點，一是安排長孫嵩等六人為輔相，二是旁聽太子決斷。以下我們就來逐一加以分析。

（一）元老輔弼

明元帝稱長孫嵩為“宿德舊臣，歷事四世”，太武帝時又稱“元老”[6]807。長孫嵩生于什翼犍時（晉穆帝升平元年，公元357年），至明元帝時為三世，太武帝太延三年（公元437年）以八十歲高齡卒，所謂“四世”應算上太武帝朝。北魏建國前長孫嵩十四歲即代父為南部大人，道武帝即位后始終處于北魏國家的權力中樞，參與或見證了北魏早期的所有重要事件，如明元帝所說的“宿德舊臣”，資歷威望極高。然而，長孫嵩在面對重要事件時的表現卻顯得有些首鼠兩端。例如，前秦滅代后，長孫嵩率部曾依附于劉庫仁。劉庫仁死后，長孫嵩率部離開，欲歸拓跋寔君之子渥。于是屋渥建議長孫嵩歸道武帝，嵩猶豫不決，屋渥拉回他的牛首，他才勉強同意。可見他對局勢的判斷并無高明之處[6]805。《北史》長孫嵩本傳記述了明元帝就立嗣問題問于長孫嵩：

明元寢疾，問后事于嵩。嵩曰：“立長則順，以德則人服。今長皇子賢而世嫡，天所命也，請立。”乃定策，詔太武臨朝監國，嵩為左輔[6]806。

與崔浩針對明元帝問計詳細提出以拓跋燾為太子，并以太子監國的制度相比，長孫嵩面對明元帝的詢問，幾乎沒有表達自己的意見，只是單純順著明元帝的意圖表示同意而已。并且，此處稱明元帝“寢疾”，而聞崔浩時，只稱“恒有微疾”，李憑先生據此認為，明元帝“問后事于嵩”距接受崔浩建議以太子監國已有一段時間[8]114-115。若如此，則明元帝從長孫嵩處所要得到的就只是他的表態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前文我們已經提到，道武帝末年，拓跋紹弒父后，就繼承權詢問群臣的態度，最先表態支持拓跋紹的正是長孫嵩。在他表態之后，王公眾臣就無人表示反對，即使心有不滿的陰平公元烈也只能“哭泣而去”[2]390。拓跋紹為安定人心，班賜布帛于王公大臣，長孫嵩也欣然接受[2]622。可以說，明元帝即位前，長孫嵩始終站在其繼承權上的最大競爭對手拓跋紹一邊。而即使如此，明元帝即位后，長孫嵩依然地位崇重。《北史·長孫嵩傳》載：“太宗即位，（長孫嵩）與山陽侯奚斤、北新侯安同、白馬侯崔宏等八人，坐止車門右，聽理萬機，故世號八公。”《魏書·官氏志》中也見“八公”之名：“神瑞元年，置八大人官。大人下置三屬官，總理萬機，故世號八公云。”[2]2972這里，長孫嵩等人所任應當就是八大人官，而“大人”乃部落時代部落首領之稱，八大人官的設置也顯然有部落聯盟時期諸部大人議事的殘余。明元帝在立嗣問題上依然要獲得長孫嵩的支持，并以其為六輔之首，所看重的正是長孫嵩代表的舊族勢力。

與長孫嵩相似，奚斤也被稱為“元老”[2]700。明元帝因其“辯捷智謀”，故而立其為輔，《魏書·奚斤傳》也稱其“聰辯強識，善于談論”。然而從奚斤的經歷來看，其軍事才能和經驗更值得注意。道武帝登國初年斤即統領禁軍，之后幾乎參與了北魏所有重要的軍事行動。《魏書·奚斤傳》載：

