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莽
從小到大,以至到老,我最愿意自動鉆進去的建筑物,是書店。我永遠記得,在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用父親給我理發的一角七分錢,到小鎮上的一個書店里買了第一本書,那本書的名字叫《海瑞》。
把理發的錢買了書以后,回家我不好交差,就找出一把剪子,對著鏡子自己給自己理了一個,理得七長八短,有幾處連白頭皮都露將出來。好在一向馬虎的父親沒有發現,如同沒有發現我買的書。
從此,我與書店結下良緣。那時候,我跟回鄉勞動的父親住在一起,往下走30里是縣城,從小帶過我的保姆離開我家就回到這個縣城了,那是她的娘家所在。我經常在星期天去縣城里看望保姆,清早去中午回,每次她都會給我一些零花錢,從兩角到五角不等,最多時可達一元。這些錢全都被我買成了書,縣城里的書店比小鎮上的書店要大得多,里面的書也多得多,它坐落在一條名叫小十字的街道上。我可以餓著肚子在里面看上半天,先就那些買不起的看,看到最后決定要離開了,再量體裁衣地選上一至數本。
縣城里的書店時常不開門,門上也不貼出告示。曾經有很多次,我去保姆那里拿到買零食的錢后直奔書店,發現沒有開門,我就在外面等,以為過一會兒就有人來從里面打開門。隔著一層玻璃,我清楚地看見一些人在里面走來走去,還看見一些上次沒有的新書。但是,往往等上一堂課的時間也沒有開門的跡象,回頭再看身邊,竟無一個像我這樣想要進去的人。于是我就開始恐慌,走到書店旁邊一個百貨店去打聽,賣百貨的黃老頭兒說,今天盤存,不開門了。
即便我吃夠了書店的“虧”,我還是記著第一次走進書店的激動,忘不掉一次又一次書店給我制造的喜悅和希望,我原諒了它的過錯,仍然一如既往地熱愛著它。當我后來有了工作,哪怕月薪才30元,我也財大氣粗,至少要在縣城書店花去一半。這時候的縣城書店已經從小十字街搬遷到大十字街,規模也隨著街道增大。再后來,我到市里,到省城,每到一個地方,都會首先打聽一個最大的書店,然后確定前往的路線和車輛。因公在外,出差、開會、采風、旅游,當地的書店必去,買得少就隨身帶回,買得多就打包郵寄。
出于對書店的癡迷,20世紀最后一年,我自己還開過一個書店,店名國風,店址選在北京西城區百萬莊大街,距我單位300多米的地段。與其說是從事經營,不如說是進行試驗,但這次試驗進行不到一年就失敗了,因為去掉房租、電費、稅款、工資以及其他,全部收入是一個五位數的負數。
我們這一代人與書店的熱愛有如戀人。我至今還懷念著那些曾經的書店遺址,至今還保持著一頭鉆進書店幾個小時也拔不出來的美好回憶。除非為了解燃眉之急,至今仍不習慣省時省錢的網上購書。我喜歡在書店里摸書的感覺,翻書的聲音,選書的猶豫,以及抱著一摞書往柜臺上一碼的沖天豪情。(摘自《記得》)