從破慕容寶于參合。皇始初，從征中原，以斤為征東長史，拜越騎校尉，典宿衛禁旅……博陵、勃海、章武諸郡，群盜并起，所在屯聚，拒害長吏。斤與略陽公元遵等率山東諸軍討平之。從征高車諸部，大破之。又破庫狄、宥連部，徙其別部諸落于塞南。又進擊侯莫陳部，俘虜獲雜畜十余萬，至大峨谷，置戍而還……

太宗即位，為鄭兵將軍……章武民劉牙聚黨為亂，斤討平之……太宗大閱于東郊，治兵講武，以斤行左丞相，大搜于石會山。車駕西巡，詔斤為先驅，討越勒部于鹿那山，大破之，獲馬五萬匹、牛羊二十萬頭，徙二萬余家而還。

直至明元帝駕崩前，奚斤還在南方與劉宋前線對峙：

劉義符立，其大臣不附，國內離阻。乃遣斤收劉裕前侵河南地，假斤節，都督前鋒諸軍事、司空公、晉兵大將軍、行揚州刺史，率吳兵將軍公孫表等南征。[2]698

事實上，太武帝即位后，奚斤一直活躍在北魏對外擴張的軍事前線。在討伐西秦赫連氏、北燕馮氏、北涼沮渠氏時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而關于其“辯捷智謀”或“聰辯強識”卻未見實例。

安同在北魏立國前就已追隨道武帝，從資歷上說，亦可稱“元老”。登國元年（公元386年），道武帝初立，根基未定。劉亢泥迎立叔父窟咄，道武帝北依賀蘭部，以安同使于慕容垂征師，成功取得軍事援助。次年，為征劉顯，道武帝復遣安同征師慕容垂，安同再次不辱使命[2]21。道武帝班賜功臣，安同也正是以“使功”獲賜[2]712。永興三年（公元411年），明元帝“詔北新侯安同等持節循行并、定二州及諸山居雜胡、丁零，問其疾苦，察舉守宰不法;其冤窮失職、強弱相陵、孤寒不能自存者，各以事聞。”[2]51處理各族雜居之地的事務，其難度顯然不亞于出使。明元帝以其為輔時稱其“曉解俗情，明練于事”，所稱贊的正是他這種出色的交涉才能。此外，安同獲得明元帝信任還有一關鍵事件。道武帝末，清河王紹弒父自立，而明元帝因事在外，聞變乃還，隱于山中。正是安同最先組織迎立明元帝，從而得以成為親信之臣[2]712。

太尉穆觀，明元帝以其為六輔時年三十二歲，與長孫嵩等人相比資歷較淺，但其出自勛臣八姓，先世即效節于神元、桓、穆諸帝。其父穆崇在道武帝立國前即追隨在側，在劉顯謀逆和窟咄自立時兩次向道武帝告密，使其免于危難，因此甚見寵待。至于穆觀自身，本傳稱其“出則統攝朝政，入則應對左右，事無巨細，皆關決焉。終日怡怡，無慍喜之色。勞謙善誘，不以富貴驕人。”可惜，穆觀在為右弼次年就因暴疾而薨，死在明元帝之前。道武帝即位后還曾稱贊穆觀“以為自泰常以來，佐命勛臣文武兼濟無及之者”[2]664，可以想見，穆觀確有相當的治國之才。

在六輔中，崔浩作為太子監國制度的倡議者和設計者占據一席。除崔浩之外，六輔無一不出于北族。甚至如丘堆這樣，明元帝明言其“無大用”，而他也確無顯赫的功績，僅憑“在公專謹”就位列六輔，顯然難有說服力。他作為帝室十姓之一所代表的北族勢力，應當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道武帝末年清河王紹弒父謀反時站在明元帝對立面的長孫嵩為六輔之首則更能說明問題，明元帝為太子監國所置六輔的目的很大程度上都在于獲得勛貴舊族對太子繼承權的認可。但是，在取得勛貴舊族支持的前提下，明元帝并沒有放棄為太子擇選堪用之才。如軍事才能卓越的奚斤、善于交涉的安同，更不用說博聞強識、精通制度的崔浩了。因此，從六輔的選擇和設置就可以看出，明元帝時的太子監國制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二）皇帝旁聽

明元帝對太子監國的制度安排，除了設置六輔之外，最主要的內容就是令皇太子“百僚總己以聽焉”，而明元帝“避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這一點并未引起研究者足夠的關注。

作為未來皇位的繼承者，太子需要具備作為皇帝的素質和才能，而這樣的素質自然并非天生，而是來源于太子從小接受的教育和歷練。秦漢以后，皇子的教育逐漸成為一門專門的學問，即所謂“帝王學”或“帝學”[14]613。歷代都十分重視為皇子擇選師傅，也出現許多教育帝王的撰著論述，如晉皇甫謐的《帝王世紀》、唐虞世南的《帝王略論》等，宋王應麟所纂《玉海》二十二門中也有專門的《帝學》一門。然而無論是帝王師傅的教諭，還是為帝王準備的帝學論述，并不具有現實的約束性。對于太子來說，迫切需要的執政治國的經驗和能力很難從帝王師傅和帝學論述中獲得，唯一能讓太子獲取這些的只有皇帝。皇帝對于太子來說，除是家長之外，更是一國之君，因此對太子的教導，不能僅止于父教，更重要的是教育太子為君之道[14]625。

明元帝以太子監國直接為太子提供了實踐教育的機會，在論及唐代的太子監國時，高明士徑稱其為皇帝對太子的一項“特別訓練”[14]636。明元帝以太子監國議政，以六輔坐東西兩廂，“百僚總己以聽焉”，而明元帝并未出席，這樣就為太子提供了一個完整的朝議環境，可以使太子較大程度上根據自己的判斷議定朝事。明元帝避居西宮，“隱而窺之，聽其決斷”，更表明其觀察太子決事能力的意圖。這里如果作一點推測的話，可以想見如果太子的決斷不合理或者不符合其期望的話，明元帝可以及時地進行糾正。所幸太子燾不負所望，明元帝聽其決斷而“大悅”。當“群臣時奏所疑”，明元帝曰：“此非我所知，當決之汝曹國主也。”這不僅對太子燾來說是極大的肯定和鼓勵，更在群臣面前為太子積累了威望，為太子繼統之后的統治做準備。

泰常八年（公元423年）十一月己巳，明元帝崩于平城西宮，太子燾隨后即位。在明元帝的精心設計下，皇位傳承順利完成，而太子監國制度在道武帝朝繼續實行。《世祖紀》載，延和元年（公元432年）正月丙午，立拓跋晃為皇太子，六月，太武帝征北燕，詔太子晃錄尚書事;太延五年（公元439年）六月，太武帝征涼州，詔太子晃監國;太平真君五年（公元444年）正月壬寅，詔太子晃總攝百揆，太武帝正大舉討伐蠕蠕。可見太武帝以太子晃監國是伴隨著他不斷開展的對外戰爭，逐漸增加拓跋晃的職權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太子晃雖然在治國理念上與太武帝有所分歧，以至最終憂死。但太子“監國”的地位，以及拓跋晃的文治理念和休養之政為其子文成帝浚在太武帝之后的順利繼位奠定基礎。正平二年（公元452年），太武帝暴崩，宦官宗愛擁立南安王余為帝，作為太武帝之子，余即位后卻“自以為非次而立，厚賞群下，取悅于眾。”[2]434不久，余又為宗愛所害，殿中尚書長孫渴侯與尚書陸麗迎立皇孫拓跋浚入繼大統，而不是選擇南安王之長兄。正如羅新所說：“有嫡孫身份的文成帝終于即位，這可以看作北魏嫡長子繼承制完全成立的象征。”[15]在明元、太武兩朝“太子監國”制度的影響下，北魏已經產生了對父子相繼尤其是嫡長子繼承秩序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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